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我是从不信爱情这种事的,即便到现在,我也仍是不信的。

相爱的两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就会失去兴趣甚至开始厌恶。

而极少数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都坚定无比的爱着对方的那些人呢?

对……上天会出手把他们带走,你即便逃得过时间的锤炼却依旧逃不过上天的安排,真该死啊!

今天是我们决定彻底放弃求生奇迹的第二天,我站在院子里,一件件的把衣服展开,抖平,再晒上晾衣绳。

日光正好,直刺双眼,让你不能直面。

我晒完衣服,拎着衣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最近我时常会这样,好像突然断了网的浏览器,或是进了死循环的程序,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眼前什么也看不到,耳中什么听不到,脑中什么也没想,就这么傻愣愣的站着。

直到拎着衣篓的手臂有些酸,我才会回过神晃晃脑袋往家走去。

风远还在屋里睡着,他越来越嗜睡,而且睡的很沉。

大部分时间我会守在他的身边,像一位妈妈,小部分时间我会躲起来偷偷的哭,像一位妻子。

但现在我已经不敢再哭了,因为风远会发现。

我哥想到了所有,却唯独没有想到他的妹妹会因为痛苦的过往而不敢打开他的遗物,他早应该亲口告诉我的,可也只是应该。

毕竟知道一切的我也同样没有勇气亲口告诉风远。

他还那么年轻,他还那么完美,他还那么爱我……

是啊,我都知道了,那个哥留给我的遗物箱就像是地狱的邀请函,虽然我推迟了几年打开,但邀请函上的宴开时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当我知道我可能还有一个姐姐或者妹妹的时候,我唯一能找到的信息来源也就只有这个遗物箱了。

我原本想等风远回来再一起打开,可我实在忍不住。

我精准的在遗物箱中找到了一封信,因为我哥的字体我太熟悉了。

信封上写着,“吾妹沐婉荷亲启。”我拿着信放在胸口感受着它的冰凉,心中有个声音在此时疯狂的提醒着我,彷佛我会因为这封信失去一切。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在不祥的方向准确异常。

小婉,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人世了,这样我也算没有违背誓言。

有些事原本是该永远瞒着你的,因为即便你知道,也并不会改变什么。

更何况,你无辜受了这么多的罪,现在割断过去开始崭新的生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你这次带长生回来,我就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对不起,小婉,对不起,我的宝贝妹妹。

哥哥真的不知该用怎样的笔墨来书写这一切。

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何上天要三番五次的对一个善良聪慧的女子做出如此残忍的责罚。

长生丢了的事,你早就告诉过我,也许你当时觉得奇怪,甚至会责备哥,为什么一直以来那么疼爱你的我,却在帮你找寻长生这件事上毫无作为。

现在哥终于可以告诉你了,因为哥并不希望你找到他。

我多希望你和长生并不亲近,我多希望你甚至没有生下过长生。

可事与愿违,从你的眼神里我能看的出来,你有多爱这个孩子,远超你生命的爱他。

在那一刻我就明白,这样深的爱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命。

首先请让哥给你道个歉,我知道这辈子在云漓你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可我还是不得不骗了你,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妹妹,也不是爸妈的孩子,你的真正父亲是你从未见过面的二叔……沐凌越。

我还记得那个深夜,二叔和二婶抱着襁褓中的你敲响了家里的大门,他们和爸妈在屋内聊了许久,然后就住进了家里。

那时候妈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可就在你们住进来一月后的某天夜里。

家里进了贼,他偷走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可最糟糕的是,他离开之时撞上了起夜的妈,我记得你小时候曾经问过,为什么家里的院子那么大,却没有一口井呢。

当时爸爸还恶狠狠的骂了你,你吓得哭着跑到我房间。

事实上,院里曾经是有井的,只是被填上了。

当时妈和那个贼撞上后,应该是拉扯推搡之中落进了井里。

等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尸两命了。

而那个贼也被村里人追的被迫跳了崖,尸骨未寻。

后来家里人才知道,那贼是奔着二叔来的,他偷走了二叔的东西。

爸当时整个人都疯了,拿着刀生生的砍了二叔一刀,要不是二婶死命拦在二叔身前,后果怕是更加严重。

最后还是爷爷出面平息了这一切,但二叔一家此生都不能再回云漓。

临走前二叔二婶给爷爷还有爸跪下了,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留在云漓。

我很清楚的记得二叔当时说的话,“爸,哥,求你们留下她吧。她是我们沐家最后的希望了!我不能让她再跟着我们冒险。求你们了!”

是的,小婉,你父亲当年就是这么说你,你是我们沐家最后的希望!

后来爷爷动容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

于是他们约好,将你过继给爸,从此以后绝不准对你说起这些往事。

因此我就多了你这么一个可爱又漂亮的妹妹。

所以你觉得爸妈不喜欢你是有缘由的,爸真的太爱妈了,因此才迁怒到了你。

而爸之后续弦了小姨也只是源自妈生前的一句嘱托罢了。

对于爸来说,失去了妈,他的世界就已经成了一个别人无法理解的样子。

对此我这个当哥的只能替他们向你说声对不起,还有一点你也不需要去怀疑,二叔二婶虽然丢下了你但哥相信那也是因为爱。

二婶是哥这辈子除你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走的那天她几乎是完全脱力被二叔抱走的。

整个人彷佛失了魂,丢了命。

你长大以后,每次你一哭,哥都会很着急,什么事都会依着你。

因为你和你母亲的双眼简直一模一样,而她那天泪眼婆娑的神情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这就是哥哥所知道的你全部的身世。接下来哥哥要对你说的是关于沐家的往事。不过哥哥的身子有些吃不消了,所以只能简短的告诉你。

我们沐家是被诅咒的一家,自前朝某代开始,沐家子孙就会有恶疾缠身,只是发病时间不定,但几乎从来都活不过六十岁。

据记载有的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就发病离世了。

自从诅咒降临之后,沐家就很难再生出女孩,几乎都是男孩。

似乎上天有意要将这种厄运一直延续下去一般。

后来我才知道,这厄运其实就是一种非常罕见且未知的病毒,是直接通过基因物质遗传给后代,而且似乎这种病毒经过这么多代人的繁衍,变异,已经成沐家人的一部分。

沐家这么多年竭尽全力去研究医学,并不是为了救济病苦,而是为了自救!

但即便如此,我们对它的了解还是知之甚少。

所以哥从来不以沐家为荣,这你应该能看出来,这种家族早就不该存在,血脉的延续只是一代又一代人自私的与上天博弈的狂妄。

所以我一直没去要孩子,现在我走了,你嫂子应该也可以重新活一次了。

但你不同,你嫁出了云漓……我一开始不知道爸妈是怎么想的,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嫁给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这样是有可能会把厄运给传出去的。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二叔曾经告诉过他们。

小婉,你是沐家这么多代里唯一一个不会受厄运之苦的孩子,沐家的厄运在你的身上被斩断了。

这简直就是上天给予我们的恩赐,是一切痛苦的终结。

至少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可今天你带长生回来,我给他号了脉……哥哥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厄运没有断,它只是跳过你,却依旧落在你的孩子身上。

而且你们一直没在云漓,根本没有人提醒过你,沐家血脉的男丁是不能习武的,平常人习惯的练武强身却会加速厄运的爆发。

可长生一看便知道是习武多年,根据长生的脉象,他体内的厄运已经在蠢蠢欲动。

哥怕他,哥真的怕他,活不过二十岁……

对不起,小婉,把这么残忍的事实告诉你,真的对不起。

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一定会带着长生去治病,只是如果没有发病,西医的医疗手段是查不出任何问题的。

而且还会显示他相当的健康。

可一旦等他发病,那么一切就结束了。

哥并不是想打击你,只是哥希望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去陪他度过余生,而不是让他在医院里不断的毫无意义的折腾。

这些路哥已经走过了,所以不希望你再走。

盒子里有一种晒干的草药,是哥这么多年研究出的唯一成果,它并不能治愈我们的疾病,但却可以延缓病情,缓解痛苦。

我给它起名叫婉荷草,如何使用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会另外写出来给你。

如果这些用完,你可以再回云漓,让那些去山里采药的师傅给你采一些,哥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最后,哥希望你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再去自责。

因为你从没有错,是这人世间错了!

————

哥说的很对,我的命就这样被这份信给带走了……

————

我原本不该撑过这一切,我原本应该立刻就神魂消散,变成行尸走肉,或是精神错乱,变成一个只会嘶吼和哭泣的疯子。

但当风远踏入病房,在我的双臂间将我抱紧时,我就奇迹般的撑过来了。

我开始安慰自己,我们只是跳过了风远说的那些美好未来,但人生的最后还是会一样的,我们依旧会如此紧紧的相拥而去。

而且这样我们也不用再和命运掰手腕了,毕竟它总在用各种无耻的方式来试图击碎我们。

沐婉荷,没什么好难过的,结局没变,我们只是走了捷径,而且,我们也算赢到了最后。

风远一如既往的没有逼我,他把对我的容忍和信任当作了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的自然反应,什么都没有过问,就这么急匆匆且风尘仆仆的跟着我跑到了几千公里外。

我带着风远毫不犹豫的抛下了一切好的坏的,事到如今,除了风远,我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事了。

就连对小烁的安排,也并不是十分的稳妥,但我还是给了她数种应对方案。

我相信凭借现在的她,一定可以做到独善其身。

为什么会选择这座小镇,因为这是我脑中曾经刻画过离开人世的地方,有山,有水,安静且缓慢。

至于风远,我也曾问过他,希望以后可以生活在哪里,他每每都只是很理所当然的回道,“有你的地方。”

所以这个小镇同时满足我们彼此的期望。

在这里,我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我逼着自己加速实现所有我对自己,对风远,对这份感情未来的期待。

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慢慢适应,慢慢转变了。

我要让这个我此生唯一爱过的至亲和男人得到他应该在我身上能获得的一切。

所有给予彼此的限制如今都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我来时的行李装满了我觉得这一辈子都不会穿的衣物,因为这些时尚而性感的装束与我少年时段被灌输的教导完全是冲突的。

它们裸露着胳膊,大腿,后背,甚至是大片的前胸,如今却成了我给予风远的小小惊喜,以至于到最后我甚至尝试有时连内衣都不穿。

可我并没有因此觉得自己是个寡廉鲜耻或是淫荡的女人,因为我知道他会喜欢,所以我就可以这么做。

其实我一开始就明白对待风远最好的态度就是在他面前毫不吝啬,毫无顾忌的展露一切,而在外人面前严丝合缝的遮挡好自己,这样才会让他觉得即放松又安心。

而他的反应也从不会让我失望,在一起这么久了,可我只要有哪怕一丝小小的改变,他的双眼都会毫无掩饰的释放出光亮,以此来告诉我,我是一个无时不刻都有一个人深爱着的幸福女人。

只是每到夜深时,那些消极和痛苦的情绪还是会如藤蔓般慢慢的爬上心头,因为风远实在太年轻了,我即便再怎么去说服自己,也无法完全接受如此优秀的他就要在最璀璨的时刻失去生命,他原本还有那么长的路可以走,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来得及做。

于是我总在他已经熟睡的时候偷偷的小声的哭着,然后用自己沾着热泪的双唇轻轻的吻他。

他应该并不太理解,我为什么要带他去买车,毕竟我们住的地方并不是很需要车,但他还是会乖乖的和我去。

我自然根本不在乎需不需要,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是尽可能的希望他不会有遗憾,一个男人一辈子有一辆好车总是应该的吧。

可最后我还是失败了,原本我都已经进入了选装谈价的环节,可这个小家伙却和另一个女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

尤其是那个女人轻扭着身体,故意挺直了胸膛,不断变换交叠的双腿,努力在他面前展现着一个女人的曲线。

我当时竟然希望风远给她一脚,可他却傻乎乎的一脸可爱加白痴。

他在我的面前明明那么的会察言观色,能说会道,可为什么每每遇到这些明显对他有意思的搔首弄姿的女人,他却丝毫都察觉不来呢。

我立刻就没了百万消费的热情,只想把他提溜出来狠狠揍一顿。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见不得不怀好意的女人在我的男人身边乱转。

但出来后,看见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说起自己的衣服时,我却不知怎的,那股怨气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他当然不知道,他每天穿什么都是我拿好的,他怕是现在衣柜里有几件衣物都不知道。

因此他自然也想不到这平平无奇像是程序员般的一身差不多要接近三万。

但我也不想告诉他,因为告诉他肯定又会被他唠叨好久,他根本不懂,也无法理解一个真正爱他的女人给他穿上这身华而不实的奢侈品,然后看着他走在大街小巷时,心里会有多欢喜。

只是没想到最后稀里糊涂的就被他骗着买了辆电瓶车,他确实什么都不懂,就懂怎么占我便宜……我真不知道,他天天都要摸来摸去的东西,怎么还是能让他眉飞色舞成这样,真是傻的可爱。

我们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日子,过着最平凡却最甜蜜的日子。

而我也算实现了自己的心愿,把自己毫无保留的彻底交了出去。

当风远把我放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双手架着我的双腿,像头小牛般冲击着我的身体时,我甚至都已经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去想所谓廉耻之类的心思了,而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安心享受着他带来的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也是那天之后,我的风远要我,我给我的男人成了一件理所当然且不需要再加任何掩饰的事。

我在每天的饭食里加了哥给的药,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做给人下药的事来,因为我还是忍不住希望这药会出现某些奇迹,毕竟这是我哥找来的药。

可没多久,草药就用完了。

我只好借着给风远准备礼物的短短几天,再次只身一人去了云漓。

我做了很彻底的变装,只是在踏入云漓前的那段山路时,我突然发现一棵树旁的地下有几枚烟头。

我不知道是谁会在山间驻足然后抽烟,但绝对不会是云漓的居民。

除了这几个烟头,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发现,可第六感却疯狂的在提醒我前方的危险。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转身往来路而去,直接跑回了镇上。

虽然理智告诉我,我很大可能是在杞人忧天,也许那些烟头只是一些没有素质的外来人留下的。

但我真的冒不起险,风远不在身边,我不能去做任何危险的事,这是我给他的承诺,也是他安危的保证。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这一次的转身离去确实摆脱了可能是之后人生中最大的风险。

我在镇上找了几个时常去云漓采药的老人,编了个合乎情理的理由和一个完全错误的身份引导,在两天后拿到了足量的婉荷草,接着就迫不及待的往我的爱人身边奔去。

那个3D金属打印机是我花了很久的时间琢磨出来的一件礼物,为此我不得不接触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但一切的努力终于还是有收获的,我知道他一定会喜欢。

因为他的很多小发明都需要这个东西才能变为现实。

虽然我根本看不懂他在搞的那些东西,但我也很喜欢。

于是我的生活又多了一样乐趣,就是看着他在机械操作台和他写代码的电脑前跑来跑去。

只是让我有些不解和遗憾的是,虽然风远很喜欢这台打印机,可他使用的时候却很少。

他似乎在忙着折腾别的东西,可惜我根本看不懂。

有时我真后悔没有多了解一些他的领域。

如果有奇迹,如果还有未来,我一定会去努力跟上他的脚步,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

可这世界上是没有奇迹的,命运的丧钟在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里突然敲响了,风远他知道了,因为他体内的噩运觉醒了……

我多希望我哥不要那么厉害,不要把时间预估的那么准确,因为过不了几个月风远就要二十了……

那一晚我不想再过多的去回忆什么,因为整整一夜,我们彼此只有相拥和泪水,我在抽泣中足足花了三个多小时,才勉强把信的事说给风远听。

风远平静的速度远比我想象中更快,他红肿着的眼却一刻不停的露出心疼的目光。

这种目光我太熟悉了,它让我总是觉得自己活在了这个不足二十岁的男人的掌心和心尖之上,以至于我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妈,我走了以后,你是不是……”这是风远那晚问的最后一句话,但只问了一半就停了。

我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而我们彼此也必然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是毫无疑问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它甚至不是一个问题,而只是我唯一不可变的归宿,不受任何抗力可扭转的结局。

自那晚之后,我和风远之间再次没了秘密,他对我只身冒险去云漓的事有些不悦,我也只是趴在他胸口听他抱怨,他像是一位教训孩子的家长一样喋喋不休,而我却无比享受这一切。

不可否认,和风远恋爱的这段时间来,我的心理年龄大幅度的降低了,而他却在大幅度的提高。

以至于很多时候我们在交流中,我真的感觉面前的爱人并不是我的晚辈,而是与我年龄相仿的男性。

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弥补了我人生的缺憾,就像照进深海里的光。

风远的病情发展的很快,我按照我哥的指示,尽量减少他的活动,可就这么一点点的看着他生命力缓缓流逝真的是不可言喻的折磨。

我越来越容易崩溃,经常只要脱离他的视线就会完全失去活力。

我真害怕我都撑不到结局的到来。

而风远已经力所能及的做到了最好,除了他无法掩藏的虚弱,其他一切身体上的折磨都被他精心的伪装了起来。

他不愿让我见到他的痛,这是他给我的温柔……

为了保存他的体力,我们同房的频率进入历史低谷,我知道他忍得很难受,可他嘴角时不时渗出的鲜血根本就不允许他再像之前那样“折腾”我。

于是又到了逼迫自己学习的时候了。

这一晚,睡了一下午的风远刚醒,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我收拾好一切,掀开被子坐在了他的身旁,他对我笑着,然后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凑过来亲吻我的脖颈。

然后贴着我的耳朵说些笑话逗我开心。

而此时我却在笑着回应他的同时,解掉了自己睡衣的腰带,然后缓缓拉开了自己的睡袍。

风远望着我裸露的胸部,顿时怔了一下。

我抓住他的手带上自己的胸口,让他握住他最喜欢的宝贝之一。

风远有些惊诧,想要说些什么,可我却先一步探头,堵住了他的嘴。

我们之间的吻就是有着神奇的魔力,只要一碰上,不仅会解决很多疑问,而且会让时间迅猛而去。

不知吻了多久,我只觉得两腿间已经黏糊一片了。

于是我扶住他的胸口,在他的依依不舍中艰难的移开双唇,随后彻底扔掉了睡衣,翻身跨在了他的身上,便开始解他睡衣的扣子。

我都不用去看他就能想象到,他的表情现在会有多惊讶。

可我要做的远不止这些。

我对着他的胸口将脸埋了上去,开始亲吻他的胸膛,教程里说了,要重点照顾他的乳头,说实话我并不能理解这一点。

但我还是照做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视频里的女人亲吻的那么流畅,双唇如同越过冰湖的冰刀,简直就是一路划过去的,我却吻的磕磕绊绊,而且吻着吻着就乱了,不知该往哪去。

看来很多事都是一样的,看会了并不代表真的会了。

我知道自己表现的一定很糟糕。

但我还是要坚持做完这一切。

在我好容易移动到他的小腹时,风远开口了,因为他必然猜到了我打算干什么,而我也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于是我先他一步,伸手按住了他的双唇。

我预感风远不会很配合我脱下内裤,好在教学视频里也不需要脱下,我把他的裤筒往上一拨,小风远立刻就趾高气昂的弹了出来,我的脸离得太近了,它直接就掠过了我的鼻尖。

带着一股荷尔蒙和沐浴露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我愣住了,虽然我看过很多次小风远,可这么近确实还是第一次,我很确信自己的脸顿时就红透了,整个人都愣在了那。

其实风远那里挺可爱的,白白净净带点微红,像个骄傲而雄壮的小将军。

我并不是不愿意,只是因为性格使然的羞涩而带来的短暂晃神。

可这却让风远误会了,他直起身子,伸手过来拉扯我。

“妈,没有必要,我不喜欢你勉强……”

感谢他突然开口让我立刻回过了神,我没等他说完,张开嘴先把那已经涨红的头部塞了进去,风远顿时低哼一声就止住了嗓音。

他的小风远尺寸对我来说确实有点大了,因为我光是含住头,感觉已经占据了很大的空间,下面那么长一截我肯定是不可能像教程里那样一直到底的,我能勉强含住一半就很不错了。

于是我只能伸手握住小风远的根部,轻轻的上下摆动脑袋,开始轻轻吞吐起来。

说实话,这一刻我的心头纯净极了,根本什么都没想,满脑子都在回忆教学视频里那些重点,只是很可惜,除了最简单的吞吐动作外,我似乎一个也做不来。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舌头,口腔原来这么僵硬。而且有一两次我肯定不小心用牙磕到了风远的小将军。

然后……莫名其妙的……我就哭了……我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我明明那么认真的一秒一秒的忍着内心的不适看了那么多遍,明明都快要把视频的话都背下来,可我还是做的一塌糊涂。

他一点都不舒服,他根本就没有享受到。

我甚至不用去看他的表情,我就能觉察道。

我把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搞砸了,简直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妻子。

风远伸着手不断的抚摸着我的发丝和耳畔,他在若有若无的出力拉扯我。

就在我因为沮丧和哭泣憋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终于抬起头望向他。

面前的风远紧紧的咬着牙,眉头完全纠在了一起,眼泪连成了线顺着鼻子的弧线往下落。

我赤裸着上身坐了起来,委屈的对他哭诉道,“好难,我根本就没学会,我以为我学会了的……”

他不住的摇着头,然后拉着我的手臂把我拽到他的怀里,抱的我的紧紧的,几乎就只留了喘息的缝隙。

“妈,我爱你……”

“我也是……”

我们相拥良久,我还是倔强的支撑起身体,“你等我,我要做完。”于是我再次一点点的退回他的两腿间,抬起自己的双腿,伸手摸索着小风远的位置,慢慢抵住了自己的私处。

这个比刚刚简单多了,我暗下决心,一定不能再出错,要一步到位。

在感觉到一股火热顶住了洞口后,我一点点的朝下坐了下去,直到彻底坐在风远的胯上。

这个姿势比我想象中更加饱满和充实,我甚至动都不敢动,因为我整个人都已经被他填满了。

从前这种时候,我都只要搂住风远的脖子,他会扶着我的双臀,让我直冲云霄,可今天我要自己动。

我慢慢移动这腿,费了半天劲才踩在床上,变成了蹲姿,借着双手扶着他的小腹,试探性耸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臀,只是被撞击了一下,就已经感觉浑身都是酥酥麻麻的。

第二下,第三下,还好,这一次身体比想象中更快的适应了节奏。

我觉得自己做的挺好的,因为我真的好舒服,浑身的毛孔似乎都张开了,整个人都被他的爱意充满。

随着我的动作越来越快,撞击的啪啪声混着水渍声充盈于耳,我能感觉到小风远已经彻底胀大成了完全体。

硬的如同烧红的铁棍,烫的我心都要化了。

“妈……”风远在我耳边适时的喊了一声,我知道他的意思,因为我也快要到了,原本我应该要加速的,可我才发现原来主动的那一方这么累,经过刚刚那么久的蹲坐运动,我双腿已经酸胀的不行了。

“风远,妈妈累了,帮妈妈一下,好不好。”我低垂着脑袋,毫无掩饰的请求道。

风远没有说话,而是以行动给予了回答,他伸手架起我的大腿,然后抬起腰身开始了最原始也最猛烈的冲击。

我顿时就被他这一连串猛攻砸的七荤八素,感觉他的小风远已经直接砸进了我的脑袋里。

然后就控制不住抽搐着泄了身,这么多次了,每一次都是我先泄身。

而风远永远都会跟在我的后面射进我的身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刻意控制的温柔,但是我真的很喜欢。

做完之后,我趴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彷佛经历一场大战。

而风远则照旧伸手在我的身上肆无忌惮的摸索着,从发间到双臀,似乎每一处都是他爱不释手的宝物。

不知过了多久,风远突然在我耳边说道,“妈,你好久没有唱歌给我听了,唱首歌给我听吧。”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但却没有起身,只是掉转了脑袋,贴着他的耳畔,轻声哼唱道,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

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

命运的站台悲欢离合都是刹那

人像雪花一样飞很高又融化

世间的苦啊爱要离散雨要下

世间的甜啊走多远都记得回家

平凡的我们撑起屋檐之下一方烟火

不管人世间多少沧桑变化

祝你踏过千重浪

能留在爱人的身旁

在妈妈老去的时光

听她把儿时慢慢讲

也祝你不忘少年样

也无惧那白发苍苍

若年华终将被遗忘记得你我

火一样爱着

人世间值得

……”

唱完后,我听见风远似乎心满意足满的喘息了一声,“还是那么好听,妈,你要是去当个歌手,估计早已经火遍大江南北了吧。”

“我不想火遍大江南北,我只想留在爱人的身旁。”

————————

一周后,风远已经变得越来越糟糕,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虽然他总是强撑着,但我知道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而这一天,令我们没想到的事发生了,有人敲响了我们家的门……

风远坐在床上,顺手拿过一旁的笔记本电脑,点了几下后,门口的监控就显示出了画面,我依靠着风远往画面看去,那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顶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脸型瘦削,表情隐隐带着几分不悦。

可他身上那套得体的西服却又像是特意打理过的。

“妈,你认识他么?”风远问道,“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风远凝眉仔细看了半天,“我倒是好像在哪见过。”说完他截了张正面照,又调出一个软件见面,将那中年人的照片放了进去,随后经过他一番操作。

画面的男人突然就变年轻了起来。

等到成像完全定型后,我和风远一起说道,“那张照片!”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当时风远在院长家发现的那张带密码的照片里的那个和吴院长一起合照的男人。

门外的男子耐心逐渐在耗尽,他再次咚咚的敲响了门,毫不客气,也正因如此,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一点都不好。

风远清了清嗓子,刚打算说话,我却止住了他,示意我来说。

风远点点头把笔记本递给了我,“你是谁?”我的声音经过扬声器在男人的头顶响起,他狐疑的抬起头,很快就发现了风远装的安保设备。

他长长的出了口闷气,不悦之色已经完全失去了掩饰。

“他是不是快不行了?”男人望了摄像头半天才僵硬的蹦出这么一句。果然,我和风远的存在一直都有人默默的关注着。

“三秒内,你不说你是谁,我就关闭通信并报警!”我不喜欢他说话的态度,很不喜欢,所以我根本不可能给他开门。

即便他之后说了一个最让我心动的理由。

“你就不想救他?”

我承认这一刻我的心猛烈的抽搐了一下,但理智还是让我没有露出任何不该有的表情。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还有两秒。”

男人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冷静,他有些恼怒的叹了口气,随后四下看了看,最后还是妥协的小声说道,“我是你爸!”

我和风远顿时睁大了双眼四目相对,在这偏僻之地突然冒出了一个自称是我爸的男人,怎么都让人觉得很扯。

“就算他不是,估计也是深陷内情的人,只是他怎么找到我们的,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风远抬手揉了揉后脑勺,这是他疑惑时习惯的动作。

而眼下的我根本早已无心也无力再去处理这些成年旧事了。

于是我抚摸着风远的头,随后转头望向笔记本里那个满脸焦躁的男人,声线僵硬的回道,“我爸死了。”

随后便打算合上笔记本。

男人终于急了,“我是你亲生父亲!快开门,你就真打算看着他死?”

我关到一半的手还是停住了,救活风远,这个诱惑太大了,我真的有些经受不住。于是我再次望向风远,征求他的意见。

“应该就是他一个人,不然还是放进来问问看吧。如果能套到一些消息,也可以让我们早做防备,没事,我还没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

我听完点了点头,对着笔记本冷漠的抛下了一句,“等一下。”

随后起身走到大门,打开门栓,把他放了进来。

进屋后,我指了指椅子,“坐吧。”随后便和风远一起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有什么话,请你快说。”

我没好气的回道,说实话,放进他来的那一刻,我就有些后悔了,因为我并不相信他能救,或者他会救风远。

“你对你亲生父亲就这么个态度么?你怎么变成这样?”

我冷笑了一声,“第一,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真的相信你是那个当初把我丢弃的所谓亲生父亲,第二,你显然已经知道了我们现在的处境,那你就应该明白,我们现在的时间很珍贵,凭什么要在你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当然可以证明我的话。”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然后拿出一张旧照片非常小心的放在我面前。

我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就认出了上面的一男一女,男的就是眼前这个自称是我父亲的男人,而那个女人……不正是当年陪我玩了一下午的那个漂亮女人。

而他们怀里抱着的那个婴儿就是我?

“这是我和你妈妈,你和你妈妈简直一个模子脱出来的,都漂亮的不讲理。”

男人惆怅的望着照片说道,“如果你还要其他证据,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另外,沐家所有的事我也是现世唯一知情者了。”

我望着照片,努力回忆着当年那个女人,那个温柔到骨子里仙女般的女人。

而女人怀里那个一脸好奇望着镜头的婴儿,和我周岁时,爷爷托外乡的旅人给我拍的一张生日照几乎是一模一样。

我承认他凭一张照片就撩拨我的内心,但我还是没有给他好脸色。

“如果你还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医院。”

“所以你是沐凌越?”

“对,但我现在叫许鸣之。”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清楚自己的身世了,另外你怎么找到这的?”我开口随意的问了两个问题。

许鸣之说到这眼神里突然透出了一股淡淡的哀伤,“沐叶秋走的那晚,我也在,只是不方便和你相认。他不顾我的反对说服了我一定要在信里告诉你真相。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骨肉了,我多想早早就和你见面,但那时我还不能。

所以我当晚就离开了云漓。至于找到这里确实废了我一番功夫,但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

我顿时心领神会,总觉得那晚的嫂子表情有些异样,原来是因为家里还藏了其他人。

“沐……沐婉……”我支吾的突出两个字,随后扬起头用力吸了口气,才缓和心神重新问道,“沐婉柔是谁?”

许鸣之似乎根本没想到我会提起这个名字,表情在一瞬间就变得扭曲而痛苦起来,他原本放在双膝的手掌紧握成拳,脖颈也涨的通红。

情绪也在瞬间失控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个名字?谁告诉你的!”

“是我先问你的。”我冷淡的回道,不曾想许鸣之竟然直接站起了身,暴怒的伸手指着我的鼻子对我吼道,“别他妈跟我废话,快告诉我!”

我只是望了他一眼,随后便移开目光抱胸望向了别处,根本理都没理他,而身旁的风远此刻已经站起了身,他一步步走到许鸣之身边,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随后猛的用力,直接把许鸣之给按回了椅子上,随后他又以我根本没看清的速度握住了许鸣之的手腕,“许先生,麻烦你冷静一点,还有无论你的情绪多么失控,请不要在我面前用这种方式和她交流,不然我会失去应有的礼貌。”

许鸣之恶狠狠的瞪着风远,几次想撤回自己的手都没有成功,直到他眼里的凶光褪去,身体也不再僵硬时,才彻底恢复了先前的模样,而风远也终于松了手,重新回到我身边坐下。

许鸣之不断揉着自己几乎被捏肿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小荷,对不起,爸不应该这样,只是……”他话说了一半却将头埋了下去,应该是在整理心情,片刻后他再次抬起头,少有释怀的对我说道,“沐婉柔是你的妹妹,亲妹妹,她和你一样,漂亮,聪明,只是性格不像你这么……坚韧。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了吧。”

“在Se地下实验室的密室里,放着……放着她的……冰柜。”

许鸣之顾不上红肿的手腕用力砸在茶几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帮畜生!”

说实话,就这一瞬间我差不多也知道了。

这时候,一旁的风远突然开了口,“你是Se的那个保安吧。”

许鸣之双眼一亮,“你竟然记得?”

风远点了点头,“虽然你画了妆带了假胡子和假发,但还是能看出来一些。

所以那天我闯进大楼去找蒋振育,你才会那么拼死的想要拦住我,你应该知道他们会陷害我了吧。”

“他们就喜欢用这些手段让人陷入困境,可我当时还是没拦住你,不过你倒是还算不赖,竟然破了他们的诡计。”

“吃一堑长一智么,所以幕后那位想利用我们引出的人就是你,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就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可真是厉害。”

“那些事,我们还是以后再细说,眼下现阶段,还是先来解决你病的事吧。”

“你真能治好风远?”我还是上了钩,这个诱惑太大了,我不可能扛得住。

“当然,我这一辈子研究的就是这个。”许鸣之似乎在我的脸上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表情,神色动作顿时轻松了下来,彷佛一切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握之中般。

“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微微凝眉,沉声问道,“什么条件?”

“我已经给你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你和他结婚然后就去国外,这小子我带走去给他治好病。然后这辈子你们就别再见面了。”许鸣之平静的说出了他的条件。

他刚说完,身旁的风远就轻笑着转眼望向了别处。

许鸣之没有理睬风远,而是继续说道,“至于为什么不让你们再见面,理由你肯定比我清楚,毕竟像你们这么混帐的关系我能忍到现在没痛骂你们一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你老老实实的去结婚,他的命就保住了。”

我收拾了一下刚刚散落的表情,轻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口,把屋门打了开来,“好了,你可以走了,我就当你没来过,不送。”

许鸣之怔在原地,似乎在思考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错,对他而言必赢的局面为什么突然变了模样,“你在跟我开玩笑么?你不想救你儿子的命了?”

“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我不管你这次来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我告诉你,我不可能离开我儿子,更不可能和别的男人结婚。所以你就别在这瞎折腾了。”

许鸣之跟着也站起了身,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要知道,我要救的是他的命,我的条件难道比他的命还重要么?难不成你宁愿看着他死,也不愿答应我的条件来救他?他还不到二十岁,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我低下头不住的冷笑,笑他的话,笑他这个人,笑这个世界,“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们?你以为你已经十拿九稳的拿捏住我们了?你以为我们就像那些烂俗电视剧里一样,会因为所谓救命做一些蠢事?所以,你根本不懂也理解不了我和风远的感情。不过我也没打算让你理解,所以你说对了。我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来救他。不过有一点你也搞清楚,我不会看着他死……”说到这,风远默默的垂下了头。

“你……你……好,我不管你怎么想的,那你是不是要尊重一下这小子的意见,他只要离开你,我就可以救他。你是不是该问问他愿不愿意?”

“不用!他不会愿意的。你可以走了。”我再次把门打开到底。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这是他的命!你有什么资格替他做决定?”许鸣之依旧不屈不挠的追问道,烦的我忍不住要发火。

“因为他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命也是他的命,我说了,你理解不了,你也不需要理解,现在请你离开!”

“你敢不敢让我和这小子单独谈谈?还是你害怕他心底的答案和你想的根本不同,所以不敢?”许鸣之竟然开始用激将法了,我差不多也忍到头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亲生父亲一来就搞风远和我的心情。

我转身走到院子,拿出晾衣杆,指着他喊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把你打出去!”

“你……我是你爸,你连你爸也要打么?”许鸣之三观尽毁的望着我,忍不住低声咆哮道,“我管你是谁!你再说些有的没的废话,你看我打不打你!”我握住晾衣杆,鼓足气势,保准他再多说一句,我就会狠狠的揍他。

一时间,我和许鸣之僵持在原地。

直到风远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浅笑着握住了我手里的晾衣杆,轻声说道,“别生气了,没事,他想谈,我就和他谈谈好了,不然他也没那么容易离开。”

“你和他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我余怒未消,风远却捏了捏我的肩头,“婉荷……别这样……”他一喊我的名字,我就发不出脾气了,何况还是这么宠溺的喊。

于是我被风远一句话就缴了械,又被他拉着重新坐在了沙发上。

“没事,有你男人在呢,我来解决。”他笑着小声对我说道,然后直起身走到许鸣之面前,“走吧,出去说。”

看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院子,又关好了门,显然是防备着我偷听,他越这样,我心里就越不放心,思前想后还是打开了手环的收音。

“好了,有什么话,你说吧。”风远平静的说道,“小子,我告诉你,她是我和我夫人最宝贝也最亏欠的女儿,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一来,你是姓白的那个欺软怕硬的废物的种,还是我女儿被迫嫁的。二来,你竟然诱惑你亲生母亲做出这种丧尽人伦的苟且之事,说真的,我恨不得你现在立刻死!”许鸣之一出门就原形毕露,话一出口,我气的就从沙发上直接跳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拿刚刚的武器。

可一想到风远刚刚最后一句话,我还是逼自己冷静下来。

“这我在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时,差不多就都考虑到了。没关系,除了沐婉荷,这世界任何一个人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罢,对我来说都毫不重要。请你说重点吧。”许鸣之明显顿了片刻,似乎被风远的冷静和沉稳惊着了。

“……好,既然如此,那我可以很直白的告诉你,你的病没救……不是我不想救,而是确实救不了,如果你没发病也许还有机会,可眼下我确实是无能为力。”

许鸣之终于说了实话,我整个人瞬间也瘫软在了沙发上。

我就知道,哪有那么好的事,突然出现一个人就把风远治好了。也许我们此生相遇相爱就已经用完了所有的运气了,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求奇迹。

“所以呢?”风远的语气依旧平静,他真的已经长大了。波澜不惊的根本不像个十九岁的少年。

许鸣之再次被他的冷静所惊诧,“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不得不承认你们母子间的感情很深,你也不希望她因为你的死而伤心欲绝吧。所以,我希望你可以配合我,哪怕演一出戏,我带你走,给你一个体面的结局。然后让她和一个真正配得上她的人在一起。如果你觉得你对她的感情是真的,那你应该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我。”

我呆坐在沙发上,我并不担心风远的回答,只是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转瞬就被扑灭,让我还是非常的失落。

风远沉默了片刻,悠长的叹息道,“她说你不懂,也不理解我们,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理不理解你们这重要么?”许鸣之反问道,“当然,因为如果你理解,你今天就不会大费周章的来说这些毫无意义的提议。”

“难道你也不愿?你们母子俩都爱的这么自私,都疯了?”许鸣之忍不住喊起来。与之对比,风远则更显得有气度。

“我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所以我不能解释太多给你听,我只能告诉你说,你也许不相信,有些感情,远比生命重要的多。”

我听到这话,轻轻咬住了下唇,是啊,即便是生命这么珍贵的东西对于我和风远来说也可以是一文不值的。

“所以,你就打算一走了之,任凭她痛苦的活着?”许鸣之的语气明显是被震撼后的无力挣扎。

而风远此时也惆怅了起来,“看,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女儿,她不会痛苦的活着,明白吗?”

“你是说?”

“对……虽然我有一千个一万个希望我的沐婉荷可以好好活着,可我知道,我很难阻止她。”

我撇撇嘴,阻止什么阻止,蠢儿子。

许鸣之彻底沉默了,完全失去了刚刚的必胜的底气,风远此时却半开玩笑般的说道,“你的逻辑都没有问题,只是立足点和对象都错了。你要是想救婉荷,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许鸣之连忙问道,“消除她关于我的所有记忆……”风远苦笑着说道,“你这不等于没说……”许鸣之恼怒的回道。

而我此时却不免生起气来,于是立刻起身推开门走到了院中,挥拳用力锤了风远两下,“你怎么可以帮着别人害我!”

风远笑的像是清晨的阳光,“我哪有……”

“那你给他出主意,消除什么记忆,你混蛋!”我越想越气,也不管他的身体,忍不住就去掐他的腰。

他赶紧一边讨饶,一边把我抱在怀里,“我那是瞎说的,这世上哪有这种技术啊。”

“瞎说也不行!”

“好了,我错了,我错了,妈,我真错了。”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身对许鸣之说道,“我警告你,别打我的主意,我现在知道了,我就有办法应对,我保证就算你真的让我失去记忆,我也能做到我想做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许鸣之从进屋开始,嘴似乎就一直被惊的没合上过。

“因为我们彼此从没有任何秘密!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想着耍任何手段,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我很少这么直白的去威胁别人,因为我一直以来说话的方式都不太适合威胁别人。

许鸣之无可奈何的叹息道,“没人打你主意,还消除记忆,要真有这种科技,世界上哪还有那么多悲剧。”

“行了,该说的,该问的,你都说了,问了,现在可以走了吧。”我再次发出了逐客令。

许鸣之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后的风远,这一次他迟疑了许久,最后彷佛认命般的低沉叹道,“哎……还有时间,我再来试一试吧,不过我需要帮手。”

“谁?”

“张宁。”虽然他什么都还没告诉我,但我的脑海里几乎已经串联出了一个大体的框架,原本那些看似毫无联系的线索块如今开始逐一拼合进框架中,如同血肉回归骨骼。

张宁被人无端骗去了美国,然后又一事无成的回来,如我所想,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傻乎乎的他陷入了两方的博弈,被折腾的精疲力尽。

“看起来你不仅对我们了解,对张宁也很了解。”我延续了自己不友善的语气,我讨厌玩弄他人的善良,即便参与者是我所谓的父亲。

“等这小子的事尘埃落定,我会对你们和盘托出的。现在就没必要问了,总之我需要张宁更深入的参与,也算是给他那几年一个答案。”

许鸣之说完似乎还是心有不甘,他从怀里扔给我一个老式的手机,“里面有我的电话,等联系好了张宁再通知我。不过我话放在前面,即便我们真的可以治好这小子,我也不可能同意你们俩个继续这种无耻混乱的关系。为了让你们回到各自正确的轨道上,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否则等我哪天走了,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的母亲。”他的话说的很硬气,带着父亲般的威严,仿佛在他面前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仍然是他们怀里那个婴儿一般。

我的声音冷的都不像是自己嗓间发出来的,我从没想过,我人生少有的恶意和怒气会展现给另一个血缘至亲。

“你不应该这么直接的警告我,这对你来说会很危险,我忠告你一句,在我和风远之间,千万不要过分高估其他血缘的份量。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我也会尽全力扫平一切!”我的双手握拳贴紧双腿,浑身坚硬的像块钢板,双眼毫无掩藏的释放着全部的敌意,直到一双手分别担在我的双肩上,轻轻的捏了捏,我烦躁的情绪和僵直的身体才逐渐软了下来。

风远站在我的身后,下巴贴着我的发丝。

语气稍显轻松,“我妈说的没错,你这样很危险,因为和她作对胜率很低,何况还有我……作为一个晚辈,我能提醒你的就是,眼下你应该多多考虑修复的问题,而不是破坏。”

“你提醒他什么,让他走人。”我转身拉着风远就往屋里走。

————————

两天后,接到消息的张宁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第二天一早就会到,面对我的请求,张宁根本没有多加考虑,便按照吩咐先去国外然后转机过来。

这一点说实话我稍许有些愧疚,因为我和风远其实到现在依旧不能完全确定许鸣之到底是敌是友。

但这是眼下我们唯一能抓住的希望,不得不赌一赌了。

“如果他们真的治好了我,你会就回报的问题做到什么地步?”是夜,我缩在风远怀里,不住的思索着眼下的一切,直到被风远的一句提问打断了思路。

“说声谢谢。”

“仅此而已?”

“显得很无情是么?”我不带悲喜的反问道。

风远沉默了片刻,应该是在思考,随后侧过身把我抱的更紧了些,“不,是我理解的慢了,他大概率是某些罪恶的始作俑者,也是你这悲剧前半生的罪魁祸首。虽然可能在他看来你在云漓的未来会更好。但事实上,你因为离开父母而遭受的种种简直生不如死。所以即便他是善意的,无心的,但也对你犯下了最重的罪。因为这些,你应该恨他。可眼下他的出现如果治好了我的病,再加上如果没有当初把你丢在云漓,也就没有现在的我。这样一前一后算是扯平,你不再恨他,也不会生出多余的亲情,一声谢谢回归陌生。是这样吧。”

我闭起双眼微微点了点头,“害了我,救了你,最多也就是扯平了。况且三十多年了,如果他态度好点也就算了,现在突然出来指手画脚还威胁我们,他对自己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风远听完我的抱怨突然笑了起来。

我仰起头凝眉望着他,“你笑什么?”

“我发现我怎么总是遗传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连顶撞父亲都几乎一样,一点情面都不留。”

经风远一提醒,我又回想起小镇那如梦如幻的一晚,那是我人生真正春天的降临,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瞬间都如刀刻般印在脑海中。

每每想起那一晚,我心里的暖意就不住的往外扑洒。

我们原本已经贴的很紧了,但我还是一个劲的往他身上蹭……我真的不能没有风远。

“你再蹭蹭,一会又要出事了。”风远贴着我的发顶小声警告着。

“我不管,不许出事,你现在需要保存所有体力。”

风远听完无奈的砸着嘴,但很快又认真起来。

“妈,你记着,如果他真的能治好我,那就是我们赚的,如果没有,你也不要陷入什么失落的情绪里。”

他总是会操心一些小事,他明明不算特别细心的男孩,甚至还有些直男。可只要这些小事和我有关,他就仿佛会不自觉的联想道。

“好。”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回了一句。

“张宁那边,你打算告诉他我们之间的关系么?”

我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暂时不打算,除非许鸣之会说,那我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不然还是少惹点麻烦,那人脑袋也是一根筋,想让他理解会更困难。”

张宁到的时候,许鸣之已经先一步到了,这一次他背了一个包,似乎装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沐姐,你怎么躲到这来了?还有风远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病危了,他不是一直都很健康么?”

“先进来吧,不管你有什么问题,等把风远的病看好了,我再和你说,行不行?”我说完这话,沙发上坐着的许鸣之不屑的哼了一声,那意思彷佛在问我,能不能说的出口。

“这是哪位?”张宁疑惑的看着许鸣之。我刚想开口,许鸣之却先一步起身走了过来。

“张宁,分子生物学和遗传学不世出的天才,发表过多篇重要论文,多国生物实验室重点关注对象。”

张宁听到这些表情有些变扭,“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你怎么认识我。”

“这不重要,我和你一样,都是为了救里面那个年轻人。我们的时间很宝贵,所以没有时间相互客套。”说完,他递给张宁一叠文件,“你看完这些就知道了。

我花了几十年心血都没有突破的研发,这两到三个星期如果你我真能搞定。也算是奇迹了。”张宁拿过文件,顿时就忘了所有的疑问,随手扯过椅子就坐下细细的观看起来,我原本准备的拉扯和说辞压根没派上用场。

我心焦的等了足足十多分钟,张宁终于开口了,“这……这些……这些平衡方程式怎么这么熟悉?”“你当然应该觉得熟悉,毕竟你为此研究了那么多年。只是你所研究的那些都是我故意留下的误导性资料。方程式,实验数据,甚至样本全都是假的,所以你什么成果都得不到……”“你……我……”

张宁整个人都站了起来,情绪肉眼可见的失控。

“误导性的?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那是多少人的努力,多少人的青春!你们把我带到那,就是为了把我当猴一样耍么?你知道我因为这些鬼东西都失去了什么!”我头一次看到双眼通红如恶鬼般的张宁。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

“所以呢!”不曾想,这边的许鸣之怒气更甚。

“你知道你研究的是什么东西么?你知道你是在为谁研究这些么?他们给你编织的项目前景一定非常的正义和美妙吧。你单纯的像猪一样丝毫没去考虑你背后那些蠢货拼了命的想要打开的其实是个潘多拉的魔盒。这最后会导致什么可怕的结果,你明白么?你根本就做不了这些研究的主,你只是他们找来的一个工具。

最后你会看着你的研究造就无数像白风远一样的频死之人!他们根本不关心生命科学,他们关心的只有股价,只有市值,只有无穷无尽的欲望!你不要搞错了,玩弄你的人从来都不是我,也不是我把你骗去的。是你不识善恶,成了那些魔鬼手里的刀。你如果愿意看着里面的年轻人就这么死去,你随时可以离开!如果你想知道一切的始末,那就留下来和我一起想办法创造奇迹。”

张宁几乎把那些资料给捏碎了,他默不作声的望着手上那些数字和字母组成的天书。

“张宁……”许久后,我提醒般的唤了他一句。

张宁回过神,转头望向我,“沐姐,这些你应该也是刚刚才知道吧。”他的眼神无限悲悯,似乎想在我身上得到最后一丝的安慰。

毕竟他是那么的信任我。

“对……但之前我就和你说过,你必然是陷入了一场阴谋,我也提醒过你,真相可能很残酷。”

“确实很残酷……不过,过去终究是过去了,好在该在的人还在。”他再次沉重的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抹平,深呼吸了几次后,缓缓开口道,“所以,这其实是种未知的病毒。需要微流控技术才能尝试检测到,你们为此还定制了相关的微米级通道芯片。按照你们已经研究的结果,这种病毒通过遗传物质垂直传播给下一代。初期是一种人体共生病毒,对于感染者的免疫力调节,神经系统发育,智力发育有着非常优异的影响,尤其是对大脑神经递质有着极大的促进作用。所以感染者潜伏期内,免疫力极强,智力水平明显高于常人。可一旦病毒复制和扩散失控,便会导致宿主细胞损失直到死亡,爆发初期唯一的症状只有精子逐渐丧失活性,接着开始影响神经系统,最后器官大面积衰竭。而一旦病毒开始爆发,人就没救了。我这么理解没问题吧。”

“提炼的很精准,这种病毒我们给它取名叫沐氏灾祸,也被称作Mz病毒,我以及所有沐氏一族都携带了这种病毒,为了彻底根除这种病毒,所有能想的办法我几乎都试过了,你都可以从这些文件资料里看到。”许鸣之似乎并没有对这件事抱什么期待,又或许他早已经习惯了失望。

张宁打眼粗略的扫过那堆文件,沉寂了片刻将手里的东西都放下,转头问道,“我还是无法理解这一切,即便是它有稍许的良性作用但依旧改变不了它最终会要人命的结果,可我当初的研究方向根本就不是治愈和消除……”

许鸣之冷笑了两声,“而是控制细胞周期时钟是吧……我早就已经猜到了,对于一个年轻的生物天才,永生是最有诱惑力的词。但你应该明白,很多时候诱惑的尽头都是地狱!Mz病毒原本仅仅是我们自我救赎的研究。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变,它在我们沐家人体内似乎更加的如鱼得水。Mz的传播途径很单一,几乎只有垂直传播,它甚至可以在不感染母体的情况下直接传递给下一代。它甚至可以干预下一代的染色体,导致出现男性下代的概率极大的提升以保证它的延续,原本这只是属于我们一族的诅咒,可就因为当初的一个实验结果,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

“你们发现Mz可以影响细胞端粒长度,并且还能减少细胞每次分裂的长度损失。”

“对,这个结果对于某些人来说足以忘了Mz的一切罪恶。他们以为自己是造物主,以为自己可以掌控Mz。可事实上,人类目前的科技,甚至都无法彻底了解它。只是资本是不在意这些的,将这恶魔包装一下然后用作抗衰老和提智,他们就可以笼络到足以让他们疯狂的财富和地位。”

张宁的表情显然已经明白了这一切,他笑了,只是笑的有些苍白,有些凄惨。

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献给了恶魔的觉醒,对于他来说应该是很难承受的打击吧。

“那你的研究总不会全都是无用功吧,到现在总该有些成果。”张宁一边把桌上的文件收拾好,一边冷静的追问着。

“当然,我们开发了一种疫苗,可以延长Mz的潜伏期,但效果因人而异,只能说是治标不治本,但我知道Mz是可以被治愈的,因为治愈的钥匙已经握在我的手里里,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治愈的方向。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会把所有的信息都交付给你,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的谈话到此就结束了。”

许鸣之的语气很是无所谓,让我非常的不舒服,彷佛在他的眼里,风远的命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事。

“我当然会加入。”张宁的回答十分的坚决。

“沐姐是把我拖出泥潭的光,我不会让她熄灭的。还有什么结论,请都告诉我吧。”

“谢谢你,张宁……”我投去感激的目光,他没有让我失望,我的真诚再一次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谢谢,张哥。”

我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了风远的声音,而此时,张宁也赶忙站了起来。

“风远,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好么?”

风远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暂时没多大事,我没那么脆弱。”

“那就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了风远,张宁的语气顿时就急促了起来,他再次对许鸣之说道,“时间紧迫,还有什么你赶紧和我说吧。”

许鸣之望着屋内的三人犹豫了片刻后把目光投向了我,但很快就移开了。似乎做了某种决定。

“疫苗的内容待会我会直接发电子档给你,至于我所说的钥匙……我可以给你一份血液样本。这是针对Mz病毒的一个天然免疫体的血液样本。这份样本的主人拥有特定的基因变体,她的细胞可以完全吞噬Mz,与之融为一体从而彻底免疫。”

张宁眼神明显一亮,“居然有天然免疫体?这个天然免疫体是谁?”

许鸣之摇了摇头,“这你不需要知道。”

“行吧,沐姐,家里有空房间么?我需要先研读这些资料,然后再设计方案。”

张宁不想再多作纠缠。

“二楼有的,你跟我来。”自从风远病重后,我们就把房间移到了一楼以避免他经常要上下楼梯。

我带着张宁去了二楼,把他安顿好,他进入状态的速度快的惊人,从坐下的那一刻开始彷佛就与外界完全隔离了。

再下楼时,风远正和许鸣之相对而坐。许鸣之对我招了招手,“过来坐下吧,其他的一些沐家的家务事,我先简单跟你们交代一下来龙去脉。”

我故意气他贴着风远身旁坐了下来,而风远也下意识的把我的手握进了掌心。

许鸣之皱眉吐出口浊气还是压着怒意开口道,“因为Mz的关系,自家谱记载,沐氏没人活过60岁。而说起这病毒的由来,要追溯到前朝去了,当时沐家尽出些不肖子孙。于是家道中落,在云漓头都抬不起来。当时有位先人名叫沐增福,他整日游手好闲自然是生活困苦,于是穷生奸计,竟想着去云漓的深山老林里盗墓。

在山里转了数月,终于被他阴差阳错的找到了一个古墓,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挖开古墓,里面的陪葬虽然不多,但因为年代久远,自然是十分值钱的,而那些陪葬里还有一本古时的医典,算是收获颇丰。他回去以后变卖了陪葬品,得了一大笔钱,用这钱,他娶了媳妇也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只是不曾想,从那时起,他就再没养大过孩子,前前后后生了四个儿子全都夭折了。沐增福开始意识到这是他得不义之财的报应,于是中年后终于浪子回头,一方面开始散财求福,一方面则开始修习医术,就是这样,他的第五个儿子才勉强活到了三十岁,从而将沐氏血脉传递了下去。而沐家的后代利用那本医典里的医术,慢慢使得沐家又回到了云漓中心的位置。只是这沐氏灾祸也跟着不依不饶的传了下来。可先辈们都相信总有一天子孙后代可以凭借医术断绝这灾祸,毕竟谁也不愿意沐家绝在自己手里。”

听到这我冷笑了一声,果然,沐氏只有哥是真正明事理的。

这时一旁的风远凝眉发出了疑问,“这不对吧,你不是说Mz的传播方式很单一,他只是盗了墓,又是怎么被感染上的?”

许鸣之听到这个问题,顿时长叹了口气,“说也是啊,原本我不想和你们说的,毕竟是先祖,可你既然问道了,那我就告诉你。那沐增福进墓后废了很大心思,才打开了墓主人的棺椁,可不曾想那棺材里竟然是一具女尸,更神奇的是,当时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才保存这具尸体,棺椁的女尸容貌秀丽,而且竟然无丝毫腐败之相,栩栩如生的躺在里面。沐增福是个光棍,一时间就被鬼迷了心窍……”

“你是说他奸污了那具女尸?”风远和我显然都被这个答案给怔住了,许鸣之无奈的点了点头,随后继续说道。

“是啊,作为最大的病毒载体,如此亲近,想不感染怕是也很难啊。就这样一直到我父亲沐敬山那一代,沐家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二叔沐敬河自出生就不愿一直缩在云漓,总想着出去,后来他成年以后便独自一人出了云漓去参了军,凭借自己的医术,当上了一名军医,也让他得以见识到了西医的力量。等到二叔再回来时,他兴奋的向父亲传达西医的专业和成就。希望父亲可以跟他一起去国外学习。寻求另一种解决沐氏灾祸的办法。可父亲拒绝了,在他眼里,西医那些都是害人性命的旁门左道。他依旧坚信只有钻研医典才能真正解决沐氏的问题。自此开始,沐家就算是分成了中西两派。之后二叔只能独自一人出国进修。可当时年幼的我却被二叔描绘的新世界牢牢的吸引住了。可我一直没敢和父亲说起。直到我16岁那年,也是性格叛逆,人生第一次顶撞了父亲,然后就自己偷偷溜出了云漓,在外漂泊了半年多,期间我一直写信给二叔希望能联系上他。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二叔真的站在了我的面前。那一晚我们俩在旅馆的小房间里聊了整整一夜,然后我就跟着他一起去了苏联。在那里的两年,我像块海绵一般疯狂的吸收着知识,很快就成了二叔身边最重要的助手。也是在那两年,我遇到了你妈妈。

到现在我还是很怀念那时候无忧无虑又充实的日子。”

许鸣之断了断,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的纠缠,嘴角浮出浅浅的笑意。

我其实很想知道关于我妈的事,但我不想问他。

而此时我被握紧的手突然被捏了捏,我扭头望向风远,他没看我,却开口对许鸣之说道,“能简单说说你和你妻子的事么?我很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有些惊诧于风远的问题,难道他仅仅是握住了我的手就看透了我的心?

许鸣之也同样有些惊奇,但他还是带着满脸的骄傲开了口,“怎样的女人?

你能想象到的最好最完美的女人那样。”

“这我不用想象,她就坐在我身边。”风远的语气同样透着不可一世的骄傲。

许鸣之转眼看了看我,似乎有脾气也发不出来的样子,算是吃了个瘪。

于是不再理睬风远,而是对我说道,“你妈妈叫何芯蕊,她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的女人,我这一辈子都在担心她这么善良会被人欺负……她是我在苏联的俄语老师,说实话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完全陷进去了,虽然她比我足足大了九岁。可感情这东西,根本无法控制。我像头凶狠的狼一样,把周围所有的竞争对手都赶跑了,可还是有人会不断的靠上来。没办法,你妈妈的魅力真的太大了。我现在还记得我对她表白的那个晚上。她脸涨的通红,然后就用她生平最凶的语气跟我说道,‘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长辈!你应该尊重我’真的,那样子可爱极了。”

“然后呢?”风远紧跟着问道,可许鸣之却露出了些许尴尬的表情,“然后……然后……总之我费了很大工夫,追了你妈妈整整一年多,才得尝所愿。自此你妈妈就跟着我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说实话,我这辈子真的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更对不起……”

他说不下去,再次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可是我真的很难共情,“你接着说吧。”

“在苏联待了两年,我们的研究只能算是小有进展,因为虽然苏联的医学发达,但生物科技类的顶尖力量还是得去到大洋彼岸,于是两年后,我们一起去了美国,在那里我和你妈妈结了婚,我和二叔,在美国遇见了另一个留学多年已经算是小有成就的同伴,这位同伴替我们拉来了投资,让我们得以进入了一家名叫‘天使生命’的生物公司,甚至有了去世界上去生物学研究最尖端之一的冷泉港生物实验室的诸多机会。”

“那个同伴是吴院长吧。”我顺口答道,许鸣之只是顿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他已经开始习惯了我和风远的洞察力了。

“在这里我们三人还有老吴的助手一起开始了第二阶段的研究,在以二叔为主,其他人辅助的节奏下,Mz的面纱被我们一层层的揭开,它的独特让所有知情的人都忍不住为之着迷。只有二叔从头至尾都保持着可怕的理智,他反复不断的告诫我,Mz的本质是魔鬼。所有的研究方向一直都是二叔在把控,他的目的从头至尾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开发出疫苗,能够完全免疫Mz。但影响端粒的研究结果让一切都变了天。这个实验结果不知怎么被暴露了出去,在获得了一大笔资金注入的同时,原本的三人研究小组也成了十多人的大研究项目,二叔和我对这个项目的掌控力逐渐被削弱了,我们敏锐的预测到了风险。公司为此成立了一个崭新的项目,名叫‘摇篮计划’。自此我们的研究方向开始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分裂了。

公司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直接,他们需要在短时间内打压新起的那些竞争对手,所以摇篮计划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有成果。二叔和我多次警告他们,Mz从来就不是什么抗衰老的天使,可局面还是变得越发难以收拾。之后,二叔私自调查了天使生命的背景,发现他们的背后原来是一个更为可怕的组织……”

“伊甸园……”风远适时的插了话,他的眉头凝的很紧,时不时的抿着双唇,这是他在全力思考的表现,看起来许鸣之的话让他串联了起了许多线索。

“是的,市里那些警察应该跟你分享了许多关于他们的情报吧。但我告诉你,真正的伊甸园比你想象中可怕的多,里面那些人都是疯子。我到现在都搞不清他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钱,权?这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已然是唾手可得的了。

而按照二叔的观点,他们就是一群单纯享受着毁坏和操控的恶魔。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国家都可以是他们意图操控的玩物。”

“那你知道亚当和夏娃是谁么?”风远再次询问道,许鸣之听到这两个称呼只是淡然一笑,“有机会和你那些警察朋友们聊聊,让他们放弃吧。我们和他们的维度是不一样的。他们站在高处,手里垂着线,操控着这局中的一切。我们所有人都是局中人,即便我们拼命抬头也不可能看到他们的全貌,这是降维打击。”

风远沉默了,继续陷入了深思。

“我也曾像他们那样,怀着一股热血和怒气想要彻底掀翻伊甸园,他们在越南的那个秘密实验室就是我想尽办法给捣毁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如今我活到这个年纪,早已经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光靠智慧和手段就可以实现的,还需要力量,令人恐怖的力量。总之后来,因为我和二叔的小手段,摇篮计划进展的极其不顺利。可我们自己的目的,却有了成果。我们终于做出了第一款可以在未爆发期间暂时压制住Mz的疫苗。虽然可能连治标都算不上,但总算是我们为此迈出的一大步。这时,意外出现了,他们把我们研究出的疫苗当成了实验成果,尽管我们反复解释,却依旧阻止不了他们的贪婪。这疫苗只对未爆发的沐氏族人稍有作用,如果注射给健康的人,后果不堪设想。可他们已经认定我和二叔完成了摇篮计划,只是在里面做了手脚。所以事情就朝着危险的方向一路而去。因为这个意外,二叔先一步返回了云漓,而不甘心的我东躲西藏了三年也被迫回了国,将你丢在了云漓……”

许鸣之的语气此时完成了最后的转折,他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如同交代遗言一般,将之后所有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楚。

风远听完显然比我更为激动,他望着我的眼神有些恍惚,如同往日那般寻求我眼神里的从容和坚定。

我淡淡的笑了笑,握紧他的手。

如今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

如果上天真的觉得需要我们做些什么,那我希望它能赐给我一个奇迹。

全部说完后,许鸣之重重的呼了口气,随后仰倒在沙发上,“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奢求你的原谅,而是希望你们能明白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

“可这些危险眼下毫无意义,除非你真的能治好风远。”我波澜不惊的回应道,“如果这小子真的命不该绝呢?”许鸣之抬起头望着我,他应该很反感我此刻的冷静。

“那我会带着他回去,解决掉一切潜在的危险。”

“你真的听见我说什么了么?你去解决?”许鸣之的语气充满了嘲弄。

而我此时已经懒得再和他废话了,而风远也需要休息了。

于是我站起身望着他最后说道,“所以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也不知道一个母亲可以为了孩子的安危做到什么地步。在我看来,你们之前那些所谓的反抗和妥协根本蠢的没边,看似有结果,但其实每一步都走在别人安排好的路线上。你唯一值得我称赞的一点就是,你确实很擅长跑路和隐藏。如今他们认为你拥有摇篮计划的关键钥匙,而他们拥有我母亲和妹妹的遗体,你们看似互相要挟,互相制约。可其实胜利与否的天枰全在我的身上。换句话说,只有我才能决定天枰最后会向哪边倾斜。如果真的有机会,我会让你亲眼看到,Se背后那位费尽心机想要抓到你的执政者会是怎么作茧自缚的。玩弄别人的同时本身就是在玩弄自己……风远,走,你该休息了。”说完我拉着风远就准备回房。

风远站起身冲着许鸣之点点头,“确实,你真的不知道,我妈很厉害的,比你强得多。”

张宁的介入让一切成了稍稍可以期待的模样,可我还是不断的提醒自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对于许鸣之袒露的一切前尘往事,除了关于母亲和妹妹的那些,其他的我都毫无回忆的兴趣。

我的这一生基本已经定性为悲剧无疑了,母亲只见过一面,妹妹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就撒手人寰,现在就连至爱的儿子也……我放弃了对命运的抵抗,只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可以和我的风远厮守。

张宁他们第二天就去了别处。

许鸣之这些年在全国乱窜,倒是攒下了不少的资源,即便在这里,他也能联系到最近的可堪用处的研究实验场所。

于是,短暂的喧闹后,又回到了我和风远两人相处的时光。

他在尽力维持往常那个开朗活泼的自己,努力的去逗我开心,可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我们的笑也总归是带着些许阴霾,但至少我们仍在一起。

这天夜里我们聊的兴起一直都没有睡,我突然开口道,“风远,你也唱首歌给妈妈听好不好?”

风远捏了捏我的肩头,又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我唱歌不好听……不过我确实之前偷偷练过一首歌想唱给你听的,只是一直没练好……”

“妈妈想听。”我用带着几分娇嗔的语气对他说道,而风远也特别受这个语气的拿捏,傻乎乎的。

“咳……那好吧,不过我得放点原声,不然肯定会跑调跑到天上去。”

我笑着嗯了一声。

随后仰起头看着这个居然因为要唱首歌给我听竟会紧张的手足无措的大男孩。

他拿起手机,点了点,随后放在胸口,不住的吞咽着口水。

而等到前奏响起时我就已经知道是什么歌了,眼眶忍不住就开始有些湿润。

“是想念如你温柔过境

才发现原来花开都有声音

只要你在我生命途经

再不怕时光匆匆如旅

是幸福在我耳边低语

才忘了寒风不曾停下足迹

直到我走遍半生四季

才懂得风景都不及你

……”

风远唱的很认真,努力模仿着每一个音节,可等到副歌来到时,他就彷佛换了一个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大声吼出来,这一声声的嘶吼夹杂了他隐藏至深的不甘,痛苦,遗憾和不舍。

直到后来他把自己唱哭自己都没发现。

他不该哭的,他明明知道只要他一哭,我就根本止不住情绪,我们俩的笑肌是连着的,哭腺自然也是公用的同一个。

“我爱你

就像风走了千万里从不问归期

像太阳升了落去无论朝夕。”

无论他走失了九年,还是他远渡重洋,爱还在那……

“我爱你

就像云漂了千万里都不曾歇息

像白雪肆虐大地茫茫无际”

无论别人如何离间,还是流言四溢,爱还在那……

“我爱你

就像飞蛾扑火那样的无所畏惧

像故时黄花堆积风吹不去”

无论那悬崖如何深不可测,还是那把刀离我的脖颈多近,爱还在那……

“我爱你

就像江水连绵不绝永不会停息

像荒原野草重生燃之不尽”

无论面临多少诱惑困境,还是面临毫无希望的未来,爱还在那……

我们朦胧着眼眶,哽咽着嗓音,彼此紧紧凝视,毫无顾及的放声对着彼此唱着那每一句我爱你,一直循环唱到嗓间嘶哑,可却依旧舍不得停下。

我们多怕此时此刻彼此哪怕有一丝一毫不明确自己到底有多爱对方。

歌曲不断循环播放着,而一直伪装坚强的风远在这一声声的“我爱你”中此刻彻底破了防,他突然埋进我的胸口像个孩子那般嚎啕大哭,“对不起,妈,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死,我想活着,我还有那么多的未来没有给你,我不甘心,我想陪你很久很久……我不甘心……为什么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这么短,我甚至还没娶到你,我真的不甘心……妈……好不甘心啊……”

我抱紧他的脑袋,不住的点头,顶着嗓子哽咽的剧痛不住的配合着他安慰着,“我知道,妈妈都知道……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妈妈也不甘心,妈妈还没穿过婚纱,还没拍过结婚照,还没有和你一起去度过蜜月……妈妈也不甘心,对不起,风远,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

我根本就没有在安慰他,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从没有这么愚蠢过,除了对不起和不甘心,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泪水彷佛永不会干涸的泉眼,将所有压抑至深的情绪源源不断的喷涌而出。

许久之后,直到彼此的哭腔都带着血末般的干涩,我才伸手将风远的脸颊轻轻的捧了起来,浅浅的吻了吻他的双唇,再用额头靠上他的额头,这一刻我再没有了任何的负担,只是可惜此时的笑可能不会像平日那么好看了,我缓缓开口,虽然轻声但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老公……我爱你!”

风远睁大双眼,那原本灰暗的眸子再次泛起令人心驰神往的光亮来,他抬手也捧住了我的脸,动作轻柔,幅度小心翼翼,彷佛稍稍用力就会捏坏一般。

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哭哑了,张嘴努力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夜很长,时间很多,我可以一直等着他说出那句话。

在不断的吞咽后,风远终于顶着最沙哑的嗓音,说出了最温暖的那句话,“老婆……我也爱你!”

最后,我和风远含着热泪,相拥而眠。

最后的最后,我们都会留在爱人的身旁,那么此生也许便算是无憾了……

——————

张宁和许鸣之那边进展的并不顺利,因为再次见到张宁时,他憔悴的彷佛刚从地里挖出来,而许鸣之红肿的双眼也表明他也并没有闲着。

“不顺利是么?”

“……”张宁望着我半天都没法开口,“如果真的那么容易,那我们也不会折腾这么多年,眼下能想的方案已经全都试过了,再拖下去,就算找到可以清除Mz的办法,他的身体也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到时候结果还是不会改变。”许鸣之重重叹了口气。

我努力维持着表情的平静,“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张宁,有些事是命,就像你被骗去的那些年,你荒废的那些青春,我明白的。”

可张宁愣在原地却没有回答我,片刻后他突然跑到桌边,沾着杯中的水在桌上写了起来,没人知道他在写什么,许鸣之望着他走到我身边小声说道,“这小子有点魔怔了,好几天没怎么睡了,这么下去怕是不行。别又搭进去一个。不然你劝劝他吧。”

我咬了咬下唇,轻轻吐了口气,缓步走到张宁身边,刚打算开口,张宁却突然直起身子,彷佛没看到我一般,径直朝许鸣之冲了过去。

“也许方向错了呢?”他激动的说道,“什么意思?”许鸣之被他冲过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躲了一步。

“方向错了,我们一直都在坚持你二叔的方向,想要完全去除Mz,为什么不试试另一个方向?”看许鸣之没有意会,他不免有些着急,加重语气说道,“摇篮计划的方向!”“你的意思是?不用清除病毒,而是……”

“融合!”张宁激动的喊道,“Mz具备修复细胞的潜质,为什么我们不能想办法让它彻底融入风远的细胞,从而免疫它,就像你给我的那份血液样本那样。”

“用足够的力量压制住部分Mz,让身体细胞吞噬融合它,在修复自身的同时,进一步阻止Mz的自我繁殖,直到完成全部融合以达到完全免疫。”许鸣之喃喃自语道,最后竟然点了点头,“是个思路,可你现在怎么压制住Mz,我原先的疫苗现在已经不管用了。”

这个问题让两人再次陷入了长久沉默。

我望着焦头烂额的二人,只能沉默不去打搅他们,于是回到厨房,将熬好的药倒了出来,接着往房间走去。

还没开门,许鸣之突然叫住了我。

“对了,之前一直忘了问你,你手里的是什么,你天天都给他喝的是什么东西?”

我望着手里的药汤,“是我哥给我的方子,他说这种草药,可以延缓病情。”

“草药?什么草药?”

“我哥找到的,他叫它婉荷草。”

张宁和许鸣之顿时站了起来,“草药还有么?”

我被他们紧张的情绪所带动,赶忙放下手里的药,去厨房拿了几株婉荷草交给了他们。

他们拿过草药,仔细端详着,随后许鸣之拿起药放在鼻尖闻了闻,问道,“这药吃了有用么?”

“当然!”我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哥给我的药,怎么可能没有用!还有你小心点,药根的尖刺有毒。”

许鸣之被我的语气一惊,抬头看了我一眼,“有用还有毒?那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分析一下这草药的成分。”于是二人风一般的就出了门。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双手合十望着天后,我没有祈求上天,而是在祈求我那天才而又苦命的哥哥。

风远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双唇因为失血总是泛着令人不安的苍白,他的体力早已经比不了曾经,虽然还能勉强自己行走,但总让我觉得风吹过就要倒下。

望着此时的风远,我的心整天都是揪成一个血点,但脸上却依旧要挂着笑。

风远吐血的情况也越来越多,而他拒绝在床边吐进盆里。

每次有感觉,他都会连滚带爬的跑向厕所。

一开始他还能支撑住,可现在我必须要扶着他才能让他保持弯腰呕吐的姿势。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情况下,我的风远还是在每次吐血的时候,尽力伸手挡住我的双眼。

直到他冲过马桶,擦过嘴角,才会松手。

而我除了配合他闭上双眼,等待着他的痛苦结束,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一定很痛,痛的浑身冒冷汗,痛的时常把被单扭成一个结。

可他的脸上却从未对我展露过一丝一毫。

他为什么要这么坚强呢,为什么就连濒临死亡都是一副完美男人的模样呢,他一定要让我每天都更爱他一分才罢休么。

我扶着他重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

随后借口做饭退出房间,我的平静只能支撑到我轻轻关上房门,随后身子便瘫软下来,依靠着房门,我把手塞进嘴里狠狠咬着,以阻止泪崩而发出的呜咽声。

可即便这样也无法缓解那种心尖被一刀一刀割去的痛苦。

我只能开始扯自己的头发,像只丧家之犬一般缩在门前闷哼挣扎。

我快要撑不下去了,看着风远如此痛苦的活着,我自己已经快要先他一步活活疼死了。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我几乎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一只略显冰凉的手扶住了我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的把我已经快要咬出血的手扯了出来。

他轻柔的展开我满是齿痕的手掌,随后贴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老婆不乖……”风远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勉强,可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怀抱的力量已完全没有往日的雄壮,可我却无法挣脱。

他咬着牙坐下身子,直到抱着我依靠着门边才缓了口气。

之后他便再也没说一句,就这么抱着我,将身体仅有的温暖传递了过来。

直到我的泪水将我们手臂的衣襟沾湿,他也没有移动一分。

我瘫软着身子闭上眼,再也不去管那根本停不下来的泪水,心里暗暗发誓,这世上如果真的有地府,我一定要变成最厉的鬼,扯着阎王的胡子质问他为什么要给我的风远安排如此痛苦的结局。

再次见到那两人是在三天之后,他们不仅人来了,还带了各种身体监视仪器。

我站在一边,看着张宁顶着鸡窝一般糟乱的头发,仔细的帮床上的风远将所有设备都贴好。

看着一旁的心电图不断起伏的线条,我终于开口询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忙完一切的张宁,从旁边柜子上的旅行包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注射器,注射器内淡蓝色的液体随着瓶身的摆弄左右摇晃着,“婉荷草有用,真的有用!

它可能是这世上Mz最有效的克星!这就是我们这几天的努力成果,具体能达到什么效果我们不敢保证,但风远的身体已经不能让我们再拖下去了。有些话我必须提前告诉你,这药物注入后,最好的情况就是风远会慢慢恢复,然后成为一个融合了Mz的免疫体,而最坏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也许会……”

“我明白了……”我打断了张宁的话。

“给我吧,我给他注射。”张宁呆滞的望着我,但还是把注射器递了过来。

“无针注射器,静脉注射,自动推药。”我接过注射器,望着里面淡蓝色的液体神情却有些恍惚。

“这个药物有名字么?”躺在床上的风远同样望着我手里的注射器,“名字?”

张宁被问的有点懵,随后摇了摇头,“没有,它是利用婉荷草的提取素做出来的。

如果我们的计算没有错误,如果一切按照我们设定的那样发展,如果……“张宁说话的同时,脸部的肌肉都在颤动。可风远并没有搭这个茬,他望着注射器突然就笑了起来,”婉荷草……那就叫它婉荷之泪吧。我这辈子最怕我妈落泪,想来我体内的病毒也是怕的。“

我听到这话,陡然就多了几分信心,我把注射器牢牢抱在怀里,对两人说道,“你们去外面等吧,我自己给他注射。”

两人僵持了片刻,但最后还是叹着气出了房门,我把房门关好,走到风远的身边。

“风远,怕么?”

“……怕……”

“我也怕……”

风远再次轻笑着,他指了指一旁的柜子。

“妈,你打开那个柜子。把里面的笔记本拿出来。”

我点了点头,转身拿出了柜子里的笔记本,打开后,便是满满风远的笔迹。

每一页不仅有文字还有照片,就像是一本手账。

而每页都是这世界上的一个极美的地方。

有稻城亚丁的五色海,贡嘎雪峰的海螺沟,那拉提的空中草原,因特拉肯的少女峰,麦肯齐的特卡波湖,巴拉望岛的普林塞萨地下河……“妈,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我拿着笔记本回头望着风远,轻轻点了点头,“所以,你要许愿了么?”

“这世界其实真的很美,可惜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了。所以万一我有不测,我希望你可以代替我去这些地方,我的灵魂会跟着你一起看遍这个世界……”风远说完停了停,似乎在止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还记得那只被称为J35的逆戟鲸吗?

我也想要这样一场‘漫长的告别’,我没来得及看过的风景,请你替我一一走过……”

我翻过那厚厚一叠笔记本,这么多地方,五年?

可能十年都走不完。

我不知道风远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这一切,夜里痛的睡不着,悄悄坐在床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这漫长的告别……

“妈,你会去的吧,我们当初说好的,这个愿望你一定要实现的。你不会让我失望吧。”风远的表情急切甚至带着乞求,可我却迟迟的无法给他答复。

我的手反复挤压着这厚厚的笔记本,里面承载着风远最后的挣扎,承载着他想要给予我的生的希望,可是……许久后,我默默的点了点头,将笔记本郑重其事的放在一旁,“风远,放心,你一定会和妈妈一起去这些地方的。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风远并没有因为的承诺而松开紧皱的眉头,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像只可怜的小狗,但最后他还是坐直了身体换了一副严阵以待的神情,“嗯,妈,我准备好了,你注射吧。”风远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拉起衣袖放在了我的面前。

可我却没有准备好,尽管我已经双手握着注射器了,可手却还是抖个不停,额头冒出密密的汗珠,双眼似乎都有些模糊了。

这时风远伸出了一只手,绕到我的脖后,把我扯了下来,贴住了我的双唇。

风远的嘴唇干涩而枯槁,可我依旧瞬间沉醉其中。

我们忘我的亲吻着彼此,于此同时风远伸手抓住了我握着注射器的手,缓缓的推向他的手臂。

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注射完的。

丢掉了手里的注射器,我们彼此相拥在一起,以最轻柔却最坚决的态势不断的舔吻着对方的唇齿。

会有效的,一定会有效的,我在心头不停的默念,像是在念着某种咒语。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嘴唇变的越来越甜,渐渐的这种甜带了一点腥。

与此同时,风远双唇的动作也越来越小。

我双眼模糊,拼命用嘴去堵那越来越浓的血腥味,直到风远呛的咳嗽起来,“风远,风远,你看着我,看着我!”我捧着他的脸,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嘴里不断渗出血来,我能看的出他在努力保持着坐姿和清醒。

“妈……记得……”

“风远,你别这样,好不好……你别这样……”我不断伸手擦去他口中溢出的血,可那血流的太快了,我擦不过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风远的身子完全软了,全凭我的力气才没有瘫倒,他的双眼微睁,嘴里不断起伏,可每当要说什么,血就溢的更多,“妈……你要记得……愿望……”

“没事的,没事的,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你不能丢下我的,你说过的,你不会丢下我的……风远,你睁开眼睛,你看着妈妈啊,你看着我啊……我求你了……”

“对……对不……我……爱……”

“滴……”我没有等到风远最后一个字,那个字被心电仪器的警示音盖过了。

我抱着我的儿子,我的男人,全身都是污黑的血迹,身旁的仪器化作一条直线嘲讽般的提醒着我的无能。

风远的双眼依旧保持着半真半闭的状态,可双手已经从我的肩上彻底滑落了下去。

我的眼泪几乎在一瞬间就停下了,门外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和询问声,“小荷,怎么了,小荷!”

我慢慢的把风远放倒下去,轻声说道,“乖,等妈妈一小会。”随后站起身,顺手拔掉了心电的插头,接着走到门边,对外说道,“没事,我想和风远单独待会,你们再等一等吧。”接着我走到房间的另一侧,打开了衣柜,从下面最深处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小包来。

再次走回到床边。

打开包,里面有些东西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动过。

我拿出其中一封信摆在了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接着又拿出那把曾经常伴我左右的物件,小心的在床头放好。

接着掀开被子躺了上去,我把风远侧过身,面对着我。

我拉过他的头,和我靠在一起,抬手一点点的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嘴里轻声念叨,“风远,听说人是有魂魄的,你现在是不是也在看着妈妈呢,对不起啊,妈妈骗了你,你的愿望妈妈实现不了了,对不起。但你不能怪妈妈,谁让你先骗妈妈的,明明说好要永远陪着妈妈的……故事要结束了,其实这样的结局也挺好的,毕竟一直到最后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挺好的……我听见了,我听见你怪我了,你不许怪我,不然我会哭的……这辈子咱们急了点,好多事没赶上,没关系,妈妈现在就去找你,咱们下辈子一开始就在一起,妈妈一开始就要做你的新娘,一直做到最后……风远,你别怕,别怕……老公,你别怕,别怕……妈妈就来了……”我伸手抓起那把原本买来就是为了解脱自己的匕首,将刀刃抵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比划了下。

抬头再次吻了吻我此生最爱的男人,随后抬起手臂,毫不犹豫的朝着自己的胸膛扎了下去。

沐婉荷,你和白风远终于解脱了……

————————

身体没有感受到本该有的刺破感,疾速而下的手腕被突然煞了车,我茫然的睁开双眼,望着眼前的一幕,可没等我看清,熟悉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入了耳蜗,“老婆……又不乖……”

凡永恒伟大的爱,都要绝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会重获爱,重新知道生命的价值。

这一刻,我明白,我终于到达了风远所说的那处平衡而无畏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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