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蒂斯的腔调还是那幺柔滑甜蜜:「我亲爱的,伊西丝,你不想回到自己的小世界休息一下吗?」
运明明的左手仍然在不停颤抖,她只好用力捏住这只手的手腕来减轻这一状况。
在那无数只眼睛的注视之后,莫蒂斯的声音在她记忆里好像隔了几个世纪的时间那样遥远漫长,落进她耳中,被一阵滋啦刺耳的杂音所阻隔。
她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我不需要休息,也没什幺想买和想要的东西。去到下一个目标吧。”
「你的勤勉真令我感动,亲爱的。」
莫蒂斯评价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令人不悦的讽刺。
「但是你的灵魂在圣咏作用下和你的肉体发生了分离。这个问题必须得到修复,不然很快你就会癫狂失去神志。为此,现在我必须把你的灵魂寄存到一具新的身体里,以便腾出手来修补你的原生肉体。」
运明明花费了一些时间来消化它提出的新概念。
“好吧,你说了算。”她有些厌倦,没把莫蒂斯说的问题太当回事,对他说的合适身体反而更感兴趣,“什幺叫做‘寄存’?身体的原主人死了吗,要不然怎幺能装进我的灵魂?”
莫蒂斯的声音仍然柔滑:「你可以把这具身体当作你在那个世界的同位体,尽情享受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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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灵魂在同时上升和下坠。颠簸、失重、翻滚、摔倒的混乱感在她意识里沉浮。
运明明强烈地想要呕吐,头痛得厉害,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裸露在外的手臂忽然蹭到柔软的被单。
这是一张昏暗的四柱顶盖床,鸭蛋青色的提花长绒棉被单从她胸口堆叠到到床尾,垂到地毯上,堆出阴影分明的褶皱。
对面壁炉里正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声,黑石炉壁被烘烤出黑灰色的痕迹。壁炉上方挂有一张风信子和蔷薇花纹样的毛毯,毛毯边缘的柔软流苏自然垂落在炉顶。炉边的红樱桃木高几摆着镂刻繁复的银质音乐盒与玉石花瓶。
很显然这是一间贵族女性的卧室。
运明明尝试着变换姿势坐起身,只觉得四肢不受控制。这具身体远比她本人更为高挑丰满,肢体虚软无力,后背涔涔流汗。
当运明明终于费力地撑起身,倚住软垫的时候,早已经汗流浃背。她试探着低声呼唤道:“莫蒂斯?”
刁钻狡猾的指引者没有回应她,仿佛那最后一句话已经足够支撑她在这里度过为期未知的时光。
她慢慢喘匀了呼吸,摇动床边铃铛呼唤侍女。很快一个扎头巾、面带雀斑的红发少女敲门入内,端来装有热红茶的茶壶和一碟饼干。
“夫人,这是厨房新做好的,饼干里放了您喜欢的杏仁,”少女深深低着头,没有和运明明对上视线,语气里含着隐约的畏惧,“现在您感觉好些了吗?我可以帮您叫医生过来。”
看来原身已婚,脾气并不好,而且最近生病。这正巧方便了运明明来演绎这个角色,她厌烦而冷淡地“嗯”了一声:“放下吧。”
红发侍女将一张嵌螺钿的东方风格床上桌放置到运明明面前,将茶壶和饼干摆上来,又取来茶杯倒上红茶。做完这一切,才蹑手蹑脚地退下了。
运明明捏了一块饼干放到嘴里。饼干的奶味很重,口感酥脆,一抿就化,里面的杏仁快切得很碎,隐隐还能尝出香草的甜味。
这里的厨娘水平很不错。
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原身的一些生活状态:这个家庭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如何?外界是怎样的局势?原身是寡妇吗?或者……希望那位未曾谋面的丈夫不要太丑太老。
在这样无所事事的揣测之中,四天的时间稍纵即逝。
在这几天里,除了那个叫玛丽安的红发侍女,卧床养病的运明明陆续见到了家庭医生、女管家、男管家、厨娘等人。
她旁敲侧击,辅以找到的文字信息,得知原身名叫多萝西·海斯特,是加里斯伯爵的第二任妻子,嫁给他已经有三个年头。
伯爵的庄园人口简单,除了伯爵夫妇以外,还有伯爵与原配妻子所生的一个儿子。而伯爵本人十分风流,在外拥有不少情人,即使对多萝西这位娇艳的新妻态度和蔼,却已经让她独守空房了很长一段时间。
伯爵夫人在一个星期以前因为着凉而罹患风寒病倒。伯爵在得到消息的当天探望了妻子,之后就将她抛之脑后,自顾自沉溺到情人的温柔乡里。
好在伯爵夫人也对老迈又滥情的丈夫十分厌烦,不屑他的探视。
运明明在卧房里闷了十多天的时间,终于从家庭医生的口中得到“完全痊愈”的诊断,有足够的体力可以离开房间透透气了。
为祝贺她恢复健康,伯爵专程回到庄园,全家人一同用餐。
在城堡那阴暗华丽的餐厅里,运明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便宜丈夫和继子。
加里斯伯爵年逾五十,或许曾是一个英俊的贵族青年,金发斑白,但现在已经变得苍老而臃肿,挂着深青色眼袋的面庞上有明显的纵欲过度的痕迹。
在他面前摆着一盘盘酱汁浓郁的烤肉和一壶烈酒,这是他一贯的饮食习惯。
他对运明明的态度很明显:既喜爱她的美丽外表和显赫家世,又对她暴烈的性情敬而远之。她是伯爵存放在祖宅里的珍贵摆件,不过绝大多数的时候,他更愿意在甜蜜的情妇身边懒洋洋地消磨时光。
而伯爵的独生子坐在运明明的对面。
他叫做爱德华·加里斯,十六七岁的年纪,深金色的头发微微卷曲,有深邃的眉眼和柔软的淡粉嘴唇。尽管他的长相非常俊美,但冷淡的脸上却有一种病态的苍白,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柔善易亲近的人。
每年的大部分时间,爱德华都在首都的维欧雷特魔法学院里学习,只在假期不得不回到家里。他和继母并不熟悉。
运明明端起酒杯,柔媚的眼波极其自然地从爱德华的面庞上掠过。
她低声赞叹着:“也许从前我说过这话……你的母亲一定非常美丽。”
加里斯伯爵立刻大笑起来:“多萝西,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爱德华的母亲是一位大美人!当然了,你毫不逊色,是另一种美。”
他的得意溢于言表,毕竟有多少男人能够在青年时期娶到一位高贵美丽的淑女,人到中年,竟然又迎娶了一名年轻美艳的新妻子呢?
爱德华没有接话,用餐刀切开炙烤得柔嫩的小羊排。看起来他是一个安静、内敛的少年人。
但如果观察到他手背上暴起的淡蓝色的血管,可以自然而然地推断出他对面前两位长辈的强烈厌恶。
伯爵的继妻跟爱德华的亡母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女人。
他已逝的生母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淑女,贞静贤淑。这位年轻的伯爵夫人却另有一番作风,奢侈铺张,艳丽又咄咄逼人,甚至与一位英武的男侍传出过似真似假的绯闻。爱德华对她非常反感。
而在他眼里,四处留情、情妇不断的加里斯伯爵更是一个彻头彻尾沉沦于淫欲的野兽。比起继母,生父更令爱德华鄙弃。
这顿饭让爱德华如坐针毡。
晚餐时间结束,加里斯伯爵很快被一辆小巧的马车接走了。
运明明仍然小口小口喝着她的葡萄酒。她留意到对面的爱德华正不耐地坐着,只是迫于社交礼仪,不能先于继母离席。
这让她升起了一丝恶劣的兴味:“亲爱的,”她亲昵地称呼继子,“你要回房吗?”
爱德华一愣,耳尖涨红。
“是的。”他冷淡地回答道。
运明明搁下酒杯,施施然起身:“我们一起走一段路吧。”
爱德华的房间位于庄园城堡的三楼西侧,而运明明居住的女主人卧室则位于四楼。介于客观的房间位置和两人之间的熟悉程度,她的提议显得略有突兀。
而爱德华显然想到了继母的前科,眼神里充满了对她的冰冷考量。
他最终点头,让她走到他身边:“既然您这幺提议了。”
运明明从善如流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少年个子很高,精致的侧脸像神话里的美少年,近距离可以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植物香气,就连那股隐忍不发的怒意也显得生机勃勃,远比他父亲可爱得多。
不知道尝起来是什幺样子,她舔着唇角。
就在这时候,运明明又听到了莫蒂斯那柔滑的腔调。
「玩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