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与分针重合,墙纸尽头一扇紧闭玻璃窗,因狂风大作扑簌地响。
子夜时分,林郁斐猛然惊醒,未拉紧的窗帘掩住半扇雾蒙蒙玻璃,另一半在风雨倾袭里,成股雨水无止尽下坠,秋夜的雨总萧条得让人心生畏惧。
她睡眼惺忪坐起,发现房子内外静悄悄,只剩雨滴急切敲打声,像一堆石子埋下来,孟时景大概要在灵堂待到天亮。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林郁斐又清醒几分,看见郁志阳的名字在屏幕闪烁。
电话刚接通,郁志阳的声音迫不及待钻出来。
“斐斐,还好你没睡。”
“怎幺了?”
“那个……你借我点钱。”
林郁斐身形一滞,想起上次跟踪郁志阳未果,反而让她闯入孟时景的秘密基地。
后来麻烦事接踵而至,她忘了这位误入歧途的待业青年。
“你干什幺了?”林郁斐压低声音,愠怒训他,“你是不是偷偷赌博?郁志阳!你多大了能不能正经点?”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郁志阳心虚时一向没脾气。
“你敢说你没赌?再撒谎别怪我告诉舅舅!”
“我确实赌博,但是……”他声音怯怯,待林郁斐呼吸平稳,才敢仔细解释,“我只去过一家赌场,前两次好好的,今晚想再去,被保安拦下不让进,我觉得他们大概嫌我穷,就吵起来,然后又打起来……”
“赌场在哪里?”林郁斐心头隐隐有猜测,打断他的话。
“你要干什幺?我没输钱,他们还把我上次输的钱都扔给我了。”
“你快说!”林郁斐恨不得把手伸进电话,沿着电波扇到郁志阳脸上。
“就是……有个叫红雨的夜店,地下前两层是停车场,第三层是赌场。”
记忆完全重合,果然是遇见孟时景的地方。
那晚她与郁志阳的定位相叠,却看不见他的身影,原来当时他在地下三层一掷千金。
郁志阳不敢天天去赌,今晚再去竟然被轰出来,大概是孟时景的意思。
其中缘由她来不及细想,林郁斐本能松口气,可以肯定郁志阳即使挨打,也不会被揍得太狼狈。
这是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林郁斐尚未意识到。
“所以你要钱干什幺?”她语气温和不少。
“我打不过,骑着共享单车跑,蹭到路边一辆奥迪,自己也摔伤了,幸好没骨折……”
“好了,我知道了。”林郁斐点开转账页面,悬着的心平稳落地,“找点正经事做吧。”
她变得苦口婆心,甚至狐假虎威,“吃了教训就别再赌博,下次再去就让他们打断你的腿。”
“啊?”郁志阳察觉不对,这句话里有微妙的逻辑错位。
林郁斐身子一僵,差点将她与孟时景的内情暴露,她沉吟不语挂断电话。
屋内重回午夜寂静,窗外已然风轻雨歇,月光羞怯地落进来,被雨水洗过,铺成寡淡如水的白光。
立在藤条柜的棉花糖通体灰色,做龇牙咧嘴的表情,两颗尖牙洁白造型夸张,比得过吸血鬼的獠牙。
林郁斐赤脚过去,鬼使神差拍下这只幼稚大灰狼,发送一条没有配文的动态。
十余分钟过去,没有人能读懂。这是第一回,连徐屹也被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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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时景再折返家属厅,这对凄惨母子已经无力折腾。
送葬队伍正要启程,夜幕下黑云翻滚,憋着一场轰烈暴雨。
家属厅内一片狼藉,散乱的香灰无人收拾,叠好的纸钱瘫倒一片,孟平乐憎恨擡头瞪他,养尊处优长大的孟家老二,从未有过如此狠厉的眼神。
孟时景不以为意,抓起一块白麻布,盖住孟平乐愚蠢的脸,擡脚轻轻踹他,“气傻了是吗,披麻戴孝需要我亲自帮你?”
天边一声闷雷,厅外寂然数秒,瞬间暴雨如注。
孟时景停在门边,一扇木门被风吹开,冷冽秋雨扑面而来,厅外路灯照着这些雨丝,像无数根银针往他身体里钻。
他扯起一块白布,扎在被润湿的头发上,绑带系法熟练。
人生第一次披麻戴孝,是为了他的祖父,独居乡下的孤寡老人,给予他还算无忧的童年。第二次披麻戴孝,为了他的父亲,尽管他从未得到父爱。
骨灰盒由孟时景捧着,他想孟巍或许不乐意,偏偏在他捧着骨灰盒前行时,给他一场滂沱大雨,打湿的衣衫沉重下坠,扯得他一双脚寸步难行。
可民俗规矩要求,身故者的骨灰必须由长子捧住,他最爱的小儿子不在规则之内。
等到骨灰盒在土里封棺,这场雨忽然停歇,孟平乐跪拜磕头时,连风也温柔得令人生气。
孟时景扭头走远,继而脚步停滞,风雨如晦并不知道他难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与自然气候较劲。
背后遥遥奏起丧乐,他不想回头看,是个不虔诚的迷信徒,怕夜色因他回头又风雨飘摇,昭示孟巍的不满。
活着的、死去的,没有人因他存在而开心。
他不知该想什幺,大脑在丧乐里一片空白,不自觉摸出一根烟点燃,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划看。
一只龇牙咧嘴的大灰狼浮上屏幕,两颗狰狞獠牙足以吓坏小孩,林郁斐在下面留了一则评论,“今天最开心的收获。”
孟时景指尖悬停,错觉这只狼正在对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