小时候的宋怡然经常趴在电风扇前面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立秋过后,天气依旧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立秋立秋,不应该是秋风快来了的意思吗?
如今,却是她与陈沐阳一起趴在电风扇前思考。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脑海中流窜着各种天马行空的想象。
呆了这一段时间,陈沐阳也发现,宋怡然害怕父母的威严,可有时候也喜欢跟他们反着来,做一些调皮的事。
比如,只有在他们不在家时,她才敢撩开衣摆,明晃晃地露出汗津津的白肚皮贴在风扇上,好让身体凉快一些。
她一边因为这单纯放纵的凉爽而感到高兴,一边又拉过陈沐阳,叫他跟她一起把肚皮贴在风扇上。
没办法,小孩子做一些违背家长意愿的事情之时,总会想方设法拉一个同伙下水,也好给自己加油鼓励。
又或者,其实她坏得很,会偷袭他,掐他的腰。
那个时候,陈沐阳是不会谦让的。
他跟她像是玩游戏一般扭打在一起,每一次都以宋怡然“噔噔噔”踏上梯柜跑回上铺结束。
虽然被她开玩笑地捉弄,但是陈沐阳并不讨厌她。因为在八月下旬的某一天,她偷偷地给他买了甜滋滋的杯子蛋糕作为生日礼物。
陈沐阳就算年纪小,心里还是明白的。
能住这儿已经很好了,生日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舅妈又对他冷冰冰的,安安静静的做个乖孩子就行了。
那天,原本在房里看连环画的宋怡然被潘慧叫去买东西。
宋怡然揣着妈妈给的钱,兴高采烈地正欲下楼,又想到了什么,跑回去对陈沐阳说:“弟弟,你和我一起下去呗!”
陈沐阳立刻点了点头,从椅子上起来跟在她身后,和她一块儿笑着下了楼。
买完油盐的宋怡然兜里揣着这几块钱,迅速地走进了隔壁的老西饼屋里。陈沐阳还想说她走错地方了,她就捧着一块小小的杯子蛋糕出来了。
“给你吃。”
宋怡然拿过他手里的盐和酱油放在地上,将杯子蛋糕塞进他手里,又重复了一遍,“给你吃。你跟我说过的,生日是八月四,都过了哎!”
她走了几步,回头看到陈沐阳还愣在原地,对他招了招手:“走啊?到树下,凉快!”
“哦……来了!”陈沐阳忙小跑着跟上去。
炎炎夏日,知了“吱吱吱”地鸣叫着,马路底下好像有一个火炉不停烤着,路面上满是腾腾的热气。
小区里也没什么人出来逛,一些商铺或者小店里的老板、老板娘懒洋洋地躺在竹藤椅里,无精打采地扇着蒲扇,时不时抡起苍蝇拍,将一些正在偷吃的苍蝇给“啪”一声打死。
陈沐阳狼吞虎咽地啃着手里的杯子蛋糕,虽然大夏天这种甜丝丝、干巴巴的蛋糕吃多了会觉得腻,还不解暑,但他却把整块蛋糕都给吃得精光光了,吃完时嘴边还粘着几粒蛋糕屑。
宋怡然见状,在一旁嘚瑟地笑,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做姐姐的自豪感来,“还好我抽屉里存着一些硬币。等等,你把你嘴巴擦擦干净,不然一会儿上去,老妈又要说了。”
陈沐阳胡乱地用手抹了抹嘴。正要走的时候,宋怡然瞥到他脖子上粘着一小块蛋糕屑,又放下怀里的东西,帮他捻掉糕渣子并吹掉。
女孩的呼吸热热地喷洒在颈边,陈沐阳抖索了几下,却见她眉眼弯弯,一脸打趣地看着他。
她笑道:“好吃吧?”
他怔怔地点点头,回过神来后,却一把抢过她怀里的东西抱住,闷声走在灼热的柏油路上。
宋怡然立即追上他,轻声道:“你是在帮我拿东西吗?小男子汉?”
“我想帮你拿而已。”他难得干脆利落地说道。
“我很想问你一件事,陈沐阳陈沐阳,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她歪着脑袋问。
“因为我生在夏天,太阳很大,同时……同时,他们希望我能沐浴在阳光之下,所以才叫我‘沐阳’。”
他聆听着她念他的名字,简单地讲了几句,偏头问她:“那你的呢?”
“爸爸告诉我,我的名字来源于一个成语,‘怡然自得’,他希望我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所以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真的能每天开开心心吗?”
宋怡然红扑扑的脸上多了几分惘然,她轻笑:“应该不能吧……”
***
对于抚养陈沐阳这件事情上的分歧渐渐引出了宋康与潘慧结婚多年以来堆积的许多鸡毛蒜皮小事。
结婚、生子、家务、金钱,普通的几个字眼却被潘慧整天挂在嘴边。
她大晚上在卧室里滔滔不绝地抱怨着宋康的种种行为,抱怨他闷葫芦又自尊心强的性格,而宋康则闷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反驳几句。
女人的声音尖细顿挫,隔着两道门,那声音还是像锥子一样“咣咣咣”地敲打在两个小孩的耳朵里。
刚上学一个月,本来开开心心地准备放假的宋怡然这会儿竟翻来覆去地睡也睡不着。
好奇心驱使她爬下梯柜,蹑手蹑脚地趴在门上听妈妈数落着爸爸。
她心里呐喊着:爸爸妈妈别吵了,快让我睡觉吧。
以前爸爸妈妈也吵过几次,在沐阳还没来的时候,那会儿她还会不知好歹地往两个人中间一站,让他们别吵,最后还是被妈妈给推走了。
第二天,他们又仿佛和好如初了,好几次都这样,所以她觉得,爸妈的吵架只是他们生活里的一个小小的、但是必经的过程,就顺其自然吧,明天爸爸妈妈肯定又和好了。
可是为什么最近吵架次数越来越多了?她觉得好烦呀,她的脑袋快爆炸了,她想安安静静地睡觉呐。
陈沐阳也睡不着,他早就知道舅妈不喜欢他,他经常听到舅妈在背后说他是宋家的累赘。
每次听到舅妈这样讲,他的心就像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几乎快把他整个人都吞噬进黑洞里。
他坐起身来,看到姐姐的小身子一动不动地趴在门上偷听,觉得有点好笑。
黑暗中,她两只光溜溜的莹白脚丫互相叠在一起摩挲取暖,他盯了许久,竟也下了床,摹仿她将耳朵贴到门上偷听。
宋怡然虽然平时和他说说笑笑的,这个时候也还是有点尴尬,毕竟她清楚地听到妈妈也在数落弟弟。
“你学我干什么?”她轻声道,“别听啦,没啥好听的。”说着将手穿进他耳朵与门缝中间,他的耳朵就贴到了她的手背。
“别听了,睡觉。”她又拉过陈沐阳的手,拽到床边。
黑暗里她有些看不清楚,于是凑到他面前,悠悠说道:“我妈脾气就是这样的,经常凶,凶完了就没什么了,真的,我都习惯了。”
“我知道。”他脱口而出。
他这么迅速地回答后静静沉默着,宋怡然有些窘迫,也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乌黑的头发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她的手不自觉地就贴上他的脑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像在给自己的毛绒娃娃顺毛。
陈沐阳想也不想,第一反应就准备躲开,可是当她的手碰到他脑袋的时候,他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满足。
温柔的、带着热度的触摸好像从头发处一直传到自己身体里,心头那个深深的口子似乎突然不见了。
宋怡然觉得他的头发细茸茸的,摸了一会儿,含糊地说道:“头发还挺滑的……”
“我也想摸你的头发。”他悠悠说道。
宋怡然索性低下了头,无所谓地笑了笑:“你摸呗!那……我的头发滑吗?”
她的发丝异常柔软,捻在手心,像黑色缎带,痒痒地滑过掌心处的纹路。
他说:“你的也挺滑的。”
“脖子好酸啊。”她一下子直起身来,“你别不开心了呗,过几天,我妈那边亲戚请喝喜酒,到时候就能吃很多好吃的了!”
宋怡然莞尔的笑颜一点点俯迎下来,离得他好近,迫使他吸入轻淡的女孩香。粉润的嘴瓣儿像新绽的红花,黑暗中如同弯月般微微勾起。
他突然回忆起母亲涂了唇膏后那殷红如血的嘴唇,还有父母交缠的肉体,身体猛地一颤,迅速钻回了被窝,在宋怡然不解的疑惑声里又翻了一个身。
他听到宋怡然小心翼翼地爬回上铺,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被子声后,传来了宋怡然刻意压低的声音:“到时候喝喜酒,我带你玩,怎么样啊?”
陈沐阳盯着黑暗中上铺的床板,无声地笑了。
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