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破空而去,结结实实地击中男子脊背。霎时间,宛若投石江面般,无数墨黑鳞片翻转显现,其勉强站稳,抚住胸口回望无名二人,后化作了滚滚黑烟。
那黑烟裹着雷电,顷刻间便将人吞下。双脚将将腾空时,三娘忽觉四肢百骸流过一阵酥麻。男子大约想将人甩掉,故而来回游走上下翻滚。三娘无知无觉地松手,等回过神来时又被人牢牢抓住。
她被颠得七荤八素,直到周遭烟雾渐散才喘上口气,可睁眼便是苍茫去魂。见衣摆鞋袜屡屡从去魂江面荡过,她不禁咽了口唾沫,后仰头而视,才发现无名正望着她。
一手紧握赤炼弓,一手钳着她手腕,目光猝然相接之时,无名开了口:“赤炼于曳都虽无甚稀奇,于地狱却是引路提灯,它冲着赤炼来,怕是存了闯地狱路的心思。”
“地狱路?”
“黄泉路往生,地狱路还阳,而后者…有违天道。”
话音刚落,那邪物忽地仰天长啸,后再次颠来簸去,好似不知疲倦。二人也跟着忽上忽下、天地颠倒。无名找准时机用力,将三娘往上一甩。
霎那间,无数鳞甲于眼前划过,三娘尚来不及细看便撞到了某个硬物上。她赶忙用双手环抱,这才堪堪稳住。她眯眼看去,见无名仍紧握着那赤炼弓,而她如今的倚仗,竟是与无名抢夺赤炼的巨爪。
邪物于空中发了疯似地乱游,周身随之泛出电光披毛,雷团一生二二生四源源不绝。雷电裹着臂膀跳动,将无名衣袖灼得黢黑破烂。
三娘转而仰头望向头顶密鳞。遥想黑袍男子如何瞬间化为这般吞天巨物时,她喃喃道:“我原以为日升月落是天道,以为四季轮转是天道,以为生死有命善恶有报。可如今看来,有违天道之事又岂在少数?”
“生既得见,何故困于死。”
三娘应声颔首,与无名目光相接。她思忖片刻,答:“自是因为有憾。”
无名眼眸虽无甚波澜,却沉默了良久,直到邪物耐心逐渐消磨。二人出神之际,邪物忽地附身压向江面。事情发生得突然,快到三娘回过神来时,无名已被浸入去魂。利爪掠过江水,邪物似是吃痛,猛地触底升空。
三娘圈紧双臂,待冲出迷雾才睁了眼。她赶忙低头看去,果见无名耷拉着脑袋。风灌进衣衫冲散发冠,黑与白在空中交织缠绕。邪物飞得愈来愈快,无名握住赤炼弓的手也愈发得松,眼看着就要彻底落入去魂。
千钧一发之际,三娘探出身子抓住了无名。
无名脱离赤炼之一瞬,赤炼顿时化为颗焰色灵珠。邪物紧接着剧烈摇摆,势要将粘在它爪上的三娘,连带着无名一道甩掉。
“你不若将我们带着,于地狱路作伴。你也大可将我们放回岸边,反正赤炼已是你囊中之物,你说是与不是?”
邪物不屑地低吼一声,长空随即回以数道轰鸣雷电。拳头大的雷团再现,三娘避无可避,时而被电得眼前发白,时而被电得四肢麻木。见无名隐隐有下滑之势,她咬紧牙关,又道:“天地良心,是你先来找我麻烦,我伤你亦是为了自保。说到底,你我之间本没什幺深仇大怨,你又何必置我于死地?”
无名的手逐渐滑出三娘掌心,眼看就要功亏一篑,不料那邪物再次化为滚滚黑烟,瞬息之间便带着二人回到了岸边。
待到三娘睁眼,自己已然落了地。无名脸朝下,估摸得吃些沙土,只是那邪物仍旧是长蛇模样,不知怎地就是不变回人形。
邪物忽地出声,顿时吓得三娘一激灵。也顾不得深处敌境的无名,她提起裙摆疾步逃窜,可没跑多远便腿脚一软。
那股要命的寒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她缓慢回头,发现那邪物正懒懒地阖着眼。只是口鼻不知何时朝向了她,一呼一吸之间,仿佛从她身上抽走了无数精气。
用余光瞥见道金丝,三娘垂下眼眸,这才晓得那精气竟是从她脖子泄出。她赶忙伸手捂住伤口,可金光仍旧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逃逸。她想要开口求情,却无法控制不断飘远的意识。
数丈之外,那吞天巨物周遭黑烟蔓起,后白须成发黑鳞成袍,终于从中走出个人来。与此同时,三娘哐当倒地,那道渡走精气的金丝这才应声断裂。
“既要闯地狱路,那我劝你还是收手的好。”
男子偏头撇向身侧,见无名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皱皱眉,道:“多管闲事。”
“我方才就想不通,想不通你既有如此灵智,何不在冥沼便取了赤炼,反倒随我回了曳都……如今看来,竟是她的阳气叫你短时间脱变至此。”
“你不是我的对手。”男子吐字愈发清晰,与刚说话那会儿简直判若两人。他掌心朝上,黑纹电光在其中闪现,“我劝你别挡路。”
“我不拦你,才是真的挡了你的路。”话音落地时,无名终于行至三娘身边,彼时三娘已失了八九分颜色。他伸手将三娘拦进怀里,从如意袋里掏出个珠子塞进了她嘴里,才又开口:“闯地狱路难,难就难在天道不可违。可如若生魂还阳,那便是顺应天道,故而只要有她在,这地狱路便不难闯。”
“你如何得知?”
无名拂了拂脸上的尘土,叹:“想闯地狱路的,何止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