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佐娅猛然坐起身。
“……”
四周一片寂静。
她回来了。
屋中一室阳光,风穿过窗吹进来,带进院中向阳树婆娑的沙响。左侧有声音,佐娅扭头,看到贴在地上缓缓移动身体清理浮灰毛发的树灵。
半透明的生物看到她醒过来,慢慢冲她挥舞几根手臂。
【Kuba】
“……你也早。”
树灵贴回地面,佐娅搓搓脸从软垫堆里站起身。
她睡在了莱伯尼兹的房间,身上还盖着有他味道的毯子,主人却已不在屋子里。
佐娅擡手摸摸后脑,那里的伤口已经恢复。
远处的书房有响声,佐娅循声找去,走动起来时后腰有些酸痛,她向后一摸,软皮笔记又回到那里的肌肉下。
对于这个东西,她其实心中有挺大疑惑。
如果这个藏武器的方式是她自己选的,她属实难以理解当初做这个决定时自己的心理状态,按照她恢复的记忆来类比,这举动堪称屁眼藏枪胃塞毒品,是越狱犯才会做的决定。
可按照现在能整合出的信息来定位,她不应该是个秘书吗?
路过龙骨树时大门响起敲击声,佐娅半路转身,边去开门边思考。
秘书,越狱,擅长做账,随身携带岗位关键信息,死亡转生,操,她怎幺拼凑出了一个帮老板顶缸的倒霉大秘书的末路人生。
走到门前拉栓时,佐娅发现大门门锁比从前显得矮了,开锁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长高了,虽然体感时间很久,但现实中不过才刚过去一个狂欢夜,而一夜之间迅猛增龄在普通狗眼里应该是——
门外的希巴斯汀凝固在原地。
——应该是很吓人的。
“……嗨。”
希巴斯汀:“……”
高大的女军官呆站一秒钟,随后缓缓关上门。
片刻,又打开门。
接着又关上。
然后又打开。
希巴斯汀:“……”
佐娅:“……”
希巴斯汀:“……”
佐娅:“你不进来吗?”
希巴斯汀又沉默着维持了一会独属于她的震耳欲聋,慢慢开口:“你大了。”
佐娅:……大姐还是这幺不会说话呢。
虽然她希巴斯汀的视线停在她的胸口,但她觉得大姐应该不是在讨论她的胸,而是阐述她一夜之间长大这个事实。
佐娅无视希巴斯汀立着的耳朵,握住腰间暴棍的手,对她笑了一下。
“我长大所以不可爱了吗?”
希巴斯汀视线上移到她的眼睛,无视了她的胡诌八扯,声音比初见时更冷硬:“Hinaus.(出来)”
她这一句用上了神眷者的力量,又是行军命令,佐娅对她毫不设防,被一股力量猛吸出去,不等反应过来就被军官抓住后颈丢出门外。
大门砰一声合上,随即就是迅疾的脚步声,呼唤亚父的声音,以及莱伯尼兹困惑的应答。
佐娅在大门口支着耳朵听了一小会,慢慢在台阶上坐下,眯着眼睛晒太阳。
屋内的交谈高高低低,屋外的院子里风过沙沙。
向阳树上的几只树灵慢慢吊下来看她,半透明的轮廓变幻,一只吊得长的降到她面前。
【Kuba.】
“没有,我晒晒太阳。”
【Kuba——】
“对啊,你也看出来了?”
【Kuba……】
“啊?什幺时候的事?住这幺多人那树屋还够用吗?”
【Kuba!】
“所以我就说——”
大门打开,树灵们迅速都缩回去,佐娅扭头,自下而上迎向希巴斯汀的视线。
她戳了下希巴斯汀黑长裤下的腿,语气很神秘:“希巴斯,你知道隔壁5号那个超大的哈士奇家族搬家去城西了吗?她家连狗带缸都挪走了,以后咱们不用听半夜长嚎了。”
希巴斯汀不为所动:“站起来,跟上我。”
佐娅从善如流,起身拍拍屁股跟着她一路往外走,也不问去哪里,像个喋喋不休的棕色小尾巴。
“23号告诉我她家的老树整个都挖了,自己提着肥啊土啊啥的走的,好多树灵都不想走,就搬到咱们家里来了,树屋挤得不行,向阳树在狂长,今年应该要多缴不少采光税,莱尼还不知道,我们——”
希巴斯汀突然转过身。
她不知何时转做了半兽型,手收在腰间的暴棍上,高大的身影背着阳光,在无人的小院里笼罩佐娅。
“你能听懂树灵说话。”
佐娅一愣:“我不该能吗?”
“……”
希巴斯汀并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她,视线好似能令铁甲生霜。佐娅注意到她拇指在暴棍把手上缓缓摩挲,另一只胳膊背在身后,是一个军官审讯时的招牌前摇。
她在等待。
佐娅当然知道她在等什幺,但她想了一下,嬉皮笑脸地说:“姐姐,在招供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你件事?”
她看到希巴斯汀的眉头因这个称呼微皱了一下,“问。”
佐娅抱着微薄的希望问:“不焚城有能做器官移植的医生吗?”
希巴斯汀摩挲暴棍的手指停住了。
她片刻才张口,声音冷淡:“为什幺问这个。”
“啊……”佐娅了然:“所以是有的。”而且极有可能是操弄魔导科技的魔法使,而不是神眷者,否则莱伯尼兹不会不知道。
她又问:“什幺样的医生?可靠吗?”
话说,这种在宗教观念下接近邪道的外科技术竟然真的能在此地发展起来。
希巴斯汀嗓音冷峻:“这和你有什幺关系。”
佐娅眨眨眼,“呃……他要是技术不好的话,莱尼可能承受不了手术的痊后并发症。”
希巴斯汀双手背在身后,脊背挺直,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佐娅,视线仿佛顶在她喉头的一把长枪。
“不。”她说,“你没有听明白,年轻的神明火种,我是在问你,亚父能否痊愈和你有什幺关系。”
这句话几乎是赤裸裸地在切割关系,佐娅却长出了口气。
“太好了。”她拍了下希巴斯汀,笑说:“你都知道了?我还以为需要我来解释呢。”
女军官似乎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下意识顿住。
说实话,佐娅觉得希巴斯汀本性并不太适合做审讯工作。她能做这一行,除了女承父业,得到如今地位大概因她总面无表情,又身材高大,看上去令人畏惧,可一旦讯问套路被她这样邪恶的小狗摸透,她就无计可施了。
而且她显然并不真的厌恶自己,否则大可以动用神力,退一万步直接使用暴力也行,在不掏出旅伴的情况下,她的小身板肯定硬扛不住几次,只会在暴棍的捶打下变得劲道弹牙。
“嗯,总之就是你知道的那样。至于这件事和我有什幺关系,很简单——”佐娅耸耸肩,“因为我想摘肝换给莱尼。”
“……”
在希巴斯汀的视线中,佐娅的嘴唇像被施了缓释魔法,【摘肝】这三个单词手拉手跳出来,挨着个踹了她脑门一脚,把她踹得身体打晃。
希巴斯汀缓缓退后了半步。
然后又退了一步。
在当场表演过一个瞳孔地震后,这位女军官下意识伸手扶了几下空气稳住身体,很快恢复了神智。
她声音有些梗塞,但仍旧坚强地确认:“你说的不是要去杀一只狗。”
“不是。”
“你在说,用自己的肝换给亚父。”
“嗯。”
“为什幺?”
“什幺为什幺?”
“你为什幺……”
话到这里,希巴斯汀又顿住,不知道该怎幺说下去。
她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童年丧失双亲,17岁就参军了,军队不需要话多的兵,家中更不需要话多的梁柱。
她是莱伯尼兹的长女,继承一切,也承担一切,照顾家庭对她而言是理所当然。谁生病了,她就拿钱去治,有人离家,她就护送,弟妹死了,她就焚烧他们,把骨灰埋在向阳树下。
幼犬来又去,只有零星的孩子留下来,莱伯尼兹习惯如此,她也是一样。
可是从没有……
从来没有……
“为什幺?”她的问话轻轻的,没有刻意压低摆出的峻利,声调微微上擡,听得出是女犬的声音了。
“莱尼不是告诉你了吗?”佐娅说:“我是——疑似的——神明火种,不会死。”
“不,我是在问你为·什·幺。”
希巴斯汀加重了单词的吠音,佐娅终于明白过来她在问什幺,却迷惑地反问她:“哦……啊?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说:“我住到礼亚塔3号之前没有任何记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莱尼和你是我有记忆以来对我最好的狗,这小半年来,你们即使知道我身份可疑也从没有苛待过我一分钟,抱薪给我的人,我怎幺能看着你们冻死。又不是换命,一颗肝脏而已,难道这都舍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