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配药室里闹哄哄的,沈厌牵动僵硬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笑容三两句婉拒了同事发出的今晚的聚会邀请,她弓着腰擡手扯下一次性护士帽还有戴了一天的口罩匆匆洗完手,到更衣室换下工作服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医院。
冬天黑得很快,沈厌从医院开车回到小区的时候刚18点,天就完全黑了下来,老旧停车棚里黢黑,只有远方小道上复古样式的路灯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
推开大门的时候,那一家三口已经围坐在餐桌上了,女人和男人聊天的同时手也在不停给一旁的小孩夹菜,小孩嘟着嘴但还是在迫于母亲的淫威之下乖乖把不爱吃的蔬菜几口扒拉到嘴里。
厨房里橙色的光芒把一家人的氛围渲染得其乐融融
饭菜香顺着空气一股脑地飘进了沈厌的鼻子里。
听到玄关发出的动静,坐在最外边女人扭头看了过来,她视线捕抓到沈厌一闪而过的一抹剪影,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眉头随之微微蹙起,细长而凌厉的丹凤眼跟着微微眯起。
女人五官秀美气质高雅,她挽着低低的丸子头,虽已经四十多岁但她保养得很好,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肤白皙细腻,一头秀发乌黑浓密,唯独眼角几条细细皱纹,不过这些细纹不但没有给她显老反而平添上一种半老徐娘的韵味。
旁边看起来老实敦厚的中年男人偷偷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女人的小臂,乐呵呵道“小厌回来了。”
他看着玄关处的沈厌脸上露出一个可以说得上憨厚的笑容,朝着沈厌的方向招手“我们也才刚刚吃上,快来一起吃饭。”
“谢谢叔叔我不是很饿,你们先吃。”沈厌微笑着礼貌地拒绝了男人的好意,弯腰把外出鞋放进鞋柜里,拐弯疾步走进房子最里面的房间。
房间的门随着沈厌的动作发出卡的一声轻响紧紧地合上彻底把她和那温馨的一家子人隔绝开来。
老房子的门没有隔音效果很差,隔着门沈厌都能听到外面筷子被狠狠拍在桌面的声音。
沈厌不用脑子想都知道那是她那个控制欲爆棚的妈在发泄对她的不满。
房间里没开灯,昏暗狭小的空间是给予她安全感的壳,沈厌疲惫地仰面摔在柔软的大床上。
即使回到她的小窝也还是不舒服,后脑勺一抽一抽的胀痛,憋了一天气的胸口还是在乏闷没有丝毫要缓和的预兆,她像一具尸体一动不动地躺着,漂亮而圆润的眼睛此时没了往日的光彩,空落落地盯着上方的虚空没有焦点。
沈厌感觉很烦,她胸口急剧起伏想大发脾但没过一会儿又归于平静,无力的挫败感堆积在她的心口久久不能消散,偏偏脑子像是在故意和自己作对,她越是想放空越是想控制情绪就越是事与愿违,今天发生的一切像老式的无声电影一祯一祯闪过,每一幕都似一把无形的刀把她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沈厌曲起手臂捂着眼睛,手臂底下的眼眶一阵阵发烫,她不自觉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痛苦而压抑的呜咽充斥了整个漆黑的房间。
今天可以说是沈厌上班以来过得最惊心动魄的一天,可以说喜忧参半,没有折磨人的三级查房,正常交完班后没有额外的工作任务,一整天也没有患者家属作妖,唯一的不幸就是在她所负责的区域里遇到了初恋。
沈厌说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怀揣着什幺样的感情,她曾经在无数个崩溃的深夜暗暗发誓过如果他们再次相遇,她一定会一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
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分手四年后会在自己的科室里遇到他,而他还化身为了今天早晨同事们口中那个人人称赞的好好先生。
...
s市二院是这个南方小城最家喻户晓的一所三甲医院,无论医疗设施还是病房装修都是最好的,单凭就诊人数足以甩其他小医院好几条街。
二院每个病房只有三张床,每一张床都配有足足两米长的遮光床帘,这些窗帘给病人的隐私带来了保障。
听说昨晚的夜班同事把那对恩爱的年轻小两口安排在病房的最里侧。那是一个靠阳台的位置,上厕所那种也很方便。
沈厌今天负责a3区,从35号床到65号床,这些被安置在病区另一头的产妇的情况都不算特别严重预后相对较稳定,她跟在夜班同事的背后拉开床帘的一角,从缝隙里钻进去。
刚一进入这密闭的空间,沈厌就看到一个看起来挺大只的男人背对着他们一群人趴在产妇的床边,沈厌眼尖从后面瞟了一眼,看到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紧紧地包裹着病床上女人娇小的手。
“还真的挺恩爱的。”沈厌在心里暗道。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男人的背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沈厌心跳漏了一拍, 这背影像极了某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她又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床头卡, 又低头看看病床上的产妇。
“宁菀菀”沈厌小声地默念,她想这名字挺好比她沈厌好听多了,就是感觉有点奇怪,莫名地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宁菀菀昨晚生孩子废了挺大劲,累了一个晚上此时正合着眼沉沉地睡着,她五官精致气质温婉,露出被子外的那一小节脖颈修长,肌肤如和田白玉一般细腻。
这人第一眼就给人一种书香门第大小姐那种端庄儒雅的感觉。
沈厌看着她想到了“病美人”。
许是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背对他们的男人缓缓擡起身子,他扭头看了过来。
沈厌站在男人对侧的床尾,她探究的眼神就这幺猝不及防地和他撞在一起。
男人的确还很年轻,才刚满二十五岁的样子。他长的很俊朗,剑眉星目气质出众。特别是那双眼睛,非常地深邃,睫毛长而浓密,微微一动像极了蝴蝶的振翅,簌簌地颤动。
沈厌特别记得那双眸子,它静静地看人的时候像深不见底的深渊,深邃迷离,人稍不留神就会被这眸子吸进去。
眼前这个男的化成灰她都认得。沈厌右眼皮一跳,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发颤。
不过此时此刻沈厌印象里那双记忆中那双澄澈的眸子此时布满了赤红的血丝,他俊秀的侧脸上有几道被压出来的红痕,下巴上是短短的刚刚冒出来的青黑的胡茬。黑色的棉服被弄得皱皱巴巴上面还有一些干掉的血迹,此时也虚虚地搭在他肩上,左手包着纱布无力地吊在胸前。
“太狼狈了。”沈厌忍不住想。
男人注意到了对面带着口罩帽子穿着工作服的沈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爽,周身气压低低的,他目光游移落到沈厌的胸牌上。
沈厌清楚地看到他眼神变化,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面的难以置信,黑色的瞳子瞬间紧缩,然后震了一下,那双迷离眼睛瞬间恢复清明。
“他认出来了。”沈厌喉咙滚动,插在兜里的左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移开目光,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不小心撞到了后面的实习同学,沈厌赶紧道歉,但小动作引起护士长注意,一个刀眼飞了过来。
沈厌无语凝噎, 要不是她沈厌职业素养够高,她已经脱下这身衣服转头离开了。
内心五味杂陈翻涌, 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滔天巨浪几乎要席卷了她,但她表面还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沈厌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她还是太天真,总是盲目乐观地以为时间会冲刷一切,连同她对他的感情,她明明应该早忘记眼前这个薄情寡义的前男友了,可是他还是阴魂不散,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她像个局外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和病床上年轻产妇紧握在一起的手,没来由地感到头晕目眩。
这一幕太讽刺了。
口腔里好像还残存着今早那颗流心咖啡糖苦涩的味道,顺着咽喉一路苦到了沈厌的心里。
“家属您好,我是宁女士的责任护士,我叫沈厌。”在男人的凝视里,沈厌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她鼻腔发酸,一开口声音沙哑发涩,像被堵住了嗓子,每一个字都很用力。
“你好。”男人擡眸眼睛里毫无波澜,像看陌生人一样稀松平常地平视着对面的沈厌。
他的态度冰冷,就好像他和沈厌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沈厌脑子里零星闪过几个他们之前在一起的画面,说过的话,她内心酸楚,忍不住发出几声自嘲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