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春天就是会试,顾明月微妙地感到一丝紧张。按道理讲,她今年不过16岁,即便名落孙山也不是什幺大事,可她隐约能感觉到顾母对她满怀期待。
顾母倒没说什幺,但熟知顾母心思的游管家却在她的外书房中塞了不少历科程墨。顾明月很长时间都窝在书房内研究试题。
好不容易得了轻微的风寒,这才总算抽出时间去赴寒烟的约。顾明月有心约楚殷一同去,只是楚殷最近刚遭楚母训斥,如今要出门身边必定是跟着四五个家仆。
她被管得很严实,什幺坏事也做不了。
顾明月只好独自前去,她到凝香馆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今日凝香馆比往日还要热闹一些。
院中央新搭建了个花台,虽然应当是临时搭建的,却也布置得十分精致用心。台面上铺设着绣着五色花蕾的西夏地毯,四周的屋檐枝头挂满了各式的料丝花灯,满院红绸秀锦,云般浮动。
“顾小姐今儿一个人来?”门口迎客的小杂役热情地上前同顾明月打招呼。
顾明月问:“寒烟在吗?”
“寒烟哥哥昨儿去给人弹了一通宵的曲儿,中午才回来,现在估计正睡着呢。”
顾明月了然。虽然她已经替寒烟梳笼了,可这梳笼之后每月还要给凝香馆续上钱。
头月多给些,当是彩礼,之后每月便可以少给些。
当时寒烟给了顾明月五十两银子,顾明月梳笼他只花了三十两,剩下的二十两原路返还。老鸨那边收了梳笼的钱,又分出十五两给寒烟。
如今寒烟手里只有三十五两银子,若不去寻些活计,这些钱恐怕都撑不到下下个月去。
顾明月心想他必然疲累,便暂且不去打扰他,问小杂役:“今天这样热闹,是有什幺喜事?”
“今日李奶奶寿宴,在凝香馆开席点了峦轻哥哥跳舞,馆里正布场呢。”
小杂役知道峦轻伺候过顾明月,便提议道:“峦轻哥哥倒是有空,您要不……”
顾明月想到这次出门实在匆忙,浑身上下身上只带了一两银子,可没钱在这儿玩乐。她还是得去寒烟那儿躲着,连忙道:“不了,我先去寒烟屋里看看他。”
绕过布置华丽的花台刚走到廊下便听见前方渐渐传来一声声如清泉跳跃般的金铃声,一群人正前簇后拥着从后院往前院来。
好像是老鸨和一些杂役。顾明月走近了才看到正中央红衣饰金的美人峦轻。他今日敷着浓烈的艳妆,将本就张扬的容貌衬得更加熠熠生辉起来。在众人的簇拥下仿佛九天仙子入凡尘。
顾明月瞧他仅着一身单薄的舞衣,毫不在意地将半只手臂裸露在冰凉的空气中。再低头看自己身上中衣、贴里、直裰以及滚边貉子毛的氅衣,心中颇有些佩服。
老鸨见到她,连忙疾行几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同她寒暄:“顾姑娘,真是好久不见!您今日来看寒烟?还是来看峦轻跳舞?”
“我来看寒烟。”
“不巧,寒烟正睡着呢。”老鸨干枯瘦削的面容上好似比她还要失落,话头一转却又转忧为喜:“要不您先去院儿里看看?”
“我想先去看寒烟。”
即便只是去看峦轻跳舞,也是要花费许多银两。毕竟为着脸面,她总要点些茶点,还要给忙上忙下的仆从杂役们准备一些脚力钱。
一两银子在此地不够用的。
老鸨还要说什幺,一旁的峦轻便轻笑着用玉指扯住他的衣袖,柔声道:“爹爹,顾姑娘心中正挂念寒烟弟弟,您就别扫人兴了。”
“好好好,是我老糊涂了。”老鸨极为听劝,笑着连连点头,干枯的老手握着峦轻宝贝似的拍了拍,看顾明月也像是个慈祥的老父:“顾姑娘玩得开心、尽兴就好!”
随着金铃的脆响又悠然远去,顾明月回身看向被众人簇拥着的窈窕身影。这男子貌美不输李玉。
到后院时寒烟才刚起床,披散着满头青丝为顾明月开门。想必他是累极了,神情萎靡,身上只穿着中衣,肩头挂了件厚些的长袄就在室内走动。
寒烟出钱替顾明月点了些茶点,便从抽屉里取出棋盘与顾明月对弈。外面闹哄哄的,一直有小杂役左呼右唤的声音,不得安宁。
“好吵。”他捏紧棋子,轻声抱怨。
顾明月柔声解释:“院里在搭台。”
寒烟点点头。
许久又指尖一顿,不期然想起什幺,面色霎时间苍白起来:“搭台,做什幺?”
“今夜有人点峦轻跳舞。”顾明月没察觉寒烟的异样,她低头饮了口茶。
见寒烟久久不落棋,才疑惑地擡起头。寒烟蹙着眉,失魂落魄地坐着指尖的黑子“啪嗒”掉在地上也不曾意识到。
他在发抖?顾明月看向他紧扣着棋盘的指尖,俯身去查看寒烟的神色:“你怎幺了?”
“我,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寒烟揉了揉脑袋,挡住了顾明月的视线。他不经顾明月同意慌乱地将棋局一股脑收拾在一旁,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内室:“我去休息……休息……”
顾明月见他状态不是很好,心中有些疑惑,却也没有贸然跟过去。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屋外越来越热闹,有杂役敲锣打鼓的声音和宾客们高昂的叫喊声,从窗外看去依稀能看到前院耀眼的火光。
之后又是寂静一片,缓缓传来一阵潺潺动人的曲调。
不多时,一阵铃音也随之响起,曲调逐渐变得昂扬起来。应当是峦轻在伴着乐曲起舞。
这金铃声不似寻常金铃低沉暗哑,反倒清脆悠长,在后院都能清晰耳闻。如传闻中一样,和着曲调时轻时重,悦耳至极。
顾明月透过珠帘屏风往昏暗的室内看,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蜷缩在锦被中,许久都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