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越感,离开

花月娇三人刚吃过午饭,和她一起别点名的小蒋就找上门来,将她们拦在食堂门口。

她是来找花月娇一起去人事科的。

虽然小蒋已经提前打好腹稿,但她和花月娇不熟,平日里也没怎幺说过话,此刻顶着三人的目光,压力倍增,一时间支支吾吾,竟然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最终还是花月娇率先开口,她主动上前,望着小蒋:“怎幺啦,找我有事吗?”

“你要和我一起去人事科吗?”小蒋问。

寰远的人事科同事似乎早早就接到通知,二人刚进门,就看见他抱着一摞材料,正背对着她们分类。

被身后响起的开门声惊扰,青年雇员猛然回头,将手中的材料放下,转身询问花月娇她们:“你们俩是……是、是21号车间的对吧。”

二人点点头,年轻人思考一会,从几叠文件中抽出两份,引导花月娇她们往一旁的空桌处走,“你们来这里签字,那里不太好腾地方。”

他有些歉意地笑。

两份已经起草好的告知书摆在桌上。

“可以先看一下具体内容,这份是你的,这份是你的。”把告知书分别推到二人面前,年轻人又拿来两支黑色签字笔,递给她们,“如果确认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在最后一页签字了。”

早在吃午饭的时候,花月娇就被高彦灵和孟晓谷两人抓住,耳提面命地叮嘱了一番,让她一定要记得谈赔偿,千万别被人事忽悠一通就心软答应了。

高彦灵情绪激动,甚至抓住花月娇的手让她对天发誓,一旁的孟晓谷倒是淡定许多。

她只偶尔补充几句,最后才说像花月娇这样的情况最多可以拿多少赔偿,又说一般情况下厂里肯定会拼命压价,让花月娇可以心软,但是不能低于某个数。

但情况出人意料,花月娇仔细看了几遍,寰远摆出的补偿相当到位,虽然和孟晓谷口中的最顶格赔偿相比还差了很多,却也远远超过她替花月娇划下的底线。

“你觉得行吗?”小蒋捅了捅花月娇的胳膊,她没经历过开除,中午随便搜索几个案例之后就来找花月娇壮胆,此刻还是下意识想向花月娇寻求意见,她小声问,“能签吗?”

花月娇犹豫了几秒钟,翻到最后一页,目光在那几行铅字上转了又转,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呀,我没什幺问题了。”

二人签完名把材料交还回去,年轻人替她们推开办公室的门,临走前还特意叮嘱。

“到时候要记得把工牌还过来。”

从人事科的办公室出来,花月娇他们还要先经过厂区中央的大路才能回到车间。

寰远裁员的消息经过今天一早已经传开,有些车间已经走完程序,但大部分还像21号车间一样刚开始交代完名单,开始和人事科交接。

现在刚好是下午的休息时间,一路上不断有人迎面走来,两侧各个车间外都站着些出来休息的员工。

他们的视线若有如无地投来,落在花月娇和小蒋身上,上下打量,显然对刚从人事科出来的二人无比好奇。

小蒋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一小截,借花月娇的身体挡了一下,问:“你是不是今天就要走了?”

花月娇有些走神,慢半拍才“嗯”了一声,回应:“是的呀,明天就不用来了。”

她目光呆呆地盯着远空,小蒋循着看去,落在远处那棵梧桐树上。花月娇回答的语气和往日里没什幺差别,软软地拖长半拍,听起来甜得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似乎一点也不见被裁员的伤感。

可是小蒋很伤心,她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幺找到下一份工作了,现在快到年底,工厂很少再招工。

她至少还能留到这个月月底,但花月娇今天就要走了。

于是小蒋迟疑着:“你不难过吗?还是你已经找到新工作了?”

“我也觉得应该难过,可是好像没有……就是……就是觉得有些惊讶,没有想过会是我,但是也不觉得应该是别人。”花月娇认真地想了想。

花月娇歪着脑袋看她,问:“那你难过吗?”

小蒋点点头,当作回应。

其实蒋明心一点也不想听花月娇和她说什幺难不难过的话题,她只是恶劣地想在花月娇身上找到一丁点优越感,例如——我还能留到这个月底,你就要走了。

然后通过花月娇梨花带雨,一副天都塌下来的表情,证明自己还是比她强上那幺一点。

一点点也行。

可是花月娇像个听不懂人话的傻子,不难过也不伤心,好像寰远的工作对她来说无关痛痒,还反过来想安慰她。

恰好二人已经走到车间门口,她如释重负,不耐烦地挣开花月娇还在轻轻安抚着她的手,飞快逃回自己的座位。

下班后花月娇又去了人事科。

显然今天离职的人不止她一个,年轻人桌上的材料比起下午又多上不少,他背对着花月娇,甚至来不及回头,只扬起下巴吩咐花月娇把工牌放进桌面的塑料篮里。

花月娇听话地照做,交还工牌又登记了自己的名字。

走出人事科,她还来不及感伤,就和小王迎面碰上。

白天还泪眼婆娑的小王现在又恢复精神,她捉住花月娇的手,不由分说地把花月娇扯向宿舍区,让她稍等一下。

林云深出差不知道要什幺时候回来。

小区附近的夜市也不到开张时间。

如果明天还要上班,花月娇现在应该拒绝小王的请求,然后等车去商场买菜。

可现在她只低头看了眼公交路线,而后就乖乖在宿舍楼下等小王下来。

面前时不时有相熟的同事路过,她们看见花月娇站在公示栏旁闲得打转的模样,先是颇为稀奇地放缓脚步,朝花月娇看了几眼,但不等花月娇开口打招呼,又即刻加快脚步走进楼里。

显然,她们对自己的前同事并不感兴趣。

高彦灵和孟晓谷今晚没有夜班,两人吃完饭先绕着厂区外的小摊逛了一圈,才慢悠悠地朝宿舍走去。

几乎刚走进院子,高彦灵就率先发现和她们俩说过要去还工牌的花月娇,罚站一般等在公示栏面前,高高束在脑后的马尾有几绺松散地垂下,虚虚绕在脖颈上,花月娇没玩手机,而是站在那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你不是去还工牌吗?怎幺站在这里。”

高彦灵伸手替花月娇把掉进衣领的头发扯了出来,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是不是舍不得我们?”孟晓谷说话时依旧没什幺表情,看起来像是例行公事地询问,目光却如高彦灵一般落在花月娇身上。

或许比不过那些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没有一起上学做题互相借鉴作业的同窗之情,可高彦灵总觉得她们应该能算是很好的朋友,尽管孟晓谷说话直来直往,某些时候甚至称得上诛心之言,花月娇还有点笨,但至少还有她这个聪明人在场。

刚开始时,高彦灵还会担心她们彼此看不顺眼,到最后她反而发现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

像孟晓谷这样的人,反而最容易被笨蛋的直球击破防线。

诸如此刻,花月娇先是诚实地和她们解释,说自己是在等小王,帮她搬东西到工厂门口,而后又飞快地伸手挽住了她和孟晓谷的手臂。

“但我也确实舍不得你们。”

孟晓谷默默地朝花月娇靠近些许,这样花月娇就不用为了同时挽住她和高彦灵,而费力地把胳膊伸开。

“看不出。”她淡淡地说。

“那你耳朵怎幺红了。”高彦灵似乎只是随意一提。

“我……”孟晓谷下意识擡手想摸自己的耳朵,手臂在半空中又被刻意控制着垂下。

她似乎还想解释,却被人打断。

上楼搬行李的小王带着几个箱子下来了。

她乐滋滋地插入三人中间,没能察觉到孟晓谷被打断后的不爽,她惊喜着把几个箱子向几人推去。

“哎呀,怎幺你们俩也来了,那就帮我一起搬到门口吧,这样也免得我和小花多跑几趟了。”

小王叫来的小型货车就等在门口,她的行李其实不算太多,四个人同时出力,也只跑了一趟。

她从副驾驶探出头,朝花月娇她们挥手。

“再见。”

直到花月娇在公交车站坐下,她还是没想明白为什幺小王特意凑过来让她帮忙。

她明明看见小王宿舍的几个人都已经回去了,她们说说笑笑,看起来也不像有事要忙。

小王说是恰好在门口碰见自己,可花月娇看到她一直站在人事科外面的树下,还时不时探头朝门口看几眼。

不像是恰好,反而更像早有预谋。

但是为什幺……

响起的喇叭声打断了花月娇的思考。

一辆眼熟的深蓝色轿车亮着大灯,从远处驶来,滑停在花月娇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陈兴怀那张从前看起来温文尔雅,现在却只让花月娇想揍上几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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