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斐不知道,她擅长扔石头。
朝平静的湖面扔,朝无底洞扔,她像一团乱局里无知无觉的天真孩子,真理是她随手捡起的石头,她轻轻砸出去,惊起一片飞鸦。
陈铭感到愕然,他被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吓到,没有人会在牌桌上直接用王牌,但林郁斐会。
“看来是没得谈了。”他便站起来,似笑非笑拍孟时景的肩膀,有点咬牙切齿,“挺好的。”
门在他离开时被完全打开,徐屹怔愣地站着,目光落在林郁斐和孟时景交握的手上。
前厅风平浪静,知情者装作无事发生,不知情者只觉得今天是个好天气,日常工作按部就班进行。
唯一不对劲的,是农发投领头两位氛围不对,他们一整天很少说话,目光也不愿碰在一起。
日落后人群散了,孟时景的车停在招待所院子里没动,似乎在等着什幺。
徐屹站在前厅正门口,看那辆劳斯莱斯车内一片漆黑,后座一点儿手机光映在孟时景脸上,他察觉凝视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与徐屹对视。
几分钟后,林郁斐走出来,提着她的箱子,直朝孟时景的方向去。
“斐斐。”徐屹拉住她,眉头皱得很深,“你要干什幺?”
“你应该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幺。”林郁斐把手抽出来,倒很平静,“我住这里不安全,对你们来说也不安全。”
徐屹眉头皱得更深,他看见自己空荡的掌心,林郁斐的手从他掌纹之上滑走,这是一夕之间发生的变化。
“他没有你想象得那幺……”徐屹苦心劝说。
“类似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林郁斐打断他,轻轻笑了下,“你想说的,也许我都知道。”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咕噜噜转,林郁斐留给他一个不回头的背影,尔后是孟时景波澜不兴的眼睛,在这场沉默的对峙里大获全胜。
她上了车,刚坐进后排,听见莫诚转头向孟时景汇报:“明天上午,那位要来。”
“谁啊?”林郁斐本能地问。
莫诚双唇翕动,下意识看孟时景的脸色,欲言又止。
“没事。”孟时景捏了捏她的左手,刚才被徐屹拉住的那只,“徐屹的父亲,那位徐厅长要过来。”
林郁斐听傻了,她不明白这些琐事怎幺值得大人物跑一趟。
汽车缓缓启动,加速的刹那,椅背撞到林郁斐的身体,她在惯性的作用下,与移动的车厢背道而驰,心脏在撞击中嗡嗡响。
暮色四合的乡道没有路灯,可见的世界只有两枚车灯大小,她望着看不清的前方,感到迷茫。
新一天的计划泡汤,一切围绕突然降临的大人物,林郁斐在紧张的日子里,意外地起晚了。
太阳照到她眼皮上,林郁斐才睁开眼睛。她的闹钟被关闭,屋内空无一人,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
林郁斐倒吸一口凉气,知道是孟时景刻意而为,手忙脚乱套上衣服和鞋,走出房门忽然停住。
前后左右,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也不知道徐屹的父亲亲自过来一趟,到底会做什幺。
林郁斐站在山庄门口,新生的朝阳晒出滚烫温度,贴着她梳开的黑色长发,将她后背烤得微微发热,她眯着眼睛擦拭额头细汗,决定先往招待所的方向去,也许能碰见徐屹。
这条路不算漫长,闵乡只是地图上很小的一粒墨点,她愈发想不通,这粒墨点如何值得厅长出面。
有汽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心往前赶的林郁斐没有回头看,将自己往狭长乡道边缘逼,默默让出可通行的空间。
引擎声越来越近,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喘气,却始终不愿意超过去。
林郁斐有些不耐烦,正要回头,听见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喊她,“林小姐,这幺巧?”
垄间叠了几层片状的光,从天而降,像新切的透明果胶。林郁斐在一片丁达尔效应里停住,车窗里露出一双眼睛,是孟平乐。
林郁斐不由得后退一步,她对这双眼睛心生恶寒。
这时才看清,身后不只一辆车,小轿车后跟着一辆黑色面包车,无法望见车内人脸,透着阴郁的气息。
“请你上车,有事和你聊聊。”孟平乐笑意盎然,寻不到一丝善意。
“抱歉,我没空。”林郁斐想拔腿就跑。
闵乡清澈的田野,在日光下铺开平坦的、无处藏匿的开阔视野,林郁斐跑了两步,找不到可供躲藏的分岔路口。
两个男人从面包车跳下来,几乎没怎幺费力去追,将她一左一右架起,让她像粘上蜘蛛网的飞虫,颓然原地挣扎着,越来越没力气。
“放心吧,绝对文明,说完我就走。”孟平乐的声音悠悠飘过来。
直线距离两百米的茶馆包厢,孟时景坐在一张红木桌前,喝下今日第三壶熟普洱。
茶水蒸汽熏得空气潮湿,似乎能让谈论的内容有所缓和。他对着手中茶杯发呆,澄黄茶水波纹荡漾,他的脸在一叠虚影的水纹里缓慢重组,又镜花水月般重新破开。
“其实能有多大事情?”徐厅长习惯带笑,让各方都觉得体面的笑,“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哄哄就好了,这样的小问题,动嘴、动手,连小屹也被牵扯,太不像话。”
“你们都是我的人,和睦相处最重要。”他屈起指节,轻叩桌面。
孟时景闻声擡头,面无表情的脸缓缓动了,眼里挤出一丝笑意,“是的,您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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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继续哈!应该是半下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