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从远处的阴暗里露出一线,很快又被浓云吞没,只隔着昏暗的天色透出些云光。
吴征洗净了身体,栾采晴还为他梳了个头打点清爽,这才施施然地弓身穿过甬道,背倚山壁侧坐在洞口山崖边,只是一身衣衫破烂脏污,俱是些干透了的暗红鲜血与黑漆泥污。
从山崖向下望去,这座山峰比起昨夜还要被围困得结实。
山道里设置了诸多鹿角,陷坑,不是道路的地方也多有弓兵把手,更不用说山顶上诸禽待命,直把璃山左近打造得像座牢笼一般。
这些士兵不仅精还多,放在平日里足以攻打一座守备完善的城池,这样的灭城武力如今不过为了吴征一人而已。
放眼望去,远处隐隐可见还有增援不断赶来,不把吴征活活困死在这里誓不罢休!
吴征左手把玩着几颗碎石,右手又拿了颗拳头大小的大石头,不断地抛起又接住。
他一现身,山脚下数千道目光便齐刷刷地向洞口处射来。
吴征抛了几下大石,见不善的目光越来越多,手掌运劲,那大石发出咯咯哀鸣之后,砰地一声被捏成了碎石。
山下的兵丁并非个个目力深远,但大内高手们都看得心惊胆战。吴征手一扬,石子破空之声大作,直似劲弩发射一般!
“提盾!”
严自珍天雷滚滚般的大喝声从山顶爆起!
吴征一现身燕军便严阵以待,在他抛洒石子的范围之内,早有些反应快速者举盾于头顶。
须臾后铛铛铛之声大作,碎石子像一柄柄重锤砸在精钢盾牌之上。
力道之大,持盾的精壮甲士有五六人呕出一大口鲜血。
“呵呵,上头的朋友,要不下来聊两句?”
吴征爽朗的声音随着他左手连弹,将掌心的碎石一颗颗漫无目的地弹射出去。
劲风呼啸,远观者尚且不寒而栗,若是石子弹射的目标,更是连连惊呼手忙脚乱。
“本公主在这里寻欢作乐,谁敢来打扰?老娘要她的命。”
栾采晴从吴征肩侧探出螓首,若离孤峰较远,视角略平直,便能见她藏在吴征身后的娇躯裸了半片香肩,似乎衣不蔽体。
美妇嚣张跋扈,耀武扬威了一番,在吴征耳边悄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器功夫多厉害。”
“哈哈。”吴征低笑了一声,回手在她脸颊上刮了一把,朗声道:“严先生,简先生,公主的懿旨已下,两位还是不要下来的好。”
威吓震慑,足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争斗。
吴征当下内力充沛原本不惧,也不想多耗费气力。
山洞里再安全,陪伴的佳人再温柔,终究还是要出去的。
他们两人的言语也小心地拿捏着分寸,既要显得有恃无恐,更不敢彻底激怒栾楚廷。
要是这位皇帝真的动了雷霆怒火亲临前线来犯险,鼓起燕军的悍勇血性,即使有这座山洞为凭也未必安全。
严守这座山洞,一直死守到祝雅瞳和陆菲嫣前来汇合,才是当下最佳选择。
二人“率性”的话语果然起了作用,燕军虽军容齐整,吴征目光扫过之处,人人露出恐惧与气馁之色。
说一千道一万,最终还得靠实力说话,吴征盖世的武功在山崖之上就成了高不可攀的神祗。
就算是大军一拥而上用攻城之法,被他雨点一样的石子掷下来,攻山的燕军只怕未到山腰,先死一半。
世间也始终传闻吴征有神妙的双修之法,山洞里还有栾公主这样的尤媚之物陪伴,想要耗死他又得到猴年马月?
不如干脆就候在这里,等他吃光了食物自己出来算了!
以燕兵多年征战的军纪,没有人敢说出这句话,但这样的想法在绝大多数燕兵心里根本情不自禁。
地形大劣之下,这种添油般上去送死的仗,谁来打都会觉得窝囊。
严自珍守在山顶,简天禄暂不知去向,吴征极目张望,燕军里也没见到云梯,绳索之类的攻山军械。
威慑卓有成效,吴征轻声道:“他们在玩什么把戏?真准备就等着我们自己出去?”
“不知道……”栾采晴亲昵地倚在吴征肩头,娇躯轻扭着像在发浪,在吴征耳边道:“我倒在想一件事。你说,栾楚廷会不会来?”
“我猜他还是会的,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呵呵,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来的时刻便是决战!”
“不错。”见吴征思路清晰,并没有因眼下短暂的安逸放松警惕,栾采晴赞许道:“他一定会来,他在等一个人。”
“你是说……蒯博延?”
吴征撇了撇嘴,燕国高手凋零所剩无几,够得上台面和吴府过过招的也没旁人。
眼下想要杀死祝陆吴三大高手,非蒯博延前来助阵不可:“会来吗?”
“会的。传密旨,令蒯博延悄悄入京,不得惊动沿江军务,来到长安之后藏匿行踪,只等雷霆一击。”
栾采晴呵着香风道:“你是不是给韩铁衣传了讯?”
“杨兴昌见到铁衣或是雁儿,把这里情况一说,他俩都会心中有数。眼下的局面……多半他们料得到,至少会提前有所准备。”
吴征沉吟道:“我们困在这里不知外界动向,说不定铁衣已在江岸边动作频频,牵制蒯博延不敢妄动。蒯博延不来,栾楚廷便不会来。”
“你错了。”
栾采晴捅了捅吴征的腰眼,示意他莫忘了满不在乎的神情,道:“你说的这些,若杨兴昌见的是韩归雁,你的宝贝雁儿担忧你的安危,决计不会犯险,那结局定然如此。但若杨兴昌先见了韩铁衣,呵呵,我看就未必咯。”
“什么意思?”
“韩铁衣那个人看着温文儒雅,他有多狠你知道的吧?”
栾采晴索性把下颌架在吴征肩头,十分亲昵道:“他多少次剑走偏锋,铤而走险?这次也不会例外,对他而言,要做便要争取最大的利益。反正你都已经深陷困境,陷得深点,还是多陷几日又有什么?嘿,你那个大舅子还是妹夫的,不是个善茬。”
“不是吧……”吴征愣愣地眨了眨眼。
他让杨兴昌先去禀报,就是为了让韩归雁兄妹俩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务必想方设法为自己分担压力。
听栾采晴这么一说,吴征越发觉得她说有道理:“铁衣这是要把我卖在这里当诱饵,等蒯博延来了,燕军群龙无首,也没人是他的对手,他好大展宏图什么的……”
“嘻嘻,反正我是这么看的,换了你在韩铁衣那个位置,你就算决断下得慢点,也还是一样的选择。”
栾采晴咬了咬吴征的耳垂,道:“我有回听得她们说,韩老将军赞你有颠倒乾坤之能,就是得逼着你,把你放在最危险之处,否则你也无从发挥。韩铁衣继承韩老将军之能,必然也是一样的落子之法。哪,一局棋下到现在,你被困在这里,执棋者是韩铁衣,他要收官子,俗手本手他根本就看不上,连妙手都未必能满足他的胃口,他要下的是一记鬼手,足以决定全局,改天换日!这一记鬼手啊,韩铁衣是落定了的。”
吴征脸皮抽了抽,道:“铁衣是料定了栾楚廷对我恨入骨髓,必然会调蒯博延入长安增援。蒯博延想要不来,唯一的可能便是葬天江里战事已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铁衣这记鬼手不仅要下,还得后手再下,等这里闹翻了天,蒯博延分身乏术他才闹腾起来。可是这一记鬼手凶险之极,别把我交代在这里。”
“那是你的事情了……”栾采晴倒不显惊慌害怕,蛮横道:“反正明年我要挂吴府的桃符。”
“做人怎地这么难啊。”
吴征暗忖燕国剩下的四大高手不日就将集结。
单打独斗,吴征谁也不怕,可眼下金锁横空本就难以脱身,再多上个蒯博延,就算汇合了祝雅瞳陆菲嫣,也是难上加难。
“这两日若是打起来,有机会就抢几只狮头鹰来。”
吴征记下。
栾采晴虽镇定自若,但看她的样子也没什么脱身良策。
眼下的局面,谁来了也就一路打将出去一招,瞒天过海那是休想。
想通了这一节,吴征也不做旁的指望,安心稳守洞口,等待祝雅瞳伤势恢复后前来汇合再做打算。
晴了大半日,午后又下了场豪雨,直到黄昏燕军除了团团围困把守要道之外,似是被吴征打压了士气,也没更多的动作。
晚饭时分,吴征与栾采晴坐在洞口就着清水啃干粮,山脚下的燕军兵营里送来十余口大肥猪,燃起篝火烤得滋滋油香直冒。
吴征与栾采晴接连几日睡不安寝,食不甘味,就连干粮带得也不多,需得省吃俭用,只在饿得狠了才啃上几口略微充饥。
吴府里美味佳肴无数,烤肉这等粗粝之物平日偶有,他们也是浅尝辄止。
今日那烤肉香飘璃山,对两人而言确确是种难熬的折磨。
“香吗?”
“没你香,肯定也没你的嫩,没你的软。”
“去。今晚别想碰我!”
两人说说闹闹,璃山暗流涌动,空气几乎凝固。
吴征与栾采晴固然心神微乱,山下的士兵又何尝不是心惊肉跳,烤猪虽香,吃在嘴里也是焦虑难安。
吴征看燕兵的模样,这一日将无战事,但栾采晴所说也是实情。
大敌当前,干粮将尽,的的确确需要将体能尽可能地节省,以备大战。
“抱着你总可以吧?”吴征大喇喇地将美妇搂在怀里,依旧驻守着洞口道:“想不到栾楚廷居然忍得。”
“是呀,我也没想到,这真是最坏的局面。”
吴征与栾采晴双修之后,精神健旺,内力充沛,几乎不亚于自己巅峰之时。
他最期盼的,便是燕兵在栾楚廷的天子之怒下强行攻山。
早间现身洞口先来了个下马威,燕兵慌慌张张地前来攻打,他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击退来敌。
燕兵对他心存畏惧,攻山失败后必然士气大挫,战战兢兢。
如此一来,他们逃生便多了几分可能。
可栾楚廷能容许燕兵围而不攻,不仅是他决心之大,更是不骄不躁。
只消皇帝不下圣旨,拖下去对燕兵只有好处。
吴征的威压他们过一日便会适应一日,吴征内心的恐惧也迟早会暴露出来。
燕兵若是克服了恐惧一关,战力必然大增!
吴征更担忧的是,和他们被困山洞无可奈何不同,燕军按兵不动,背后有足够的人手做更多的准备,对自己的威胁只有与日俱增!
“这要打起来,恐怕直接就是决战咯……你怕不怕?”吴征眯着眼,看着天边的最后一抹亮光被黑暗吞没,搂着栾采晴的臂膀也紧了紧。
“本该很怕的,但是好像也没那么怕,你说奇不奇怪?”
人力有时而穷,吴征武功再高终究不能万人敌。
燕兵要是发了狠,像攻打寿昌城一样无休无止地轮攻,吴征又能撑下多久?
终究是个绝境之地,说一点都不怕纯是骗自己。
“至少还得支撑两日。”吴征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道:“最好再让我们多歇一日。”
“还有八个馒头,两张干饼,今晚我们不食,若无战事,每日一人两个馒头,小半张干饼。待下面一有攻山的动作,就把剩下的都吃了。”
栾采晴自家都说得好笑,历来锦衣玉食的公主拿几个馒头干饼在精打细算舍不得吃。
这么一想顿时娇蛮发作,倚在吴征怀里连连拧身道:“等回了府邸你得给我做一大桌子好菜,你要亲手做。”
“那还不简单。”
两团硕大软肉在怀里磨来蹭去,却不能一亲芳泽的滋味不好受。
吴征恨恨地将手中小半只馒头塞进嘴里狠狠咀嚼,馒头已又干又硬,哪比得上刚出笼时白白胖胖,松软喷香。
吴征一扭头,不敢再去看山下烤得油花直冒,金黄焦香的大猪。
……………………………………
璃山不平静,长安城西南数百里的太白山一样剑拔弩张。
大内高手追踪至此后,又急调来左近的燕军围困搜山。
太白山是秦岭分支一脉,方圆百里,山高林深,要找出三两个人谈何容易,一时难觅踪影。
吴征走后不久,天光放亮,陆菲嫣护着祝雅瞳与屈千竹在山洞里藏身。
祝雅瞳闭目运功疗伤,屈千竹武功全失,奔波之后精力不济,不久便再撑不住打坐着沉沉睡去。
陆菲嫣心中忐忑不安,在洞中呆着坐立难安,索性离开洞窟在附近寻了棵大树,跃在林荫中藏匿身形,哨探四方。
大片的燕兵自山脚下一步步地搜山,空中还有大内高手们哨探阻截。
陆菲嫣并不担心眼下的危机,祝雅瞳尚能勉力自保,凭自己的武功要护她们二人周全不难。
且熬过一日,祝雅瞳便能恢复一分,这里只会越来越安全。
陆菲嫣的一颗芳心全飘在吴征身上,只身去闯龙潭虎穴,即使吴征已武功绝顶,仍叫人魂牵梦萦。
激战丘元焕过后,陆菲嫣也有虚弱之感,吴征必然也损耗巨大。
长安城守备森严,要救栾采晴再安然离开比登天还难。
陆菲嫣担心不已又别无余法,吴征既将祝雅瞳托付给自己,眼下再担心也必须先护得祝雅瞳周全为先。
守了大半日,陆菲嫣瞧见山下兵丁起了阵骚乱,两只狮头鹰脱离阵列向长安飞去。
隔得远了陆菲嫣看不清鹰背上的人,只觉此后燕兵搜山的脚步明显加快了许多,入了夜之后燕兵便就地驻扎,不再搜山。
陆菲嫣心中焦急,她也想不到吴征这么快就在长安露出行踪。
看这状况,离去的两人明显是栾楚廷的贴身护卫,算算路程,两人当已赶到长安,吴征身上的压力之大难以想象。
她虽知以吴征的武功与智慧不致胡搞一气,自己又是关心则乱,神思不属。
好的是,这两人一走,太白山一带再没人是她的对手。
思前想后,林木间清新的空气也让陆菲嫣感到气闷。
见燕兵不再搜山,美妇轻巧地跃下树梢回到山洞,屈千竹依然沉睡不醒,祝雅瞳却已收了功,正就着清水吃着小半块馒头。
“让她再睡会儿,我点了她的睡穴。”见陆菲嫣神情恍惚,祝雅瞳朝屈千竹挑了挑眉,又道:“妹妹在担忧?”
“嗯。”
陆菲嫣坐在祝雅瞳身边,也拿起块馒头只啃了一小口,只觉苦涩难咽实在吃不下,索性喝了几口清水道:“有两人乘大鸟离开太白山,走得匆忙,想是赶回长安去了。燕兵天黑后就不再搜山,我觉得他们在等。”
“征儿那边动了手,好快……”祝雅瞳也露出沉思之色道:“八成是栾楚廷快刀斩乱麻要杀栾采晴,征儿被迫之下,不得不出手。”
陆菲嫣此前隐隐也猜到,但始终不敢深想下去。
听得祝雅瞳所言证实了一切,不由心惊肉跳。
但看祝雅瞳虽沉思间神情有些凝重,却没有惊慌之色,又生起一线希望道:“那……之后会怎样?”
“嘻嘻。”
一看陆菲嫣的样子,祝雅瞳就知她担心吴征,芳心大乱,她忙宽慰道:“既然那两个护卫火急火燎地赶了去,征儿自然已经得手。脱困嘛就未必,我看暂时还没人奈何得了他。”
“可是……”陆菲嫣依然放心不下,恨不得能目视千里之外,亲眼看一看。
“妹妹别着急,对了,你觉得栾采晴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祝雅瞳忽然问起栾采晴,陆菲嫣愕然不已,也不知要问她什么。
“人品呀,智慧呀,还有相貌呀,还能是什么?”
“这……栾公主吃丘元焕一扫,身带重伤,武功是绝然施展不出来的。”
陆菲嫣一瞄祝雅瞳,见她双眉微蹙,嘴角又带揶揄之笑,才觉自己答非所问。
她俏脸一红,又被祝雅瞳的镇定自若所感染,暗忖问她这些话必然有些深意,忙收敛心神道:“她相貌是没得说的,在咱们府上也不差了谁去。论智慧,我记得姐姐说过,栾广江曾叹她不肯为燕国出力,否则必是栋梁之材。至于人品么……我所知实在不多,她本身也是个苦命人,又在府上受了多年的熏陶……啊……大师兄曾与她有一段缘分,以大师兄的眼光,栾公主的本性该是不坏的……”
“是哟,她还算征儿的半个师娘……”祝雅瞳眼角微有愠色,片刻间隐去了又道:“我幼时曾与她是闺中密友,除了在皇宫中养得脾气娇蛮了些,本性着实很不错。至于她的智慧,我也从不认为在任何人之下。她就是天性疏懒,但逼到了头上,想偷懒也不成了。”
“姐姐的意思是,吴郎只消救出了她,便有脱困的希望?”
“脱困希望不大,保个一时平安还是做得到。狡兔尚且三窟,她在长安城里朝不保夕那么些年,一定会留下些什么后手。从前用不上的,这一次恰恰全都使出来。有征儿护着她,她的手段全都能使出来。”
祝雅瞳口中虽赞,越说却越是不快,酸味儿都溢了出来。
“真是这样……就请老天保佑。”
陆菲嫣双手合十默默祷告了几句,还是现出忧色道:“可是,可是……京师重地,吴郎就算武功绝顶,毕竟会有力尽之时。”
祝雅瞳美眸连眨,想了片刻凑在陆菲嫣耳边道:“我跟你说个事情,你自己听了就好,千万不要和旁人说。”
“好,必然不说,吴郎也不能说么?”
“你别和他提。”
祝雅瞳面色一红,低声道:“当年在桃花山谷,我和征儿还有栾采晴一同坠了下去。那时候征儿身受重伤,那一战也让他深知武功不足,面对有些局面时大感无力。我们……双修之后呢,他功力暴涨了一大截……嘻嘻,我当时对他说,栾采晴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也有一副双修妙体,懂我意思吧?你说,征儿当时怎地选择了?”
“栾采晴?”
陆菲嫣愣了一愣,怎么也想不到祝雅瞳会扯到这些旧事上面。
她原本心浮气躁,看祝雅瞳谈天说地似的轻松,似乎早已安排下了锦囊妙计,不由也一阵松快。
若论天底下对吴征珍逾性命的,祝雅瞳首屈一指,她既不慌,必然有了极大的把握。
陆菲嫣沉吟一阵,笑着摇头道:“吴郎决计不会要的。”
“为什么?”祝雅瞳螓首一歪,显得十分好奇又可爱。
“吴郎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就强迫人做什么,他心地善良,当时对栾采晴的歉意都要更多些。至于栾采晴么,当时也还是生死大敌,她也决计不肯。她既不肯,吴郎就不会平白无故地强迫于她。”
“很有道理,妹妹对征儿所知甚深。”
祝雅瞳坐直了娇躯,朝长安一指道:“长安虽是龙潭虎穴,能做征儿对手的眼下一个都没有。栾楚廷在深宫长大,功力虽高,真要两人决战死在征儿手上毫不意外。就算加上那两个护卫,征儿也能自保,妹妹不用太过担忧。”
“可是……”陆菲嫣不明白祝雅瞳哪里来的信心,她不愿说些不吉利的话,但心中疑惑与担忧实在憋不住,道:“吴郎离去前已元气大损,连番鏖战,我怕他力有不济。”
“这便是眼下最大的问题,但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呀。”
“真的?”
陆菲嫣一听此言,当真喜上眉梢,好奇心更甚,不问个明白更不能全然放心,忙拉着祝雅瞳的藕臂道:“吴郎若内力充沛,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好姐姐快说给我听听是什么方法?”
“征儿的功法本就有快速恢复内力的神奇之处。今时不同往日,有的人心情变了,喜好变了,但人还是那个人,妙体还是那个妙体。”
祝雅瞳嘴角含笑,俏脸揶揄间又带着羞恼道:“妹妹再猜一猜,这一回征儿肯不肯,那个人又肯不肯呢?”
“这……这……”陆菲嫣本就冰雪聪明,被祝雅瞳一点醒娇躯大震。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荒唐事多了去了,吴府里的荒唐事也不算少,比如她们俩说起来都是荒唐之极。
但栾采晴与吴征其实并不熟络,双方从前也绝不会互相有意,忽然之间要跨越血脉之亲,陆菲嫣陡然想到这里,还是生起些命运荒谬之感。
“像妹妹说得,栾采晴也是个苦命人。当年……就算不是我坑了她那一把,结局也是早就注定了的,她逃不了……”祝雅瞳目光一黯,似有悔意,又傲然道:“栾采晴这一生几番落难,被丘元焕一力降十会死死拿捏着,从来没有人救她,帮她一把,连你掌门师兄都没能做到过……征儿脱身之后还毅然回转长安,不愧英雄豪杰之举,石人也要心动。你说栾采晴呢?她心不心动,会不会看着征儿末路穷途,那么点事情还不肯?”
陆菲嫣也经历过绝望,最能明白女子的心境,当下又想起与吴征双宿双飞的时光,嘴角不禁露出温柔笑意道:“就算为了她自己考虑,也是值得的。”
“哼,要不是这样,我舍得让征儿去犯险救她?”
祝雅瞳脸颊红了红,自言自语道:“我怕栾采晴放不下面子,还替她准备了些东西,叫她打消疑虑。嘻嘻,这事情得先与你说知,到时候雁儿怪罪我自作主张,你可得帮我说说话。”
陆菲嫣一阵无语,韩归雁最会巴结祝雅瞳,吴征身陷险境有人助力,她高兴还来不及。又好奇道:“姐姐拿什么让栾采晴乖乖就范来着?”
“对了,栾采晴做的那些衣衫件件都好看,征儿最喜欢你穿哪一件?”祝雅瞳压低了声音,似乎害怕昏睡中的屈千竹还能听得见这些隐私。
“最……最喜欢我穿一件白色的衣服,说叫衬衣,还有条黑的短裙……”陆菲嫣俏脸腾地红了。
祝雅瞳目光一亮,道:“知道,臀儿那边剪裁得宽大,但是过了胯又缩起来,把臀儿和腿包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掩不去身段,叫包臀裙来着。征儿还真有眼光,那一套衫子腿越长越好看,我穿就不如你。”
陆菲嫣咬了咬唇瓣,幸好祝雅瞳没说那件衬衣,胸围剪裁可以小了些,衣襟上的扣子勉强扣合,胸前的春光在缝隙间根本这挡不住……
“征儿最喜我穿旗袍,我把那件旗袍放在包裹里,栾采晴见了自然明白。她的身材穿起来,也一定好看的很,嘻嘻,我想征儿心里必定别扭,见了旗袍嘛 半是明白我的心意,另一半也是抵御不了这样的美色,再加形势所逼,也就不必再顾忌他那点原则。”
“姐姐安排得周到。”
“如此一来,征儿的内力源源不绝,自保定然无虞。等我伤势恢复之后前去汇合,我们三人联手,谁也不怕。”
见陆菲嫣还有隐忧未退,祝雅瞳道:“安心,征儿若是失手,早就被押到这里逼我们就范。这么久没有动静,想必他们已找到了藏身之所。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在双……哼,在快活着呢,让我们这里担惊受怕……”
祝雅瞳说得如亲眼所见,句句在理,陆菲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笑若春花道:“姐姐安心养伤,这里有我在万无一失。”
“我们还能藏多久?”
“最多半日,燕兵就会搜查到附近,我们天明之后就换个地方藏身。”
“不,要打一场。”
祝雅瞳摊开包裹道:“我们的干粮所剩无几,与其东躲西藏等到后面挨饿乏力,不如明日一早先去军营里抢些粮食。这里的兵丁万万也得把他们拖在此地,不可叫他们增援长安。”
“姐姐的伤……”
“又好了些,你去抢粮,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一些兵丁,我把着洞口尽可支撑得住。再说你到了山下闹出动静,或许他们便无暇搜山。”
祝雅瞳盘膝打坐,陆菲嫣守护在旁闭目养神,一双秀耳始终竖着倾听外面的动静。
一夜不知不觉中过去,四更时分陆菲嫣见祝雅瞳打坐完毕醒来便离开山洞,围困的燕兵正在山下埋锅造饭。
燕国此次准备充分,军粮供给之物带得齐备,陆菲嫣藏匿身形,在山林中穿行了多时,将将天明时见远处炊烟升起,便寻着一座囤积军粮的营地,伏在远处暗暗打量。
军营里哨备齐整有序,粮草都用油布覆盖,看守严实。
这些生大米抢来无用,一是背不得多少,二是山林里躲藏也不敢生火,陆菲嫣便盯住营中大声呼喝的主将。
那主将指挥着厨子将一桶桶煮熟的米饭整治停当,又分发干粮用一只只布袋装好,营中兵丁抬着便向各处军营送去,看来搜山的兵丁们会带齐一整日的口粮。
陆菲嫣等营中的粮食送出了一大半,估算时辰,近处的军营里已用了早膳准备动身,这才敛声息语,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近,翻过鹿角潜入中央大帐。
军士搜山之后这里若出变故,必然能打乱他们的部署。
美妇所担心的便是祝雅瞳带伤应该是个人都能猜得出来,否则吴征也不必孤身一人返回长安。
抓住吴征,或是抓住祝雅瞳,都是绝佳的人质,必能让对方束手束脚。
陆菲嫣凝聚内力,不动手便罢,动了手便要快刀斩乱麻!
过了一炷香时分那主将返回大帐,陆菲嫣见只有六名兵丁护卫,遂闪身而出!
“你……”主将怒声中手刚按上刀柄,就觉手腕一凉,手臂一轻,一只手已被齐腕削了下来。
剧痛袭心,主将嘶声惨呼!
陆菲嫣刻意要他大呼,下手狠厉,唰唰唰三剑过去,又在他小腹间戳了三个透明窟窿。
血流如注,人一时不得便死,只连连呻吟哀嚎。
营地里立时示警之声大起,陆菲嫣三招一过,又将六名兵丁护卫杀死,抢出营门。
几队兵丁持着长枪合围,她也不恋战,合身扑向西南,剑光一展,又有数名兵丁倒在血泊中。
绝顶高手全力施为,常人连身影都难以看清。
待陆菲嫣飞跃翻出鹿角,曼妙身姿兔起鹘落般远远地去了,兵丁们如梦方醒,明知不敌也只得呐喊着追去。
陆菲嫣双腿交错施展轻功,清风般掠过山林,朝最后一队前去派送饭食干粮的军士疾奔。
一炷香的时分看看赶上,陆菲嫣也不答话,剑光到处无一合之敌。
又杀伤了十余人,抢过十余只装着干粮的布袋捆扎了搭在肩头。
美妇窜入密林,轻盈得像一只展翅的雨燕,等兵丁们赶到,又哪里找得到她的踪影?
美妇的体质本就易汗,此刻一身香汗淋漓,不仅是这番动手拼尽全力,也是心中焦急。
搜山的不仅有普通的兵丁,绝不放过一处角落,也有大内侍卫高手。
兵丁们有条不紊,不急不躁,但那些隐在暗处的大内高手却一个也没见着。
陆菲嫣隐有所感,不知道藏身的山洞是否已暴露,——那些大内高手也不需靠近,只需远远瞧见,再等待良机即可。
美妇功力再深,总不能将方圆百里的动向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么一想心中更急,几乎足不沾地般凭虚御风而行,向藏身的山洞赶去。
远远离着还有里许,陆菲嫣寒毛一竖,山林中回荡着兵刃交击之声,祝雅瞳显然和敌人交上了手,也不知道大内高手们用了什么方法传讯,沿途不觉!
陆菲嫣长腿如飞,须臾赶到,只见祝雅瞳倚着山洞口,正与十余名大内高手激战。
大内高手们或手持重兵强攻,祝雅瞳身形无力,仗着剑招精妙还击,已刺杀了两人。
更有几名大内高手站在远处,或施暗器,或使长兵远击。
祝雅瞳不敢让他们攻破洞口要地,勉力施展身法闪躲,又以长剑挑落飞射的暗器。
陆菲嫣娇叱一声,魔眼出鞘剑啸若龙吟!
她唯恐祝雅瞳有失,不及隐藏身形欺近后再暴起杀人。
这一声娇叱,果然数名大内高手勃然变色,又不得不咬牙分出八人向她冲来。
祝雅瞳这里压力刚一轻,却觉大内高手们攻势骤然加急。
两人分别持着大斧与大锤,空门大露不要命似地朝她劈去。
陆菲嫣长剑拨打开一阵暗器雨瀑,反手捉住三枚梭子镖一甩,例不虚发,三名大内高手应声倒地。
那魔眼剑光变幻,又有两人被刺中重伤不起。
仅止这一瞬,大斧与大锤接连向祝雅瞳砸到。
祝雅瞳退无可退,又无力硬接挡架,眼看就要被劈作两半,再砸成一滩肉泥香消玉殒。
陆菲嫣魔眼脱手而出,飞龙般后发先至,将那持大斧的高手透胸而过。
那人一下子失去了浑身气力,大斧脱手掉下,依然兜头劈向祝雅瞳。
陆菲嫣惊呼声中,只见祝雅瞳双腿一软恰巧躲过大斧,旋即砰地一声巨响,大锤砸在地面上飞溅起大片的碎石,持大锤的高手后背突出一截剑尖来……
陆菲嫣心神一松,又怒而回首,那温柔若水的目光看在大内高手的眼里,全是森森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