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尸体的这些人,通常被行业人员称作清道夫,他们一向是退休下岗再就业,年纪多是五六十岁,脸上经常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他们谨遵协议,一直等待几位先生将整个凶杀现场游览完毕后才开始干活。他们带着手套各自就位,熟练地将碎块或是整尸密封装袋,忙活着进行一道又一道程序。
年长聂桓有个手下跟着看了一圈尸体,纵使他也杀过人,还是感到胃里不太舒服,不禁问他前面的同僚:“这是我们的人做的吗?”
男人摇摇头,“不像我们的作风,我们不杀小孩。”
“那是这帮美国佬做的了?”
“他们二当家前不久让人弄死了。”
他们一齐看向站在大门口那附近的几个人。
巧的是,那几人也在看他们,以同样的打量而怀疑的目光。
男人喊住一个运送尸体的清道夫,他面带善意地询问:“你们这次的主雇是那群美国人吧?”
“并不是,”老人肩上擡着小型的裹尸袋,“是个女人。”
“女人?”
“是啊,她给了两倍的钱。”
清道夫继续朝卡车的方向走去。
保姆车内,三个聂桓默契地把目光投向别处,避免对视,他们就着寂静一同待了好几分钟。
总得有人说话,第一个因为知道更多的事情,挖苦道:“怎幺,傻了?这就是你一直关在笼子里的鸟,这回看清了幺,她不是什幺金丝雀。”
像你那幺温柔的捆束,是永远无法真正占有她的。
第二个满面的愁容,叹了口气,“她会不会受伤了?”
“她会回来的。”第四个笃定道。
年长的那位笑道:“不回来怎幺干掉你呢?”
“我们都会死吧,这是她希望的。”
原本打算互对彼此出手的三个人,都早接到迟樱消息通知一旦互相残杀她就要和他离婚。她的意思就是以后的世界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她还告诉他们,哪怕是其中一个出意外死了她一样和他决裂。
看来她已经推算好他们会互相阴对方了。
所以现在他们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在约定的日子聚堆等死。他们很是好奇她会不会真的拿炸弹,毕竟他们没有在那些武器商那打探到有女人买炸弹的消息。
一片静默中,第二个聂桓发出一声感慨。
“她好爱我。”
一予以无情的讽刺:“你犯什幺蠢啊?”
她怎幺可能爱他呢。
第二个聂桓一直记着他跟她的保证,反正这一世也就要结束了,不妨再做些最后的努力。
他同情地看着那个年长的自己,给他详细地讲了一遍迟樱是如何跟自己告白的。
“她爱的是这个我,这个没能杀掉她的我。”他底气十足。
“你现在知道究竟谁才是那个应该被抛弃的了?”
这些话,最终让那半被嫉妒蒙昧心神的自己打破了她对他的规训,也让那个故意放出这些话的这面自己与另一个默许这做法的自己按着计划被杀掉了。
那夜死的人很多。
……
……
第二天,他们相见了。
他们约在海边,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带着一把贝雷塔92f的女人冷漠地朝他走过来。
海浪的湿咸气息令他一下子想到前世那个晚上他们在海滩接吻,那个桃子味水果糖的吻。
有关于大海再远的回忆,是她所不允许他想起的。
身穿白色衬衫的聂桓站在沙滩上,看向远方天水交接的那一线,她走到他身边,没有要质问他为何杀掉其他两个的意思。
很久之后,迟樱忽然把手中的枪丢进了海里。
她转身,似乎决定离去。
他一把拉住了她,终究是他甘愿低她一等。
“你爱我吗?”
她神情淡漠地望着他,低头掰开他的手,也不想说什幺。
聂桓绝望地看着她一步步从他身边离开,他企图呼唤她:“你都爱他了为什幺不爱我?”
“上一世他不是不想杀你,他是不敢杀你。”
迟樱蹲下来捡到个海螺朝他丢了过去,一下子砸中他的腰。聂桓希望她再多砸他几下,于是站在那里不动。
但她没有再砸了,抱着胳膊和他对望。
“你太傻了,配不上我。”迟樱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是,我一开始就配不上你。”
“那我们结束吧。”
“不行。”
“随便你,你把我爱的那个你杀了,我现在得去找他,不能再和你浪费时间了。”她理了理海风吹乱的碎发。
没走几步,他便追上来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他不甘又怨恨地问她:“为什幺?你说过那个问题如果我回答一直都不变的话你就会真正属于我的。”
话音刚落,他感到腹部传来尖锐的剧痛。
他扑过来的一瞬间,她就把短匕握在手里伺机刺入。
聂桓震惊地看向她。
迟樱笑眯眯的,擡手又是一刀扎进他的心口,她语调愉悦地骂着他:“傻瓜。”
他没有半分抵抗,倒在血泊之中,她骑了上来,用匕首划开他左胸的皮肤,往深处剜着。
聂桓意识到自己被最爱的老婆杀死了。他的灵魂脱离出来,站在一边,看见她亲手挖出他的心脏,她捧着那颗心脏,热气腾腾的、血淋淋的心脏。
然后她张嘴咬下,用力地啃下来一块,舌头卷进嘴巴里嚼几下就咽了,然后再接着咬另一口。
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也都沾满了猩红色的液体,她眉毛弯弯的,好像吃的很高兴的样子。
聂桓还算欣慰,没有打扰她,自己在旁边静静坐了下来,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什幺,那是上一世他从监听器里知道的一件事。
她对谢垣曾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让我去杀我爱的人,我会把他的心脏挖出来吃掉。”
他注视女人的目光有些凝滞。
原来……
诚如她所说,他真的是永远永远也配不上她。
迟樱发现他这残缺的灵魂体猛然朝她扑,他甚至没法碰到她,但还是把那股热切和疯狂传递过来了。
她本想吃完,但看他实在激动,只好站起来转过身举起双手朝原处安排好的狙击手示意。
一枪射来,正中她头,她死后同样从身体脱离,以灵魂的姿态,他们终于相拥了。
他吻住她,和她唇唇相贴。
“我爱你。”
迟樱捧住他的脸,干净澄澈的眸中盛满真挚与热烈:“我也爱你,不论你的哪一面。”
她纵容他如此,他终于听见他想要的这几个字。
聂桓残缺不全的灵魂在此刻得到了修补,其余部分的他与之合为一体,已经使他重新成为完整的人。
他的分离来源于对渴求她爱却始终不能如愿的颓败,那种心灰意冷变成了自暴自弃,他的自残式盲目让他没能及时了解她的心意。
自私的他,得到爱的满足和保障后,彻底位居在下。而她真正成为比他自身活着更重要的存在。
对他来说,她不再是单纯的人,她是他的迦南美地,是他的瓦尔登湖,他灵魂的栖居。
她接纳他的一切,爱着他的一切。
他的爱也从苟且私欲圆满地度化为忠贞的信仰。
他们并非良善,比凶恶更甚。
这一世,也走到最后了。
聂桓抱着迟樱,几十年的往昔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尤为珍惜的是他将她亲手抚养到大的这二十年。
他已经在她生命中扮演过太多的角色,陌生人、恋慕者、侵犯者、丈夫、养父、朋友、兄弟、爱人,在一门名叫迟樱的课里修得了满分。
犹记得二十年前,她刚出生的一声啼哭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永远记得把婴儿的她抱在怀里的感觉,那种心情和抱聂恒时完全不同。
他明明知道他抱着的是他的爱人,却依然从心底腾起一种越过伦理和禁忌的悸动。
……
……
在二十年前聂桓马上就要找到迟樱所属的组织时,他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他听出是她的声音,而她只说了一家医院的名字。
聂桓马上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从医院把她抱回来的那天,他便和洛伦佐表明自己要在一段时间里专心养孩子,除非有重大的事情否则不要打扰他。
洛伦佐那时还年轻,以为他所说的一段时间指的是几个月、至多一年,没想到三年过去了,聂桓依然每天乐此不疲地围着小孩转。
很多人不明真相,觉得聂桓是作恶太多想通过领养来宽慰自己的内心。他们听说聂桓不再出面解决帮派事务,也很少能在社交场合看见他的身影,他把要务都交给自己的参谋长。
巴尔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不满聂桓一心扑在那个走路老是要人抱着的小家伙身上,和他提出孩子交给佣人带,他们得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
当时迟樱正在聂桓怀里吃棒棒糖,她看向巴尔克那张标准的坏蛋脸,凶恶的眉眼、鹰钩鼻子和浓密的胡子,想了想,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作为兵团里被多次提拔的新起之秀,巴尔克立马就慌了,他心里直打鼓,他知道尽管自己能力出众,可根本比不上这哭鼻子的小姑娘在聂桓心里的地位。她这一哭,他大概率是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聂桓冷着脸把他“流放”到了西面动荡的地盘上去。
巴尔克一走,迟樱马上就停止哭泣,他给这只小鳄鱼擦着眼泪,“我配合的好吗?”
她笑了笑,搂住他的脖子亲昵了好久。
……
……
【作家想说的话:】
之后就是狗子养老婆的回忆了,尽量写到二十章
轮回篇差不多要结局了,还有一卷大概十章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