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幽在行政楼天台上阴暗爬行。
行政楼平行于校园正门,与教学楼垂直,通过顶层拐廊及天台云梯相连,方才男高突然出现,她几跃间便躲到了另一个楼顶。
隐入藏身处,擡眸再看,男高中生将将要把朱邪揽入怀中。
即便她很快擡臂挡住他前倾的身体,依然没有彻底推开他,反而和他保持着亲密的距离,说着听不见的小话。
白幽从口袋中掏出蓝牙耳机,连接手环,只听见一片环境噪音。
朱邪身上没带任何电子设备。
她来天台见她前,一定是把手机、耳机这类可联网的设备通通放下,做足了防备。
白幽轻声冷笑,又似自嘲。
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天台上,朱邪背对着她,可她依然能通过男高中生脸上的微笑和诉说重逢之喜的唇语读出这段交谈的愉快。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们好似偶像剧里登对的女主和女主的伴偶,正在形成一道丑陋的风景线。
一切魅力,正从白幽憧憬已久的姐姐身上褪去。
她的独立,她的自由,她的野心,她的勇气,她的智慧,她的博爱……一切美好的品质,在遭遇她的眼光时,都将灰飞烟灭。
一个喜欢男人的没眼光的女人,能有什幺独立,什幺自由,什幺野心,什幺勇气,什幺智慧,什幺博爱?
一个和男人站在一起的女人,终将成为帮男人诱拐单身女性的孕妇,就像白幽童年时遇到的那对恶鬼。
狠一点的要夺命,稳一点的要夺利。
在白幽眼中,朱邪正在飞速褪色,退化,变得庸俗如每个围着男人打转的女人。
恰如重逢。
当年母亲葬礼后,错失良机的白幽为了与朱邪重逢,制造了父亲的死亡。
自父亲葬礼后,朱邪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控之中,她再也不想放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跟着她旅行,为她制造烟花的恶趣味喝彩,为她避男同三尺的举动窃笑,为她终于从对父母的仇恨中解脱欣喜,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她没有她想象得脱俗。
她凝视的眼光从男人的肉体上划过,酝酿着施暴的欲望。
即使是施暴的欲望,也使她和不配与她接触的男人有了接触。
什幺弱不禁风的废物翟星,什幺头发都白了的瓢虫翟升,都能被她随手抓来,抚平躁动。
如果这些男人都能抚平她对姜思焰的思念,都能成为姜思焰情欲上的替代品,那她们的爱也不过如此,朱邪的爱也不过如此!
深情厚谊都是假的,不过是性,从未超越男女之性的变种。
这不是白幽想要的东西。
白幽看着呢。
看着朱邪一点点被异化,变得和庸俗的女人无甚区别。
区别无非在于,有人自以为能用爱情教化男人,有人自以为能用婚姻束缚男人,有人自以为能用性惩罚男人。
白幽不懂,人爱一头畜生,与一头畜生签订契约,骑一头畜生——这三种行为有何不同?
都是自降身份,为没有情感、没有灵魂、唯性是求的低级物种浪费时间。
而这种浪费,是永无止尽的。
白幽麻木地坐在黑暗的地下室,看朱邪提着樱桃逗弄那畜生的舌头。
呕吐的欲望弥漫她的舌尖,让她回想起无数个相似的场景。
小学时的好友爱上电视上的男明星、动漫里的男纸人,从此三句话不离男星和纸人的近况,只想拉她入坑一起爱男,不再和她交换书籍的读后感了;
初中时的朋友谈了男友,课间要和男友黏在一起,写完作业也要在家长允许碰手机的几十分钟和男友联机打游戏,不再约她去电影院了;
高中时的老师结婚生子,一到放学时间就匆匆离去,很难像从前那样留在办公室为大家答疑解惑,她原本最喜欢她的教学方法;
还有为少年犯进行心理疏导的那位医生,曾经教她如何与厌恶的原生家庭相处,如何克服被诱拐的心理阴影,医生本人却没能走出家庭的阴影……
哈哈。
除了这最后一位,白幽相信,无数女性经历过相似的瞬间。
无数曾被女性爱过的女性转身,抛弃和女性亲友的全部联结,抛弃分明更珍贵的情谊,不回头地跳入男人的油锅。
是了!是了!男人最适合油锅!
白幽是这样自欺欺人的。
那个会诅咒父母感染艾滋的小邪,原来已经变成不沾男人不行的朱邪了。
简直可笑。
她那幺没眼光,显得喜欢她的自己也很没眼光……一个艺术家怎幺可能承认自己眼光不行?
她必须自欺欺人,找到男人的最后一点价值。
白幽找来找去,只找到了:食用价值。
是的,男人还有一点食用价值!小邪一定是饿肚子了,才想吃点男人肉罢了。
小邪只是性格很坏,才不立刻杀死男人,也不远离男人,只是像猫捉老鼠一样在玩弄食材罢了!
那幺,她就忍一忍,看看小邪最喜欢这只男人身上哪一块肉,等她玩腻了,再制成熟肉给她吃。
自欺欺人的谎话圆润地演练过一轮,白幽在深信不疑中感到一丝裂隙。
她对小邪的爱至死不渝,她对朱邪的爱可没她嘴上讲的那般坚定,尚在上头与下头间摇摆。
在这种摇摆中坚持索爱,她们的爱很可能同样堕入唯有性爱的丑状。
这种对危机的预感,时常提醒白幽离开。
在爱变质之前,适时的放弃能让爱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