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烛光频频跃动,于地面映出抹吞天巨影。那伪物全然不知餍足,箍住三娘脖颈的手愈发用力。
昏天黑地了许久,三娘终于睁眼。男子同时松了口,后擡眸望向她。
这人生得锋利冷峻,仿若什幺断情绝爱之辈,可偏偏眉眼深邃,恍惚之间好似眼波含情,仔细瞧了才知其中尽是口腹之欲。
三娘欲伸手探向伤处,却被男子死死钳住手腕,颇有些护食之势。她无奈作罢,转眼又瞥见自己掌心透了些烛火。
“您这是?”
她循循善诱,可男子好似听不懂任何,以至于良久之后才开了口。
“别......动......”
其嗓子仿佛被火烤过,声线嘶哑说话艰难,实在算不得好听。三娘被这话吓得咯噔一下,却并没有暴露半点。
男子说完便将三娘再次揽进怀里,幸好三娘突然发力,扬手对准他鬼门死穴奋力一击。
簪身与其躯壳相接的刹那,空中骤然升起缕黑烟。他七窍紧接着溢出无数道惊雷。那雷细而弯、快而脆,直接烧出了两道血泪来。他失控伏地,后不禁伸手探向颈后。
三娘本想拔腿就跑,可赤炼已被男子牢牢握住。一时情急,她只得弃簪而逃。
脚下庭院不知深浅,云雾缭绕影影绰绰,实在南北不分,路旁梅花吐蕊,鱼池荷花正盛,又真真四季混乱,她提裙狂奔,却被这迷阵所困。
三娘自小学得杂,半本鬼门十三针便在其中。据传一针销魂三针散魄,七针永世不得超生,可称驱鬼之绝学。然她从未当过真,平日也只作志怪传说来念。因着今日见闻无异于叱石成羊,她才忍不住试试,不料竟真的派上了用场。可仅靠风府鬼枕之穴不知能麻痹那邪物几时,她因此愈发焦急,越急越慌,越慌越急。
原地打转之际,一张大手忽地探进雾里。其径直伸向她,后牢牢揪住了她领口。那人动作干脆利落,连拖带拽地将她拉出了庭院,直至出了重重迷雾,方才松开了手。
“不是同你说了,凭谁喊了都莫要开门吗?”
话虽是那幺个话,人也是那幺个人,可三娘经过刚才那遭,实在轻信不过,故而往后挪开好段距离才开了口。
“先生?”
无名闻言不怒不恼,见三娘瘫在地上出神,更大发慈悲地伸出手来,问:“真遇上恶鬼了?”
“恶鬼?”
“举止奇异、似人非人。”
“会化形的可算?”三娘晾着无名伸来的手,自顾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道,“有个贼人装作先生模样骗我开了门,而后……而后我趁乱将他击倒,再然后便遇到了先生。”
无名闻言,脚下果然一顿。他偏头垂眸,犹豫片刻才道:“可你房内空无一人。”
“怎会?!”三娘慌忙将手探进袖里,几番摸索无果才舒了口气,“我当时便是用赤炼震住了他,如今赤炼不在我手边,便不应当是幻觉。”
“就怕他是冲着赤炼来的。”
三娘心下一惊,可刚想细细道来就被无名拦住。
无名好似嗅到了几分不寻常,屏息凝神环顾四周,后立马从如意袋里抽出柄长剑来。
那剑首系了条红绸,随风飘到了三娘跟前,叫她莫名升起股抓取之欲。
无名冷不防地换了手。他低头掏出些去魂江水来,以三娘为中心撒了满满一圈,又叮嘱她莫要走出圈,才匆匆消失在转角。
三娘见黑夜与游廊无尽,免不得胡思乱想。外头愈发得凉,她环抱双臂蹲守原地,暗暗祈祷好人平安坏人遭难。
“你…杀…不了我、”
嘶哑难听的男声忽地入耳,三娘猛地将心提到嗓子眼。她慌忙四处张望,不料竟是无名先一步到来。无名双脚点地、两手张开,脱线风筝似的背朝她而来。她稍显犹豫,后还是走出了圈。她欲伸手接住无名,却意外与后来的男子对上了眼。
其面上两道骇人血泪,发丝蜿蜒末梢断裂,那身墨袍亦破烂不堪,较初见实在狼狈不少。
看到罪魁祸首的刹那,男子突然面露凶光。那眼神似有冰封万里之势,把三娘看得四肢僵直,无名也因此重重撞向树干。
咻——
叶片如雨般飘落时,空中忽地飞出柄银枪。那枪好似有灵,拐着弯儿地将叶与空划成两半,而后陡然探出只手来。其指尖淬着雷,直奔三娘眉心而去。千钧一发之际,无名快步上前,结结实实地拦在了三娘面前。
“既…舍了浊…念、”
男子见状,立刻将银枪唤回手里,转而操着长枪攻去。枪尖与剑锋猛然相接,周遭顿时荡开阵刺耳声响。霎那间,不仅花瓣凋落绿叶飞扬,连尘土都一瞬滞空。
“你…又如何…杀得了我?”
空遽然开了道口子,后有一道天雷狠狠劈下。那雷经由男子躯壳源源不断地注入了银枪。话音落地的刹那,无名猛地撞向游廊,周遭假山流水、花草树木骤然瓦解,放眼望去,方圆百步皆不可视。
三娘亦被波及,直至撞到某根圆柱才停下。四周脚步此起彼伏,她缩在柱子旁噤若寒蝉。脚步愈来愈近,她不由得屏息,暗自祈祷来人是无名,却在瞥见那抹墨色衣角的一瞬动弹不得。
须臾之间,她突然被另一人拽走。待到墨袍男子错身而过,她才猛地松了口气,仰头望向恩人,果见灰头土脸的无名。
无名并没有回看于她,而是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赤炼簪来。刹那间,那赤炼簪竟化作滩滚烫熔岩。熔岩紧接着升空,后逐渐汇聚凝结,最终铸成把长弓。
三娘无声惊叹,可那把弓紧接着便被塞到了她手里。她疑惑地皱眉,后见无名用口型问:可使得?
三娘点头又摇头,无名却没时间深究。他先是借三娘的手拈弓搭箭,后又将三娘微微带离躲避之处。对准那若隐若现的墨色身影之时,焰色光箭忽现。箭几近离弦,他终于想起同三娘耳语一句:
“多有得罪,现...还须借你杀念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