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里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小姐”离你越来越近,你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你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讽刺和可笑。
在相处的这短短一天时间里,费里一直恭恭敬敬地称你为“小姐”,可是哪怕是他也知道,你和克里斯之间存在无法逾越的鸿沟与差距。
华美的衣裙之下掩盖的是你那鄙陋不堪的人生,而费里的行为也让你真真正正地明白了,你根本不可能与克里斯站在一起。
无论今天晚上你所经历的一切耻辱,是费里与克里斯无心造成也好,或是刻意设计好戏耍你也罢,只要此刻费里的焦急是真的,那就足够了。
你不会轻易出去的,你要让他们也尝尝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窘迫滋味!
下定决心后,你提起裙摆,然后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那栋明亮的小房子后躲去。
这座园子与外面的灯火通明不同,这里没有路灯,只有最中间的小房子里散发出暖黄色的灯光。这里的墙壁上挂满了藤蔓,连草坪上也种满了不知名的灌木。
因为四周都是漆黑一片,你只能凭着直觉向房子后躲去,最后停在了雷萨与小秋叶正后方的位置。
从磨砂玻璃中能看到交叠在一起的两个模糊人影,他们似乎站在了一个高高的架子前,你刚刚错过了他们的交谈,此刻只能从雷萨新开启的话题继续偷听了。
“辉裔给五叔送了什幺新婚贺礼呢?”
小秋叶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是她的嗓音轻柔,所以语气虽然冷漠但也不算特别冒犯:“礼单上应该有写,雷萨先生现在回到婚仪主场的话,应该还能看到。”
“呵呵,那可不行,万一我刚离开,就又有‘小偷’闯进我的园子里怎幺办?”
雷萨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生气,反而有一丝逗弄的意味在里面。你听了只觉得胃里翻腾,喉咙里涌现出一种想吐的感觉。
你从未想过再次见到雷萨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他竟很快就忘记了你,然后又对小秋叶展开了追求。不,也许他从未真正喜欢过你,也许他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戏耍你然后讨小秋叶欢心。他和克里斯一样,把你当猴子一样耍!
小秋叶大概也感觉到不适,她侧了侧身子,离雷萨远了一些,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冷淡了许多。
“是一块清代产的白玉玉如意。”
“哦?是整块玉石雕成的羊脂玉如意吗,那种古董应该被放在博物馆里展览吧,看来辉裔这次还真是花了大价钱呢。”
“嗯,是假的。”
雷萨似乎也没有多惊讶,他从面前的架子上折了一枝树叶放在身旁的矮桌上,那里摆放了更多的盆栽。
“那幺有什幺是真的吗?宏稷叔可是玩古董的老手,想骗过他可不容易。”
小秋叶也低头看向那枝树叶,语调平平道:“装玉如意的锦盒是由宋锦绷雕花楠木,再镶天然碧玺珠制成的,应该勉强称得上古董吧。”
“原来如此,这是什幺新式的买椟还珠吗?”
“可以这样理解,又或许只是想暗示不能只看事物的表面或里面,只看一面容易被蒙蔽。就像人一样,不能只看表面。”
“呵呵,辉裔这是在借机重提当初被宏氏集团背刺的事吗?”
小秋叶的回答依旧似是而非:“或许是,或许不是。”
雷萨轻笑了一声:“和小秋叶小姐交流真是令人愉快。而且你也不害怕我养的这些小东西,也许我们真的是一类人。”
小秋叶低头和雷萨一起看向那枝树叶,她声音冷冷道:“有什幺可怕的,不过是一堆没骨头的虫子而已。”
捏死它们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区别就是捏死它们之前需要戴上手套,以防被它们身体里喷溅出来的脏器弄脏自己的手。
你随着小秋叶的声音看向那一枝树叶,不知是不是你的错觉,你感觉到似乎有什幺东西蠕动着爬上了树叶,然后拿着树叶在片刻间就被啃食殆尽了。
你猛然意识到那是什幺,瞬间惊恐地瞪大眼,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脚步也忍不住向后躲去,慌乱间不小心踩到了什幺东西,那东西咔嚓一声碎裂,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小秋叶立刻警觉地转向你藏身的方向,她快步走过来,用手直接拨开面前挂满长着炫彩绒毛虫子的树枝,隔着磨砂玻璃观察外面。
你被吓到了,立刻往身后的灌木丛中躲去,此刻你已经顾不上那些树枝会不会划伤你,你只想躲起来不要被看到。
就在这时,雷萨也缓步走了过来,他停在了小秋叶身侧,“怎幺了?”
“外面好像有人。”
雷萨朝外面看了几眼,你将身体用力缩起来,心里祈祷不要被发现。
你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可是他们一高一矮紧靠在一起的身影,一个身材挺拔,穿着深色西装,另一个柔弱纤细,一身浅色礼服。
真是好一对般配的璧人,只有你像一头丧家犬一般四处躲藏,多幺可怜又可悲。
你的心脏猛地抽痛起来,可是你却只能强忍住想哭的欲望,用力捂住自己的嘴。
眼泪掉下来,哭花了你不想哭花的妆,身边的茂密树枝也划破了你不想弄坏的礼裙,这所有的一切都像你那小丑一般的人生,总是被捉弄被伤害,总在为人铺路,为人作陪。
你突然特别特别想念松间月,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他是真心喜欢你,甚至为了你可以孤独的等待着重逢那一刻,然后在短暂的相遇后遗憾的落幕。
而总是后知后觉的你却总是对他严词厉色,总是自顾自伤怀然后再伤害他的心。不知道在他离开前,是否有哪怕一秒钟恨过你呢?
你想,大概是没有的,毕竟松间月就是一个“蠢货”,一个只会爱不会恨的蠢货。
就在你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时,雷萨突然轻轻将小秋叶眼前的窗帘拉上了,他语调含笑道:“应该是园丁养的小猫儿吧,春天到了,正躁动呢。”
小秋叶说:“是吗?”
然后你听到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雷萨对小秋叶说道:“现在外面应该正热闹,小秋叶小姐现在出去的话应该正好赶上舞会,晚点还有餐点供应,何不出去和大家一起玩儿。”这是送客的意思。
小秋叶说:“如此热闹的婚礼,作为宏氏集团总裁的弟弟不用到场吗?”
雷萨声音含笑,自我调侃道:“宏氏集团的家宴,我一个外人实在不方便露面,只怕扰了五叔的兴致。”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怨怼,似乎早已习惯了被排挤这件事。
小秋叶也不再说什幺,最后朝你的方向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希望小猫没事。”
雷萨弯起眼睛笑得更加温柔了:“放心,我会去查看的,只是园丁的猫儿怕生,小秋叶小姐最好还是不要过去了。”
小秋叶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直到小秋叶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处,雷萨这才慢悠悠地朝你的方向走去,你听到他的脚步声之后更害怕了,不管不顾地往深处躲去,而雷萨在听到你越来越响的动静后,反而加快了脚步。
在你彻底钻进茂密的树枝前,雷萨终于抓住了你。
“不想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被划伤的话,最好还是先出来。”
看似商量的语气,可实际上他已经抓住你的胳膊,大手握住你裸露的腰,将你强行地带到了空地上。
你重新回到明亮处后,立刻挣开了他,你只看了那个小房子一眼就吓得立刻转身面对拱门。
“别碰我!你……你摸了那些……那些虫子……”
雷萨失笑,他看着你戒备的样子,耐心地向你解释:“放心,我有戴手套,而且它们也没有毒,只是长得可怕了一些。”
你浑身颤抖着,红着眼睛小声嘟囔道:“你这这爱好……实在……实在太小众了些……”
雷萨看着你身上的外套,几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费里的工作服,他挑了挑眉,突然说:
“克里斯什幺时候换口味了?”
他的语气略有轻佻,而你被他的话语激得立刻转身,用你充满抵触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你误会了!我和克里斯不是那种关系,当然我也不会和宏氏集团的任何人有那种关系!”
谁知雷萨听完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那幺小姐您的意思是,还是有可能和我产生联系的,对吗?”
呸!你在心里狠狠啐了他一口,在你心里他已经是比松间月还要风流的存在了,你才不要和他有任何关系!
可是你表面上还是一副镇定的模样,甚至还开口嘲讽他:“这就是有钱人的爱情观吗?刚刚送走一个,现在又和下一个调情说爱?”
雷萨听了你说的话后,难得收回了那玩世不恭的表情,他认真地看了看你。
单薄的礼服被划破了许多,裸露出来的胳膊和脖颈处也都是细碎的红痕,礼服的大腿处被划破,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和刺眼的伤痕,他收回视线。
“不管你和克里斯有没有关系,总归是在我这里弄了这满身伤痕,能否允许我为你处理一下伤口?或者你介意的话,我可以叫我的私人医生过来,她是一位很温柔的女性。”
老实说你很想拒绝,尤其是在听到他提及女医生时那副温柔暧昧的口吻,你就觉得恶心。可是仔细想想,你这一身伤痕确实是因他而成,你怎幺也该让他负责的!
但是,“不用私人医生了,你这里有药吗?我自己擦就可以了!”你根本没那幺矫情好吗,这幺小的伤口,怎幺就严重到要叫私人医生了呢?
雷萨倒也没有强求,他指了指温室的右侧,对你说:“那幺请你到那边的亭子里等我一下吧,我很快就来。”
说完他就转身进了温室里。而你也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到了一个小亭子里坐了下来。
夜风徐徐吹来,有些冷,但是你的脑子也因此清醒了许多。你仔细回忆了一下今晚发生的一切。
可以肯定的是,雷萨确实忘记了你,他的反应不像装的,这也解释了为什幺他没有告诉克里斯当时车里还有一个人。
可是,还有行车记录仪呢?行车记录仪里总该有你吧?不会有人连行车记录仪也做了手脚吧!到底是谁这样费尽心机要抹除他们对你的记忆……
克里斯和雷萨都忘了你,只有小秋叶还记得你。例外,是可怕的存在,小秋叶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
你将高跟鞋脱了下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小腿和脚腕。你将高跟鞋的尖锐鞋跟扎进草坪里,一边扎一边咒骂道:“该死的克里斯,该死的雷萨,该死的小秋叶!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都干掉!”
雷萨拎着医药箱和暖炉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你如此孩子气的一幕,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缓步向你走去。
突然,脑海中似乎有什幺冲破了桎梏,大量的记忆瞬间充满他的大脑。过载的信息量令他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一般,下一秒,他竟腿软地跪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你听到动静后,连忙起身跑到他的身边,连鞋也没顾得上穿。
雷萨虽然可恶,可是他毕竟在车祸中保护过你,你不可能真的丢下他不管的。
你跑到他的身边,蹲下身查看他的状况。
雷萨痛苦的抱着头,英俊的脸庞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而狰狞扭曲着,这样的雷萨吓到了你,你几乎立刻跳了起来,然后后退了一步。
好吧,你收回刚刚那句话,雷萨这样欺负你,伤你的心,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似乎也没什幺不对。
在你转身想要离开时,雷萨却突然站了起来,他在你身后用不大的声音叫住了你。
“你回来了。”
其实你也很想对他说一句“你回来了!”毕竟他刚刚的状态看上去真的像是被人夺了舍。可是仔细想想,雷萨有人格分裂,前后转变很大其实也很正常吧。
你回过头,看到雷萨的眼神里带着热切的期盼。
“伤口怎幺样了?让我帮你处理一下好吗?”雷萨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温柔有礼,却又总是笼罩着淡淡忧愁的雷萨。
可是你却突然醒悟过来,无论哪一个雷萨,都不是你“熟悉”的雷萨,你从未真正了解过他,所以,你也不要再轻易相信他了。
“谢谢你,不过我要走了,伤口我自己会买药处理的。”
雷萨见你执意要走,他没再坚持挽留,而是擡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然后朝你递去。
“要走的话,至少穿上它吧。”
……要走的话,至少穿上它吧。曾几何时,雷萨也对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是现在的你已经不会再轻易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动了。
你看着他手里的衣服,苦笑了一下,对他说:“不用了,我不想再被跟踪了,而你大概也不想再到垃圾场里找人了吧。”说完重新拎起那双高跟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雷萨看着你逐渐远去的背影,他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将衣服重新穿好,又弯下腰将散乱的药品重新收回医药。
平静的眼神扫过温室后的灌木丛,随后大步走过去,将地上那些被你踩碎的东西收了起来。
最后他提着那个为你准备的暖炉,重新回到了满是毛虫温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