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住处临江畔而建,从外往里瞧只觉浓雾缭梁,走到近处才知是铁扉土筑。三娘闲来无事之时,遂擡眸打量起了无名。
双手背在身后,左手骨感修长,右手却不见皮肉唯剩骨节。后者仿若经过日夜炙烤,如今已是焦黑枯竭。而那罪魁祸首已然熄火,又化作簪子躺在了她掌心。
据陈晟所言,赤炼乃地狱融岩之精魄,精魄有灵,算是半仙,而这抹赤炼又诞生至少千载,故而不仅开了灵智更有了性情,于是拿在无名手里是长鞭,拿到她手里就成了簪子,甚至,还与她落在地上那支一般无二。
若这玩意儿当真有灵,那她定是被瞧不上了,三娘边这般想,边将赤炼簪藏进了袖里。
土筑周遭挖了沟渠,将居所围于中央。那渠引的似是去魂江水,乍一看实难辨别是青中透黑还是黑中淬青。
三娘擡脚跨过小渠,曳地长裙无可避免地淌进水里。想起方才那嗞哇乱叫的江水,她赶忙提起下摆,唯恐衣角被灼伤,然其不仅毫发无损更未被浸湿,仿佛渠中涟漪不过幻境。
备感惊奇之时,她又用余光瞥见巨鼍止步于沟渠。它鼓动鼓动眼皮,后露出双翠金眸子,目光在她身上一瞬停留,便挪动八尺长尾,将头朝向那无尽去魂。
脚下一番弯弯绕绕后,无名终于停在某间厢房前。他伸出完好无损的左手,推开那扇镂空木门。
屋里陈设老旧,然除却梳妆铜镜之外竟一应俱全,掀开帷幔可见床铺规整,伸手划弄圆桌更不见灰尘,实在不像从未有人住过的。
“你今日便歇在此处,凭谁喊了都休要开门,待我疗完伤自会来寻你。”
三娘闻言,低眉颔首作了然状。
无名话罢便要转身离去,却忽地身形晃动。衣摆广袖涟漪阵阵,发丝亦随之微扬,他赶忙扶住门框,又晃晃脑袋才算站稳。
“先生?”
三娘欲上前关心,无名却好似背后长眼。他吝啬给予任何解释,立马快步走没了影。
待落锁声从不远处传来,三娘遥见夜空𫄸色渐起,又思及镇守于门前的凶兽,适才安心阖门休憩。
她合衣躺平良久后,疲乏姗姗来迟,可翻来覆去仍旧神志清明。她侧身望向窗外,见夜空无垠,这才惊觉时日感知之消逝。
不见日月不分昼夜,又好似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同样一寸光阴,或吾之百年或彼之一瞬,好一个阴曹地府。
思及此处,三娘忽感平静。她不再费时多想,平视头顶帷幔以清除杂念,这一望便是好些时候。
叩叩、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地被人敲响。三娘迷迷糊糊地撑起上身,望见屋外人影绰绰。疑惑片刻后,她忆起了无名的叮嘱。
叩叩、
见无人回应,那人又伸手敲了敲,劲儿比方才大许多,以至于那纸糊的门竟隐隐晃动。
无名只说了凭谁喊了都休要开门,可他未说过这来人默不作声又当如何。三娘自然而然地穿鞋拢衣,目光却紧紧黏在那人影儿上,试图看出些名堂来。
倒也没有三头六臂,看身形像是个高挑清瘦的男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于是她又偏头望向窗外,见天色已由𫄸转玄,心下估摸已过了好些时候,这才猛然思及无名的后半句话。
至此,她看门外那人是越看越熟悉。以为是无名终于来找,她慌忙行至门前,手已搭在门上却又没由头地犹豫。
按无名所言,那喊门贼人不主动迎便进不来,故而只要待在房内便安全。既如此,三娘干脆伸手在门上戳出个洞来,又提了口气,才将脸贴上那黑黢黢的孔洞。
先入眼的是旖旎雾气,而后便是一袭白衣。她视线逐渐上移,将要见到那人真面目时,对方忽地俯下身来。她有些慌神,正想就此退后作罢,却猛然对上只棕目。
虽被吓得身心一颤,但到底确定了来人,见果真是无名,三娘伸手拉开了门。可说时迟那时快,开门之一瞬,无名竟狠狠地钳住了她的脖子。
亡魂自然无需喘息,故而她此时只觉无法挣脱,却不至于意识消散。她艰难擡眸,见无名双目倏然由棕转金才知自己上了当。
这双眸子很是漂亮,比她幼时得见的白皮肤舞女的绿眸还稀罕,好似日照翠竹,实在矜贵脱俗。
思绪飘远之际,假无名突然脸埋在她耳旁,又趁她愣神伸出舌来。耳上顿感湿热,而后便是抽髓钻心的冷意,她不由得双脚发软。
虽顶着张玲珑玉面,举手投足间却邪性万分。假无名弓背歪头,二人鼻尖几乎相接。与无名恰恰相反,这伪物眼眸转得极快,投向三娘的眼神里似有好奇。
牙尖忽地刺破脖颈,突如其来的冰火两重之感叫三娘魂魄发颤。趁假无名埋在自己颈窝时,她猛地将那赤炼簪插进其背部。假无名随即仰头皱眉,继而将她用力一推。她往后连退几步,后失控撞柱,天地紧接着黑白交替,终是歪头阖了眼。
假无名见状,立刻抹去青丝白衣现了原形。其五官凌厉白发如瀑,肌肤黝黑全身赤裸。其背部覆有鳞甲,或多或少地波及四肢与腰身,而后又迅速蔓延,终其在行至三娘跟前时化作身墨袍。
他徐徐蹲下,歪头凝视三娘半晌儿,适才用手包住三娘大半脖颈,后再次将唇复上方才那流连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