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许淮山离开荣川之日,淑云夜里辗转反侧着了凉,第二日在家静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既是战事将至,隐晦向家中传达一番,将人接来荣川暂住方为万全之策——无他,许淮山那晚虽未多谈家国大事,想来其中多有机密,只略微透露些当前局势给她,却刻意强调过荣川乃安全之地,不会牵扯进战事中。
甚至连荣川城的赵县令都是早早安排好了帮着打掩护的“局中人”,这两日还专程差人来照看蒋府,估摸着也是男人有意打点过。
淑云不知此“局”面貌,想来男人精心布置了数年,老老实实听他安排便好。
是了,毕竟这大祈都是在他的庇护下,而她也是大祈子民呢……
淑云先是将那夜所知悉数转告昕儿,又因兹事牵扯重大,没有直接书信与家中,而是差人专程去接应一趟——整好男人派了些精锐强干的侍卫给她,这些人堪得信任,又任凭差遣,只无人对青州一带了解甚多,到了谢氏又是生面孔,便由自告奋勇回老家探亲的昕儿领了四五人风风火火地去了青州城。
这一去便是三四日,北边依旧没传来战火重燃的消息,淑云掐算着时日,也不知男人早早领兵出走是作何计划,想来是有其他布局。
在静候中,淑云却只等来了两个归来的侍卫。
“什么?青州封城了?”
那两名侍卫正是当日傍晚抵达青州城后负责留守在城外接应的,其中一人上前抱拳,语气毕恭毕敬:“回主子,确是如此。”此人见淑云沉默,犹豫了一瞬,又接着道:“主子恕罪,小主子他们头一晚进城没多久便是封了。第二日清晨小的再三周旋也未能再进城中,后又在城外一片埋怨和咒骂声中确认过,这青州城封城事发突然,说是城内主干道翻修,州府未曾提前告知周边各县,又管控得这般严实,约莫有些奇怪。”
淑云这才缓缓点了点头:“你所言有理,是有点蹊跷。此等事件需经由州建司特批,整个规程下来从计划到实际动工可得花上好些时日。”她冷静地把事情捋顺,越想越不对劲:“青州确是多雨多潮,城内地基本就不甚牢实,印象中有过几回整改,但无论规模大小都会提前告知城内城外的百姓以防不便才是。我儿时的印象中,州牧贺大人与我谢氏关系匪浅,乃是行事稳妥,体恤百姓的好官,照理说不会出这种小差错。”
等等,青州异样……淑云觉得有些事情马上要串起来了,像是忽略掉了什么。
美人这厢朱唇微抿,黛眉轻皱,那侍卫在一旁躬身候着,不知是否又犯了甚过错,也是大气不敢喘。
福至心灵,淑云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只异样美丽的淡蓝色眼睛。
对了,那人刻意伪装过,乍一瞧像大祈人,另一只瞳孔也是寻常的黑色,但他分明是个朔国人。
淑云可不只是道听途说,她在外游历时曾亲眼见过一些入境经商的北地百姓,其中更有与此人瞳色相仿的。
且那人眼神精明锐利,实非善茬,彼时她在客栈外那一瞬抬头撞见便有这般直觉,还特地留了个心眼,后来无事发生,却是将之抛在了脑后。
如今再回想起来……
青州境内,不一般的朔国人,刻意而精妙的伪装。
两国战事将起,毫无征兆的封城。
她又想到把荣川周边打理得井井有条、全力配合柳琮山行动的赵县令。
!淑云心底一惊,一个令人胆寒的想法藤蔓般盘绕上心头。
若这封城也是有甚么别的指示呢?
睫羽轻颤,美人青衣飘摇,移步从院子里向北方眺望,桃花美眸蓄了一汪春水般晶莹透亮,倒映着连绵的苍翠山峦。
和风荡起三千青丝,一切都是祥和美好,可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青州,许有变故。”
不多时,院子里已然集结了柳琮山派来的除去困在青州城内二人的全数十六名精锐。
淑云此时已将所有思绪从脑海里过了一遍,将情况梳理清楚。
“……我的想法已尽数挑明,诸位兄弟如今既听我差遣,我这妇道人家便暂且斗胆主持局面,各位都是实打实的英雄好汉,事关重大,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指正。”淑云清了清嗓子,端庄大气的架势与任何大户人家的掌家娘子都是不遑多让。
这等气派果然该是他们未来的将军夫人——平日里便觉得淑云和蔼可亲的一众侍卫眼观鼻鼻观心,也是对这位女主子又高看了几分。
“不敢不敢,我等如今皆是主子的人,自当唯令是从。”其中领头的大汉毕恭毕敬上前道。
面对此等兴许关乎万千百姓的大事,淑云一双素手也是悄握成拳,手心满是细汗。
她尽量使语气显得平静:“青州现状和诸多疑点需尽快告知你家将军。”她顿了顿,向那大汉问道:“柴兄弟,你等如今是否能及时联系上柳将军?”
大汉立马拍拍胸口保证:“不瞒主子,咱们柳家军有一套独立且完备的情报兼反情报机构,专又程训练了各类信鸟,举国上下驿站遍布,所有谍探与斥候层层分级,分工明确,将军无暇顾及,现下由侯爷代为总管。我等精锐部队也是涉及其中,自有办法,即便尚不知将军身在何处,此消息不出一两日亦可秘密送达。”
呵呵,这男人真是不简单……淑云满意点头:“那便差人尽快联系上,切记只需原封不动将情况反映给你家将军即可,勿要妄加修饰,扰了他判断,你家将军经验丰富,自有决断和对策。若问起我,便言万事无恙,叫他休要惦记。”
那柴姓大汉听得后一句话差点忍俊不禁,周遭侍卫也是有几个默默低下了头。
“是!主子,我等保证顺利把消息送到。”大汉轻咳一声,而后郑重抱拳。
淑云倒是无甚心情玩笑,紧接着又道:“若是青州反叛,城内怕是早已大权旁落,谋划者既刻意封城,莫说即刻大动干戈,必然也有所动作。谢家作为城内数一数二的大氏族,又常年与州府打交道、承包过诸多事宜,自然或多或少会知晓些风声,但也首当其冲,现下最好的情况怕也是委曲求全,处在严格管控之下,且不知族中是否已有人参涉其中,甚至……”银牙紧咬,美人声音微颤。
还有一种更为惨烈的情况,淑云不敢去细想。
“族中近几日未有任何消息传来或许也是印证,城内消息遭到封锁,谢家这条线权当是断了,当务之急是设法了解城内情况。”
“小主子身边还跟了廖三和崔胜,或许可由此入手。”大汉窥一眼淑云脸色,犹豫一下道,“可通过青州城内的驿站与之取得联系,廖三他俩只要脑子没进水,定也能想到这一层。现下可作两手准备,一来先行差驿站送去消息,等候回复;二来留几人在主子身边相护,其余人手皆轻装前去青州城附近待命,在城外查探状况、随机应变,以备不时之需。但若真如主子所言,青州城内局势不明,小主子他们能否顺利收到消息尚未可知,其中风险亦难以预料。”
“无妨,再不济也胜过不作为,我即刻书信两封,劳烦柴兄弟现下先分派好人手。车到山前必有路,凡事往好处想罢。”淑云故作淡然,也不知是在鼓励众人还是在安抚自己,一颗心始终还是悬着。
“是!我等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柴彦大力抱拳,而后斗志昂扬地领着一众年轻有为的好儿郎们去了一旁,又回首看了一眼,却只余匆匆消失在墙角的青色衣摆。
他们这位将军夫人,是个有大智慧的。
淑云进了房提起笔,却是后知后觉地担忧害怕起来,手头止不住地轻颤,强撑着写完那封寄予柳琮山的信,到了昕儿那封却是写着写着便无声地流起泪来,涂涂改改、删删减减写了好几回,怎么写都嫌不够慎重,最后选了那封只简单询问家中状况的。
谢淑云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大家都在经受考验,她怎尽想些不吉利的事!
是了,她该相信女儿才是。
那是她豆蔻年华的宝贝女儿,在旁人看来可能是一朵娇花,生怕折在了这般险境里。
但她知道,她的女儿是多么优秀。
她那聪明伶俐、正直敢为的女儿,分明值得她信赖。
却说远在青州的昕儿,此时双手垫着高高扎起的马尾辫,正倚靠在露天马车的稻草堆里,明明一身华衣锦缎却也不嫌脏,只见她优哉游哉翘着个二郎腿,嘴里还叼了半个苹果,正和一瘦瘦高高,面相斯文的青年在大街上闲逛。
“阿辉哥哥,你说那劳什子慕大人给我们几家召集在一处,威逼利诱的,明明亲口承诺过会善待老百姓,怎得还天天抓人?这两日州府的官兵来来往往,没少从家门口过,吵吵闹闹的,烦的妹妹哟。”少女摘下苹果,眯着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懒洋洋地抱怨道。
“嘘!妹妹啊,现下还不敢在外乱说……”端坐在车椅上的瘦高青年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听着少女口无遮拦,暗笑这小傻妞还真是肆无忌惮,也好哄骗,这厢做模做样摇着折扇,摆出他成熟兄长的架子。
“大人宅心仁厚,抓的那里是甚么百姓,今早查抄的是城北的黄刘两家,都是些迂腐的老骨头了,一身的文人酸臭,难闻的很。那黄司马不但不识时务,还作诗辱骂,大人便只好寻个由头将人暂时关押,待到局势已定再行释放,怕是要晚节不保,倒是凭白扰了妹妹清梦,实在是该罚。”
呸!恶心,我看你全家都晚节不保,实打实的伪君子。
暂时关押……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昕儿掩下悲哀,在心里叹了口气。
谢家如今虽是受到胁迫、假意归顺,也难免少了些气节。回想起外公他们这几日的如履薄冰,昕儿暗暗握紧了拳头。
少女嘴上跟青年附和着,又问东问西,面露钦佩,眼波流转间却是不动声色地察看着四周,终于瞥见那不宽不窄的石板巷口,却是叫停了马车,笑嘻嘻冲着青年道:“外公晨间嘱咐妹妹早点归家,现下大街翻修又需绕道,怕回去晚了,今日就不多送阿辉哥哥咯!妹妹顺道抄个小路便回府了,下回阿辉哥哥记得带上今天说的那个金葫芦给我瞧瞧,就是大人赏的那个,可不敢是吹牛!”少女说着还眨巴一下大眼睛,古灵精怪。
那青年就爱她这幅天真烂漫、巧笑倩兮的模样,说话又直来直去,毫无顾忌,与他之前玩过的那些个庸脂俗粉截然不同,这厢语气宠溺道:“行行行!妹妹真是无情,哥哥在你这儿迟早都要亏光了家底,你还不愿多送哥哥一程!”
“什么嘛!妹妹可没叫哥哥吃亏,全是哥哥自愿的!”
呕~昕儿倒是真想提剑“送他一程”,又差点被自己肉麻到,不想再和这混蛋拉拉扯扯、哥哥妹妹地叫,忍住将人一脚踹下马车的冲动,吐吐舌头应付似的“略略略”了几声,又是惹得青年以扇掩面,轻笑数声。
扮演完人畜无害好拿捏的娇小姐,两位骑马开路的“仆从”照着这两日的探点轻车熟路驾着马车在蜿蜒小道上东折西拐,穿梭在石板巷中,最后停在转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庄子前。
“是这里了,姑娘请。”那仆从自然是廖三、崔胜二人。
少女轻盈跃下,收起了娇娇小姐的姿态,谨慎地迈入院子里。
“廖三留候警戒。”其中一名体态修长挺拔的侍卫左手扶着剑柄,紧紧跟在少女身后,言简意赅。
“放一万个心,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名被称作廖三的高壮男子环抱着肌肉虬结的臂膀,虚倚门边青墙,虎目注视前方,稳稳端站在那里。
气势凛冽,生人勿进。
“两位大哥辛苦了,没想到你们当真能全凭记忆找到这处,昕儿万分钦佩!”少女负手回头,莞尔一笑。
只见她亭亭玉立,谈笑间既有名门贵女的优雅从容,又有习武之人的飒爽豪迈,二者相互浸染,这般独特的气质实在难寻一二,崔胜自诩定力十足,这一瞬亦看花了眼,闻言忙摆摆手:“姑娘谬赞了,职责所在,我等虽是记得住所有城池的驿站大致分布,这头一回来青州却是人生地不熟,实际找起来颇要费一番周折,且这几日进了谢家也一道处于监视和管控下,又怕打草惊蛇,连累姑娘受了委屈,和那贼子虚与委蛇,我们才探好了点,想来实在是惭愧……”
“哪里的话!”昕儿无甚所谓,想到这几日发生的种种,眼里闪过鄙夷,“如今青州大族皆是举步维艰,唯独他何家追名逐利,早早投了逆贼,何耀辉不受监管、话又好套,同他一道出门自然是最稳妥的办法。物尽其用罢了,算不得委屈。”少女朝他挥挥手,而后便去敲门。
“姑娘且慢,这进去的法子有些特别,门是个虚设,且为保险起见,所有的驿站都是有暗号的……”
柳琮山合上信封,再一次感叹这母女俩如出一辙的冰雪聪明、心思缜密。
昨夜听了淑云差人从荣川带来的话,他便心下了然,这青州即是那漏网之鱼了,这下更是庆幸。
哼,分明还漏了条大鱼。
“军师怎看。”柳琮山大掌一挥,那信便稳稳落到一旁闭目养神的白衣男子手中。
此人剑眉星目,墨发及腰,是个俊俏无比的男子,闻言徐徐开眼:“可又是你那如意郎君寄给你的?”
这如意郎君是他拿来调侃柳琮山的,近日军中众人一致认为自家主帅谈到他那所谓的未来夫人便跟个思恋夫君的小媳妇似的,嘴上叨叨个没完,大伙都听腻歪了,偏他还老喜欢提。
“慕容,你甚么意思,小心本将军治你一个以下犯上……”
“何来以下犯上?”男子打断他:“鄙人不才,如今官至从三品国子监祭酒,某人凄凄惨惨死在大牢里,柳家军解编,他如今一无官职二无将职。”慕容钦一淡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挑开信封,看了看信上所写倒是眼神清明起来。
“你你你……嘴真毒啊你!军师大人,你行,功夫和以前没差。”柳琮山指着他那打嘴仗从未落败的好友,语气愤愤,“你小子等着,等爷们儿官复原职,治死你丫的。”
慕容钦一却是不接他话茬,一目十行,满意地点点头:“字迹潇洒,言简意赅,详略得当,嫁了个如意郎君顺带捡了个宝贝女儿,难怪天天念叨,美死你得了。”
“哼哼,没骗你吧?昕儿聪明的很!且不怕告诉你,这小姑娘不仅知书达理、聪慧过人,武学天赋也是百里挑一,还勤奋刻苦,实在是难得的奇才。”
“【亲爱的柳将军,久仰大名,昕儿这厢有礼。】”,男子自顾自地念起信上的内容。
“停停停!你个大男人羞不羞,念这作甚么,捡重要的念。”柳琮山打断他。
“【形势所致,长话短说。】
【槐月廿一青州封城…………昕儿现与柳家军精锐两人被困城中。】
……
【青州州牧贺源疑似叛国,朔国特使掌实权,真实身份未知。】
……
【故封城为表象,以大力翻修城内干道为掩,铲除异己,迎接驻军为真,州府当前已对在职官员展开清洗。】
……
【叛军未现,城内诸事均由原州府官兵执行。】
……
【各大家族皆在管控之下,谢氏受胁归顺,昕儿无恙。】
【掌权者尚未对寻常百姓出手。】”
……
“有用的讯息尽数提炼在这处了。将军心里应当已有数,且还要听听在下拙见?”慕容钦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目光凝视着来回晃荡的尖细茶叶。
“说。”
“只提结论不谈动机,首先青州必叛无疑,且州牧贺源定然早已投敌。”男子眼神逐渐犀利:“柳家军排查地方奸细两年有余,当初规划的重中之重便是各个州的州府重地,将军亲自带出来的人,本领如何无需多提,即使这样都没给人揪出来,青州甚至未曾进入存疑之列,必然是从最高处早早烂起,层层相护,至于有无其他内情,当下多说无益,不必纠结。”
“继续。”柳琮山颔首。
“其二,当下查明的所有反叛之地中,由朔国贼子亲自坐镇指挥的城池,除去这青州城,拢共不过三处,皆是国之重镇,且唯有青州兵行险招,战事未起便敢大胆布局,幕后之人必极具话语权,又颇有些手段,虽于在下看来不甚高明,但简单有效。由此观之,青州城确如将军方才所言是条大鱼。目前来看,北地战事伊始,这些地方会陆续跳起响应,眼下需对昨夜的兵力调动稍作调整,除开从各地赶往青州的共一万五千精兵,需再由此处加派八千后援。”
“啧啧……不愧是军师大人,张口就丢八千,此处云阳亦是重镇,再丢愣多,军师就不怕顾此失彼,阴沟里翻船?”柳琮山半质疑半调笑道。
那白衣男子却不甚在意,执起羽扇,挺背如松,通身是国之大儒的优雅从容,却又有实打实在战场上经年磨砺出的韧劲,当真是一个风华绝代:“敌明我暗,万余敌军便如那待宰羔羊,瓮中之鳖,我军又是何等的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兼天时、地利、人和,莫说去八千留八千,便是只留三千,又何尝不能力挽狂澜?”
他压低了声音,直直望着那高大威武的战神将军,星眸里流动着与其淡然气质不甚相符的耀眼光芒:“你我联手,败过?能败?”
“操,狂得没边了你!不愧是爷们儿的老搭档。”柳琮山也是被他激得豪气满腔,没忍住蹦了句粗口,冷静一瞬又接着道:“去五千,留一万,不得再少。青州军况不明,我亲自领兵前去,其余各地都已蹲守就绪,便不再动,云阳的三处叛军驻地依旧由军师坐镇围剿,方才我已大致考虑此事,稍后便作细致规划。”
“得令。”慕容继续方才的话题:“其三,昕儿姑娘这封书信是差游隼捎来的。游隼者,猛禽也,以快着称,长翼破空、飞身下掠如穿云之箭,人眼难观其迹,天下也就柳家军有那本事训来当信使。这乃是各大驿站的底牌,数量稀少,又颇受珍护,轻易决不动用,因此青州城的封锁定是由天入地。游隼自然无惧箭矢,又非信鸟,不易受疑,但其他信件怕是要被悉数拦下,将军需向夫人稍作提醒,以免横生枝节。”
“周全。昕儿那处亦需向城内回信告知情况,以作警示。这小妮子虽机灵聪慧,能送来敌报实属难得,却也是个大刀阔斧的主,我怕她能做出些更大胆的事情来。此番终究是柳家军出了疏漏,平白将人牵扯进来,是我之过。”男人脸上满是担忧,“游隼这傻鸟脾气大得很,再拖怕是要闹,现下让人给它喂些吃食,稍后便叫它带信回青州。”
“放宽心吧,吉人自有天相,你家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慕容虽是没见过昕儿,光从字迹亦能推算一二,随口安慰着男人,又转言道:“定远军、御北军已开跋至边境备战,据北地斥候反馈,北地来犯约莫就这两日。如今觑青州等地蠢蠢欲动,为保万无一失,谨防延误战机,需再书信一封入京,算上途中,陛下见信便可动手。按照计划,待京城解封,也是我军重出江湖、清扫叛军之时。”
战事果然一触即发,两日后北边战火重燃,两军乍一相逢,杀得是天昏地暗。
开战一日,雍京封城。
青州百姓尚且蒙在鼓里,收到消息的阿古达木却是眉头紧皱,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巴特尔,乌恩其,如今散布在大祈各地的主事者皆是与京城内应协调行事,现下大战伊始,雍京却封了城,严道远那头也没一点消息传来,却是把握不准何时起兵了。”
已是“慕大人”的朔国皇子巴特尔摇晃酒杯的大手顿了顿,一改往日放荡不羁的模样,也是语气严肃起来:“莫不是京城那头有人暴露了……”
阿古达木揉揉眉心:“不知,但无需纠结于此,第一步棋就出了意料之外的变故,为免横生枝节,眼下更宜提早调兵入城,坐好应对。”
“乌恩其长老,您怎看?”
“殿下说言极是,”被称作乌恩其的中年人拱手道,“如今既与京城失了配合,更应拿出魄力、坐稳先机才是。虽不知前线战况如何,想来大祈八成兵力都已奔赴边境,定远、御北两军自顾不暇,南疆驻军又相去甚远,青州进可攻退可守,便雷厉风行,打他个措手不及,也好尽早替前线分担压力。总之以大祈如今的兵力,且内忧外患不得兼顾,优势在我。”
只见他一身儒雅气派,比两位朔国皇子伪装得更加惟妙惟肖,完完全全是大祈文臣的仪态。
原来此人便是这些年众人眼中的“贺州牧”,实则是耍了一手偷梁换柱。
青州的父母官早已成了这老奸巨猾的朔国老臣,此人亲自在大祈浸淫数年,也难怪以柳家军之能亦未曾查出。
“那便依二位所言,做一回出头鸟。”巴特尔豪迈挥手,
“事不宜迟,着手准备吧。”
“我即刻指派一队轻骑,亲往驻地领兵前来。”阿古达木理了理衣角,也不似商量,说完便蹬着军靴大步走了出去。
“快去快回。”
“静候佳音。”
却说这队骑兵轻装上阵,一路向南,终于看到熟悉的路标,翻过几座大山便是青州叛军养兵藏身之地,一行人奔走半日,皆是有些饥渴。
“前方山脚有个客栈,诸位先稍作整顿,吃吃喝喝,钉好掌、补好水,该备的备好,再行入山。”
“好汉慢走啊~”依旧是那个高挑纤瘦的美艳老板娘,倚在门口悠悠地挥舞着手绢。
这一行人正向外牵着马,与白色劲装的少女擦肩而过。
那老板娘却是双眼一亮:“哟!闺女,许久不见,听闻青州城封了好些天,你怎得空来这边的?快坐快坐!你娘呢?……”
阿古达木回首,盯着那道白衣翩迁,英姿飒爽的倩影,看着她小蛮腰上垂挂着的短剑,眼带探究,若有所思。
好生眼熟。
前一日。
“说!前番说的那密道在何处?”满是熏香的奢华茶室里,昕儿从背后把高瘦青年压制在冰冷的地板上,单手便将青年双腕牢牢掐在一处,又用膝盖死死顶住他被迫反屈的手肘,在关节处发出骨骼摩擦的脆响。
少女修长玉指握住青柄袖刀,轻轻抵在青年脖颈,稍稍用力一推,刀尖刺进苍白的皮肤,瞬间便浮现出鲜红血珠。
“呵……呵呵,妹妹真是好大的力气,没想到啊没想到……”
“滚,哪个是你妹妹,我是你娘!”少女坏笑。
青年恼羞成怒,表情变得狰狞,像是气急败坏:“臭娘们儿,你天天装模作样套老子话,早就在算计老子是吧?
“哟,现在长脑子啦?少废话,不说便送你见阎王。”昕儿变脸如翻书,眼神淡漠地俯视着他,仿佛看一条死狗,语气冰冷,“算计?你我互相算计罢了,你小子方才点了迷香,又支开了仆从,既有这色心,不得有点色胆才是?现下门外是我的人,你也别装腔作势,何家人真要有点骨气也不至于和贼人狼狈为奸。”
少女说着,用刀身拍了拍青年保养得当的侧脸,而后在青年的愣神中手起刀落,在其引以为傲的俊颜上划了一记,血痕立现,那般力道当真是冲着毁容而去。
“啊啊!你个贱人,万人骑的臭婊子,不是你先勾引老子的,老子杀了你……”青年近乎抓狂,全然没了平日里装出来的风流倜傥,这厢正欲挣扎,少女却趁其张嘴怒骂之际直接将刀横塞进他嘴里,而后用刀背将嘴往一侧拉开,这般动作只差给那青年魂都吓离了体。
冰冷的刀身含在嘴里,舌尖被刺破,满腔腥甜。
“唔唔唔……卜药,卜药……卧硕,卧抖硕……”
“廖大哥,先给他喂药。”
……
“崔大哥,你先去西南城角的岁锦巷,探探他说的空院子里有没有这么一个密道。”少女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袖刀。
崔胜领命前去,饱受磋磨的青年被捆住手脚坐在地上,双眼无神,而一旁的廖三则对少女随机应变想出的这招金蝉脱壳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问一次,你确信这密道是通出城的?”
“这是我爹留的后手,怕被人过河拆桥。”
“甚好,昕儿与阿辉哥哥彼此仰慕,近日时常相约游玩,二人成双成对,郎才女貌,两家皆是喜闻乐见,不料今早却在城内双双失踪,生死不明,可怜可叹。”
少女居高临下坐在茶桌上,圆润修长的美腿从裙下露出半截,调皮晃动。
“自由自在的感觉真不错,多亏带上了你,对吧?”此时的昕儿浑身上下仿佛写满了“坏女人”三个字,美眸一眨一眨,隐隐约约透露出危险:“可你若敢有半句假话,亦或是想在路上求救,解药就没了呢。”
青州南部,琼玉酒家。
昕儿可可爱爱,歪头朝老板娘挥挥手,在殷勤的招呼声中却是停下脚步,眯起一双桃花眼,笑盈盈地说道:“好汉怎得不走?跟你们一路了,看你们也挺急的,便莫要再盯着人家看,再不动身可走不掉了哦?”
话音刚落,十余高大威猛的柳家精锐提剑从周遭的茂密竹林中齐齐跃入,围作一圈。
院子里,白衣少女调转身姿,脚踏飞燕,莲步生风,飞身掠去,向人群中掷出腰间锦囊,而后利刃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