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朋友们都叫我小雅

琼恩发现自己的确什么都不懂。

他曾经对青公主所谓的惩罚不屑一顾,做几个恶梦而已,谁怕啊,搞得好像从小到大谁没做过似的,这能对他有什么伤害?

这也算是报仇?

简直是幼稚、天真、可笑。

如果有人把珊嘉害死了,琼恩一定要把世界上所有的刑罚都找出来,对凶手轮番使用,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描淡写?

事实证明,真正幼稚、天真、可笑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总结出来的规律显然是错的,触发梦境的并不是他问了什么错误的问题,或者点错了对话选项——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点,如果必须要靠对话来触发,那青公主这能力就只能对复数敌人使用,对单体无效了。

但无论他如何琢磨、分析、尝试,最后的结论似乎都是错的。

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他坠入梦中,也压根没有任何规律,似乎正如蓝龙所言,这就是纯随机的。

当再一次“苏醒”时,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第十次?

第二十次?

第五十次?

还是第一百次?

头痛得厉害,里面像是有刀锯,在一下一下切割,让他完全无法思考,尽管如此,此前一次次的梦境里,那些可怕的、让他不寒而栗的、不敢回想的场景,却历历在目,清晰无比,仿佛刻在记忆里似的,拼命想忘却忘不掉。

很多很多梦。

一开始,梦境都很短暂,场景也局限在这座祭殿里,就像最初几次一样,琼恩能够很快察觉到不自然的地方,发现自己坠入了梦中,但越往后,梦境越复杂,内容越丰富,越逼真,令琼恩完全意识不到破绽——直到最后结局。

有一次,他们仔细搜寻四周,发现地上有一个暗门,打开后是长长的地道。

沿着地道往下,最终他们找到了枫公主的墓室,看到了白玉石制成的棺椁。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琼恩推开棺盖,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正在此时,一群精灵突然全副武装地冲进来,高喊着要为公主报仇,把琼恩抓住,用布条一层层地绑成木乃伊,塞进棺中,然后倒了一堆圣甲虫进来。

有一次,他和维若拉同时处于“清醒”状态,两人商议之下,决定构建一个冲击法阵,强行从内部撕裂迷锁。

在克服了一系列困难之后,维若拉终于成功绘制出七芒星,并且全部点燃。

只要能够让七处星火维持一段时间不灭,就能蓄积足够的力量来攻击迷锁。

谁料就在最后关头,那只原本在角落里趴着休息的蓝龙忽然陷入恶梦,显出龙形,在大殿里狂奔乱跑,一脚将星火踏灭,导致法阵积累的力量失控反噬,瞬间就把琼恩轰成了碎片。

有一次,他苏醒过来,惊喜地发现在他睡着的时候,维若拉冒险一搏,居然侥幸得手,成功打破了迷锁,带着所有人逃了出去,回到了暮光城,谁知刚一进城就被抓起来。

原来在这段期间,诺娃代行城主之职,胡搞乱搞,倒行逆施,弄得民不聊生,而且她居然还抓了很多幼童关在监狱里,准备发动血祭复活巴尔。

结果引发群情激奋,全城暴乱,高喊着“我们要面包”的口号,先是攻陷了监狱,接着又把诺娃抓住,琼恩恰好这时候回来,正撞上枪口,最终一起被送上了断头台。

在被处死之前,诺娃疑惑地问琼恩“他们没有面包,为什么不吃蛋糕呢?”

还有一次,他陷入了一个反复循环的梦中,梦里他们成功逃了出去,回到了暮光城,这次倒是没有碰上大革命,城里一片安静祥和。

诺娃举行宴会,为他们接风洗尘,艾弥薇和凛也回来了,大家相聚一堂,其乐融融,然后宴会刚一结束,就有卫兵冲进来把琼恩抓走,表示有人举报琼恩组织、传播邪教,按照诸神协定和恩瑟法律,应当被判死刑,然后竖起一个十字架把他钉死了。

当他醒来后,发现仍然在宴会中,后面又是一模一样的剧情——然后如此循环了七八遍,唯一的区别在于每次举报他的人都不一样,有时候是诺娃,有时候是维若拉,有时候是伊芙,还有时候是芙莉娅。

在梦里,琼恩觉得这就像是一个侦探游戏,只要他能够提前找出举报者,就能打破循环,脱离这个恶梦,但无论他如何察言观色,旁敲侧击,每次都未能成功。

最后一次,他索性放弃了寻找,选择敲山震虎的方法,在席间大声宣布“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将要出卖我”,话音刚落,凛忽然面色大变,气势汹汹地朝他扑过来,琼恩早有准备,一发石化将她困住,刚刚松了口气,腹部剧痛,坐在他旁边的金发少女拿起桌上的餐刀,一刀捅进了他的身体。

“还有你吗?艾弥薇。”他说完,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次又一次地坠入梦中,一次又一次地醒来,让他已经不再能清楚地区分梦境与现实的界限,不,准确地说,他现在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处于清醒状态,抑或仍然还是在梦里,都已经分辨不清了。

或许,他记忆中的一切,其实都是在做梦?

或许,这个梦不是从进入枫公主的祭殿开始,而是更早之前,从他刚刚见到翡翠开始?

或许,他所谓的穿越到这个世界,从阴魂城开始的记忆,其实也都是虚假?

又或许,他记忆中的“前世”,原本也都是一场幻梦?

是缸中之脑?是庄周梦蝶?

琼恩无意去思考这种哲学问题,因为他连思考的兴趣都已经丧失,或许是精神的自我保护,他现在已经对什么都不感到惊讶,反正都是梦,有什么好在意的。

女孩们仍然围在身边,关切地和他说话,但他不理不睬,最后索性直接用手把耳朵堵上了,因为他不知道她们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幻影,其实是自己脑中想象出来的。

一个透明的人影,从地面缓缓升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琼恩。

琼恩觉得有点眼熟,应该是见过的,但他现在脑子完全混乱,想不起来名字,也压根懒得去想,甚至懒得理睬,只当做没看见。

倒是伊芙打了个招呼,“下午好,海安,”她说,“你去哪了?”

海安是枫公主的守墓人,生前是她的侍卫,死后自愿转化为幽灵,为她看守陵寝。

昨天下午,伊芙曾经带琼恩来见过他。

之前大家进入祭殿的时候,也是海安在外面开的门,随即就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伊芙原本还觉得有些奇怪,没想到这时候又冒出来。

“下午好,诸位,”他面无表情地说,“下午好,兰尼斯特先生,请随我来吧。”

他挥了挥手,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有石阶通往下方,看到这熟悉的一幕,琼恩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脚下半步不动。

“这是去哪里?”维若拉在旁边问。

“请进。”幽灵说。

“怎么回事,海安?”伊芙也感觉出不对劲,“你在做什么?”

“我昨天已经告诉过你了,枫公主要将银枫送给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类,”海安说,“我在执行她的命令。”

“可是银枫已经被青公主抢走了啊,”伊芙质问,“你也没阻止她。”

海安摇摇头,“那不是真的。”

“那是个赝品?”

“不是赝品,”海安说,“但不是真正的银枫。”

“…………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在装死的琼恩终于有了反应,虽然明知道这可能又是一个梦境——不,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但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现在脑子比较混沌,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只能凭感觉。

海安说,青公主拿走的不是真正的银枫——按照琼恩的理解,这意思就是说那是个赝品,或者说仿制品,这倒也不是不可能,在场的人除了伊芙,其实谁都没见过银枫,只闻其名而已,看到一个银色的枫叶状的东西,自然就默认为是银枫了。

就算是伊芙,她也只是在祭祀的时候,被告知这是银枫,至于是真是假,她哪里知道,她又没有生活在几千年前,和枫公主打过交道…………等下,这么说的话,现场倒是有一个人应该见过。

“那个,流光,别滚了,过来下。”

“干嘛。”

蓝龙正百无聊赖地在地上打滚翻跟头,有时候还摆出倒立的姿势,用双手走路玩,完全不在乎这样会让裙子倒垂下来,彻底走光。

听到琼恩叫她,她一个空翻,稳稳落地,“我的葡萄已经吃完了,没啦,谁让你刚才不要。”

“没人要你的葡萄——那个,你停住,别靠近,对,我们保持这个距离就好,”琼恩警觉地说,“问你件事,你应该见过银枫吧?”

“见过啊,阿枫随身带着的那个东西嘛,我还偷来玩过几天呢。”

“…………”

琼恩更加确定自己又是在做梦,因为蓝龙这话实在太荒诞了,银枫是精灵月神莎罕妮赐给枫公主的护身神器,保护其不被罗丝的诅咒所俘获,这么重要的东西,能被蓝龙随随便便就偷走?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是真的啊,我找她借过,她不给,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嘛,”蓝龙辩解,“有一次我和她溜出去玩,到一个湖边,我拉她去湖里洗澡,她把银枫取下来,然后我趁她不注意就偷到手了——怎么样,我很聪明吧。”

琼恩捂着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聪明,”他夸奖,“但按照你的说法,当时在场的应该就你们两个人,她丢了东西,猜也猜得到肯定就是你拿的吧。”

“是啊,但我就耍赖不承认,她也拿我没办法。”

“…………好吧,先不说这个,”琼恩努力回归正题,“你既然见过银枫,那应该能认出来吧,是不是就是青公主拿走的那个?”

“是啊,就是那个。”

琼恩看着海安。

“流光小姐所见过的那个银枫,也不是真正的银枫。”海安平静地说。

“…………”

“你应该知道银枫的来历吧。”

当然知道,枫公主出生时,被蛛后罗丝下了诅咒,预言她将来会遭遇巨大的不幸,死于非命,为了对抗蛛后,月女神莎罕妮用神力凝成了一枚银枫,赠予枫公主,只要一直佩戴它,就不会被诅咒所俘获,这就是银枫的来历。

“银枫原本就非实体,它是莎罕妮陛下的神圣力量,赐予枫公主的祝福,无形无质,不可窥见,”海安说,“流光小姐所见过的,青公主所拿走的,都只是它的容器而已。”

“那有什么区别,既然是容器,把它拿走了,里面的神力不也就拿走了吗?”

“银枫与枫公主融为一体,须臾不可分离,拿走容器没有意义,”海安说,“女神的守护仍然与枫公主同在,容器如果离开枫公主的掌握,一段时间后就会自动消散,而枫公主手中,会诞生出新的容器。”

琼恩又看向蓝龙,蓝龙托着腮,若有所思的模样,“嗯,你这么说,我好像想起来了,”她一边回忆一边说,“当时我偷了银枫之后,阿枫也没有很着急,好像挺不在意的。嗯,她说,既然我喜欢,那就借我玩几天好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找不到它了,下次见到阿枫的时候,发现又在她身上,我还在奇怪她什么时候偷回去的呢。”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而且听起来也合情合理,女神赐予的神器,如果那么容易就丢失,好像也确实不太对劲——但这样还是不对啊,“按照你的说法,银枫根本就不会丢失,那枫公主是怎么遭遇不幸的?”

故事里明明说得很清楚,枫公主就是因为丢失了银枫,才导致被蛛后的诅咒所俘获,深陷厄运,不幸身故。

如果说银枫和枫公主是一体的,不存在丢失的可能,那她是怎么死的?

这故事的整个逻辑就不通了。

倘若说,银枫并没有遗失,枫公主却还是遭遇了不幸,那岂不是说明这东西的效力很可疑,存在虚假宣传?

那琼恩辛辛苦苦跑来找它做什么?

海安沉默着,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我换个问题,”琼恩说,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渐渐开始又清晰起来,“无论之前如何,枫公主已经去世了,那么她去世之后,银枫又会变成什么样的状态?”

“银枫一直与枫公主同在。”海安说。

这意思是说,即便枫公主去世了,银枫也和她的遗体在一起吗?但几千年过去了,遗体也都化成灰了吧。

琼恩觉得这个答案有点莫名其妙,他也没听懂,但看幽灵这样子,估计也不会好好说话,只好又换了个问题,“你刚才说,枫公主要将银枫送给我,对吧?”

海安点头。

“但你刚才又说了,银枫和枫公主是融为一体,不可分离的,那怎么才能送给我?”

海安指了指地道的入口。

“银枫在里面?我进去就能拿到?”

海安又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琼恩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之前那个木乃伊归来的梦,实在把他吓得够呛,不想再经历一次,但感觉这次又确实有点不太一样。

他之前的所有恶梦,回想起来,形形色色,但其实都不脱他的知识范围,而这一次,似乎是超过了。

不管怎么说,之前做了那么多梦,可没有任何一次涉及到银枫,涉及到枫公主,涉及到当年的故事——现在看来,传说未必完全属实,细节可能存在偏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并非和流传下来的说法一致,说不定是相反的。

行吧,反正现在也别无他法,就碰碰运气好了。

大不了,又是一个恶梦而已。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总比大家在这里一直耗着强。

他做好了心理建设,然后毅然地走进地道。

海安跟着他走进来,然后就没有其他人了,琼恩回头望去,发现地道的入口已经消失,女孩们都被阻隔在外。

既然已经没有退路,他索性也不再去想,深吸一口气,沿着石阶往下走去。

石阶很长,而且笔直往下,没有任何标记,不知何处的光源一路照亮着,琼恩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感觉空气越来越压抑,有些吐不过气来。

他侧头看了看身后的海安,幽灵仍然不紧不慢地漂浮着,跟在他身后,完全没有交谈的意思。

“我们是要去见枫公主吗?”琼恩试探地问。

他一路上反复琢磨,总觉得听海安的意思,枫公主有可能还在人世,否则的话,要琼恩走这一趟做什么?

直接把银枫给他不就好了。

如果说银枫的状况特殊,比如说有某种禁制之类,必须琼恩本人才能取走——倒也不是说不通,但琼恩总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

“枫公主已经去世”,这点原本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实,因为根本不需要考虑,就算她不是遭遇不幸身故,也绝不可能活到现在,精灵没有这么长寿的。

但琼恩仔细想想,不对啊,与枫公主同时代的人,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不是也有很多么,那只在玩倒立走路的蓝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还有青公主,还有海安,一个投靠邪魔,一个变成亡灵,也都可以算是活到了今天。

范围再放宽点,凯瑟琳也是例子,当然扎瑞尔就算了,她是魔姬,不参与评比。

说到底,年代久远并不代表不在人世,身边这种反例实在太多了,琼恩之所以从来没有想过“枫公主还在世”,根本原因还是所有人——包括同时代的扎瑞尔、青公主、蓝龙,也包括人类和精灵中流传下来的故事——在这点上都说得非常清楚:枫公主因为某个人类的缘故,早就逝世了,没看见精灵们连陵墓都建好了吗?

但现在海安的表现,让他不由得起了疑心。

但精灵的确是没有这么长的寿命,龙也没有,流光是因为被摄入了万华镜,属于特例。

假设枫公主真的活到了今天,或者准确地说,存在到今天,那最大的可能,要么是和青公主一样借助了邪魔的力量,要么是和海安一样变成了亡灵。

让琼恩猜测的话,他倾向于后者。

因为除了黑暗精灵之外,其他精灵都是偏向光明的种族,与邪魔本质上存在冲突,想堕落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枫公主是皇族日精灵,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也正因为如此,米斯兰达尔才会被称为精灵的堕落皇女,千百年来独此一例,别无其他。

琼恩觉得从概率的角度来看,精灵王的两位公主,同时都投靠邪魔的可能性约等于零,所以相比较而言,还是亡灵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这也符合故事传说,毕竟变成亡灵,也确实算是死了。

这里是她的陵墓,亡灵住在陵墓里,很合理。

对于琼恩的猜测,海安一言不发,完全当做没听见。

琼恩无法,只得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看到了一个像是墓室的地方。

整个空间像是一个倒扣下来的半球形,正中间是一具玉白色的石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东西,非常朴素,完全不像是一位公主的安息之地。

空气倒是非常清新,完全没有半点深埋地底的潮湿和霉味,像是有微风流通,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海安越过琼恩,走到石棺前,停了下来。

琼恩以为他下一步是要推开棺盖,已经做好了看到“枫公主”的心理准备,无论是某种亡灵,譬如吸血鬼、幽灵,哪怕是巫妖,他也不会觉得惊讶。

当然,退一步说,如果不是亡灵,而是枫公主的遗体,也在他的预料范围之中。

总之,做了这么多恶梦,他的神经已经被锻炼得非常强韧,自觉没有什么能够吓到他,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感觉出乎意料了。

然后他看见,海安从棺盖上拿起一个东西,走回来,递给他。

嗯?

琼恩伸手接过,发现这似乎是一本书,它是半透明的,封面上没有写任何文字。

他翻开一页,扉页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那是精灵语,而且是非常古老的精灵语,与现在差异很大,但奇怪的是,当琼恩看过去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那行字的含义:“枫的每一天”。

这是枫公主的日记?

他迟疑着,又翻开一页。

他看见浅蓝色的线条,在透明的纸张上快速延伸,编织成一个一个词汇,闪闪发光,“今天,我偷偷去找流光玩,想和她一起去荡秋千。她不在家,肯定又去偷葡萄了,”琼恩跟着读出来,“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在往回走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和她聊天非常有意思,她懂得好多好多有趣的东西,还去人类的城市旅行过,特别特别厉害。我和她约好,明天还要一起去湖边钓鱼玩。有时间我准备带她去见流光,她肯定会大吃一惊,嘿嘿。对了,她的名字叫安缇诺雅,我就叫她小雅。”

小雅?

他心中一震,便在此时,手中的日记发出无声的颤动,正在阅读的那一页忽然从日记本中自行脱离出来,在空中仿佛蝴蝶般翩翩起舞。

在下一瞬间,他刚刚读过的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在灿烂生光,无限变大,将他淹没在其中。

……………………

夏日,蝉鸣。

琼恩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透明的虚影,漂浮在空气中,脚下是一条林间小道,两旁是粗可合抱的大树,地上碧草茵茵,他抬起头,透过枝叶茂密的间隙,看见了天空的碎片,是那样纯净的蔚蓝。

灿烂的阳光照射下来,在地上留下各种不规则的斑斑光点,闪烁着,仿佛跳动的宝石,洒落了一地。

一个人影正从远处走过来,因为光线角度的缘故,一时间有些看不清楚,只能从身形轮廓判断是位女性。

等走近些,琼恩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那是一位少女,面容清秀,穿着浅绿色的皮甲和灰色长裤,身体纤细,瘦削,黑色的长发在脑后绑成马尾,随着轻快的步伐一甩一甩的,尖尖的耳朵露出来,昭示着她的精灵身份。

她的背上背着一张短弓,还有一支箭囊,里面插着十几只羽箭,像是准备出外狩猎。

这就是枫公主吗?

琼恩如此想着,又立刻否定了。

很显然,日记将他带到这个场景,是想让他看到什么。

所以这是枫公主的记忆?

但眼前走过来的这位少女头发是黑色的,明显不是日精灵,所以肯定不会是枫公主,那她是谁呢?

他静静地等待着,看着少女越走越近,与他之间的距离只差十来步了。正在这时候,他头顶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喂!”

琼恩和精灵少女同时仰起头,循声望去,发现在树枝上坐着一位少女,她应该是一位木精灵,一头墨绿色的卷发,穿着灰色的连身短裙,两条小腿在空气中一荡一荡地晃着,右手高高举起,热情地冲着下方打招呼,“你好啊。”

“你好。”

“我是莉娜,”木精灵少女轻盈地从树枝上跳下来,稳稳落地,同时不忘小心地按住裙摆,“家就住在这附近,你是谁呀。”

“安缇诺雅,”月精灵少女报出自己的名字,“安缇诺雅-晨星。”

“晨星?莫岚有这个家族吗?”木精灵少女疑惑地偏着头,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晨星应该是大分裂,嗯,很早很早之前,就迁徙到北方了吧,我好像记得是…………嘉纳斯森林?”

“是啊,我是从嘉纳斯森林来的。”

“真的吗,”莉娜一脸兴奋,“那你可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啊,而且你从嘉纳斯过来,应该会经过那个人类的王国吧,就是那个名字很拗口的,伊玛…………伊玛斯特?”

“伊玛斯卡。”

“对对,伊玛斯…………卡,”莉娜吐吐舌头,“最后那个音好奇怪,每次都发不准。”

“还好吧,”安缇诺雅说,“可能你不习惯人类的语言。”

“我还专门学过一段时间呢,可是还是不太会,”莉娜抱怨,“真的好难。”

“你学人类语干嘛呢?”

“因为我听说人类的城市很好玩,想去看看,所以提前学好语言嘛,”莉娜说,“不过我在这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怎么都学不好。”

“那也未必,”安缇诺雅说,“有时候不是学而不得其道,而是教而不明其法。”

“…………什么意思?”

“人类的谚语,意思是说,有时候学生学得不好,不一定是因为学生愚笨不堪,而是教师的教学方法不当。”

“嗯嗯,我也这么觉得,”莉娜连连点头,“不过好像也不对,我妹妹就学得特别快,还没几天就能说得像模像样了——这么说的话,还是我的天赋不行,不是老师的问题。”

“因材施教,”安缇诺雅说,“这是人类的另一句谚语,意思是说,每个人的能力、兴趣都是不同的,所以对待不同的学生,要用不同的教学方法,不能一概而论。也就是说,你的老师的教学方法,可能适合你妹妹,但未必适合你。”

“人类原来有这么多谚语啊,”莉娜赞叹,“听起来好像还都挺有道理的。”

“有些有道理,有些也是胡说八道,”安缇诺雅说,“所以人类还有一句话,叫做:尽信书,不如无书,意思是过分相信先贤的话,还不如索性什么都不信。”

“这句话也挺有道理。”

“嗯。”

“你怎么会懂那么多人类谚语啊,”莉娜好奇地问,“一般精灵都很少会了解这些。”

“我在人类城市旅行过,”安缇诺雅说,她停顿了几秒钟,“还住过一段时间。”

“啊,真的吗?我也一直很想去,可是听说人类有点排外,并不怎么喜欢我们精灵。”

“都一样,精灵喜欢人类吗?”

“也是啊。”

“我伪装成了人类的样子而已,”安缇诺雅解释,“绝大多数人类,尤其是平民,是没有任何魔法能力的,他们认不出我,很安全。”

“这样啊,”莉娜犹豫了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了,安缇诺雅,你能不能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用人类语。”

“哪句?”

“就是说‘不要过分相信先贤的话’的那句。”

“尽信书,不如无书。”

“对对,尽…………信书…………不如…………书屋?”

“不如无书。”

“嗯嗯,是‘无书’,”莉娜小声在嘴里重复了几遍,“尽信…………书不…………如无书?”

“挺对,很好,你看,你这就学会了,很容易的。”

莉娜高兴得蹦起来,“你真厉害,安缇诺雅,你一教我就学会了,我从来没学得这么快过。我要回去把这句话说给老师们听,他们总是喜欢跟我说:先王怎么怎么做的,先王怎么怎么——呃,不好意思,”她似乎发现自己失言,脸刷地涨红了,“对了,安缇诺雅,你这是要去哪呢?枫息之庭吗?你从嘉纳斯来,是晨星家有什么事要觐见大王吗?”

“不,我只是在旅行,随风漂泊,并没有一个确定的目的地。”

“那你现在住在哪呢?”

“从这里往南走,一直走,会看见一座小湖,湖边有座小木屋,我就住在那里。”

“我知道那个湖,”莉娜点点头,“那你近期会离开吗?”

安缇诺雅想了想,“暂时不会。”

“那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好不好,”莉娜祈求地看着安缇诺雅,“现在有点晚,我得回家了,不然妈妈会派人来找我的。明天下午我可以逃课,我们一起去湖边钓鱼好不好?”

“好啊,”安缇诺雅点点头,“我在湖边等你。”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安缇诺雅,嗯,你这个名字太长了,我可以叫你小雅吗?”

安缇诺雅似乎怔了怔,然后笑起来,“好啊,”她说,“我的朋友们也都叫我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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