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涅特把自己割得鲜血淋漓的人鱼随手拉进浴缸。
“你就好好泡在水里等着伤口溃烂吧。”
临走前,她不忘挖苦卢斯特。
“Lynn,你能不能帮我割腕……”
卢斯特埋在浴缸里吐着泡泡,鳞片坏死剥落,血疽狰狞。
莉涅特没理他,转身看向浴室其他地方。
镜子不太对劲,至少和家里的镜子不太相似。
敲击身侧的落地镜面,咚咚。
镜面的薄厚有问题。
好奇怪。
“我去找伊丽寻求下哪里有备用的床单。”莉涅特退后一步,离开浴室,拿起煤油灯。
她回想起今天的情形,拧开门把手离开卧室,不管卢斯特在浴缸里的嚎叫。
一天之内死了两个人,无论是自杀还是意外都不能教莉涅特信服,肯定有人从中做了什幺手脚。
况且死的人都与特提斯父母被杀案有关。是她的复仇吗,可是,她有绝对不在场证明……
乔死亡时间是午夜时分。
“午夜时分之前,我一直在会客厅,没有去睡觉,伊丽小姐还有利维亚都能作证。莉涅特小姐,卢斯特先生从书房出来,她们恰好撞见离开会客厅的我,我和他们还聊了会。”
“魔法哈?我就不会用魔法,再说了。乔死在密室,房门窗户紧锁,能做到的只有穿墙魔法,可这种法术是黑魔法吧?”
“在座的所有人,除了莉莉会用光系魔法,你是半精灵会魔法外,其他人都不会使用魔法。”
没有提到莉涅特,是因为莉涅特会服用遮掩魔力流动的药剂,旁人基本看不出来。
特提斯说的完全没有错,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比如那天晚上,她们遇到的特提斯小姐,好像矮了一点。
莉涅特认为,除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需要缕清,这座宅邸里肯定埋藏了很多秘密。封闭的暴雨山庄,消失的座钟,摇晃的吊灯,吊诡的壁画,以及奇怪的镜子,昭显宅邸的不同寻常之处。
主座消失的长发男无影无踪,询问宾客他们说主座从未有过人。那时,空气中涌动的蜜果香暗示着红雾也在此处。
是他引诱她,给予她请柬,引诱她来的吗?目的是什幺?和她的复生有什幺关系。
说起来,她居然没有任何复仇的念头,为什幺?是没有搞清楚该复仇的对象,还是她心中恨意没有被激发?
记忆里,处以火刑的片段模模糊糊,回想不起来了。
莉涅特拿着烛灯,慢慢地在走廊中行走。周围,阴恻恻的,凉意悚然爬上脊背。
说起来,最近莉涅特复生后迷失的记忆,越发清晰。她记起自己由丰收女神创造,是丰收女神的眷属。
诸神黄昏,神明陨落,陨落的神明在民间统称为旧日之主(神)。千年后的世界,因为众神的陨落,魔力流动骤减,很多人类没有学习白魔法的天赋。
莉涅特回想起教会地下室里找到的秘密,不禁好笑。
话说,伊丽的房间怎幺那幺远……?
走廊回响的是她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手中跃动的烛火。
窗户被吹得摇摇欲坠,落雨透明玻璃处留下道道痕迹。
就当莉涅特马上抵达最深处时。
“莉涅特小姐。”沉冷的男声喊住她。
莉涅特擡眼望去,是坎德尼斯警官。他神情疲惫,眼圈泛着乌青,从走廊阴影里走出。
“您晚不睡觉,在外面干什幺?”坎德尼斯疑惑地询问,擡了擡有裂纹的镜架。
莉涅特面无表情:“我去杀人。”
“杀谁?”坎德尼斯扬了扬眉毛。
“杀卢斯特。”莉涅特咬牙切齿。
听到这句,坎德尼斯憋不住,肩膀微颤,发出声轻笑。
瞬间,他们之间凝重的气氛烟消云散。
“他怎幺了。”坎德尼斯疑惑,眼镜滑下鼻梁。
莉涅特忍不住控诉:“他玩自残。把床单弄得到处都是血!今晚睡不了了。”
“我现在真的很想杀了他,剥了他的皮,生吃他的肉,获得无穷无尽的寿命。他最好躺在地下,眼睁睁地看着我是如何光风霁月地活着。”
“……”沉默中,他笑了下。
坎德尼瞧向莉涅特,身体微微侧倾,想要靠近她。
幽暗的走廊,静得可怕。
此时,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
坎德尼斯语气诚恳:“虽然我不喜欢卢斯特先生,但是您当着警官的面说这些,真不怕被我现场逮捕。您要是杀人了,我可能不能像平日里,能放过就放过了。我会如实汇报给上级。”
“好吧,我不杀他了,我要探索府邸,”莉涅特改口说,“顺便找下伊丽换新的床单。”
“您深夜单独行走在这座府邸里,不怕自己被神明降罪,遇到什幺不测吗?”他半开玩笑地问。
“我更怕事情脱离我的掌控,被骗得团团转。”
“您真不怕我是真凶。”莉涅特凑到他跟前。
那次谈话会,基本上大部分人都把他们的归类到神明的降罪。向来沉默不语的老医师塞恩和看起来温柔恬静的栗发女仆艾薇都连声附和。
太奇怪了,他们像是统一好口径般,十分笃定。
可疑。
真的是神明降罪吗?虽然人类是弱小的物种,但他们聪明狡猾。哪怕他们没有魔法天赋或者周围魔力波动薄弱,无法使用魔法也能做到精妙准确的杀人。
比起“神迹”降临,看上去更像是潜藏在来宾中的凶手们不断使用障眼法欺骗他们,试图用神迹来掩盖犯罪行为。
只要是人为,一定会存在破绽。
“这座府邸,就你和卢斯特先生与其他人间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说是意外卷入也不为过。”
“我会给予你,我所有的信任。”坎德尼斯对她露出善意的微笑。
“你信任我,可我真的能信任您吗,坎德尼斯警官?”莉涅特陡然出声,“其实,光与暗,并非站在对立的一侧。”
屋外闪电光速游离,烛火微明,照亮莉涅特的脸。
她似乎警惕着他。
就像中午人们所言,坎德尼斯长得可真像心脏病死去的波尔德。
雷声滚滚震彻——
屋内滴答声响,时针与分针交叠。
佣人房前,门稍敞,露出光亮。
“我知道了,女士请您早点休息吧。”
伊丽站定光与暗交界的阴影处,态度毕恭毕敬。
“真是抱歉,”莉涅特礼貌地对伊丽半鞠躬,“夜晚还要打扰您。”
莉涅特如实讲述了床单被血迹晕染,无法睡觉的事。当然有些细节她省略了。
“……”伊丽内心显然深受震撼,佯装镇定,“没事。艾薇一会将新床单送过去。”
“真是十分抱歉。”莉涅特弯腰,再度诚恳地致歉。
“没关系,小事情。”伊丽退至门后。
门向里侧拉去,缝隙压成条黑直线,发出道闷重的声音。
莉涅特拿起烛台,向身旁瞧去,有些惊讶。
走廊漆黑,零丁火星渐起,薄烟缭绕,在他指缝间弥散。星火闪动,在她望过来的那瞬掐灭。
坎德尼斯半阖眸,似是有点吃力,神情疲惫。他的侧影迎着烛火,凄寂苍凉。
“怎幺了?”
“原来您也会抽烟?”
“现在很少抽了,以前年少时,有过很叛逆不听劝的时侯,还当过情报贩子,所以很爱抽。卢斯特先生不会抽吗?”
“情报贩子?”莉涅特脱口而出。
“嗯。”坎德尼斯颔首,不可置否。
真是神奇的经历,从情报贩子当上警官啊。
他经历了什幺?
“那段时间,我还小,母亲刚去世,”坎德尼斯补充了句,“浑浑噩噩地活着,对未来没有期望,但还是想活下去。”
“原来如此,不过,烟的话您可以继续抽下去,不用管我。”说完,莉涅特捏起裙边向他行了礼,扭头向走廊另端走去。
话说回来,她打算回去一下。卢斯特不会死在浴缸里吧。墓地钱太贵了,她不一定有钱买得起让他体面下葬。
“小姐要去哪。”坎德尼斯立即喊住她。
“你的态度对我有点变化,”坎德尼斯擡步,“聊聊?”
他高大的身影挡在莉涅特前面,拦住她的去路。
手中烛膏溶化,像块半化不化的黄油,淋淋漓漓溢到碟子里,上面浮着的油脂,黏黏腻腻。
细弱的火光映出警官清隽的脸。
“边走边讲吧,我们先回去。”
“好,你问我答。”他声音倦倦的,摸不太透,浅淡得能融于寂寥的夜。
又一滴烛油滑落,共同垂下的,还有他的眼睫,在脸上留下淡淡阴翳。
“我就实话说了,波尔德是您的父亲吗?”莉涅特侧目而视。
“是。”他不假思索,不自觉地偏下头。
他们穿梭走廊,风景向后退,朝向大厅走去,大理石地板,脚步声层层叠叠。
行走至大厅,看不见的暗处,头顶上的吊灯摇摇欲坠。
“那您之前为何不说?”莉涅特踏上螺旋式楼梯,进一步向他提问。
“我觉得没有必要,”警官沉重地叹口气,“不过,确实不能瞒着大家。”
明明,很有必要好吗!这是能瞒着大家的事吗?莉涅特心中嘀咕。
他是不是有问题。好可疑啊!
“……”莉涅特不知道该怎幺问下去,行走的脚步停了下来,向墙上望去。坎德尼斯跟着,笃定地站在她身侧。
魔女手中的烛火跳跃,照亮墙上的壁画——仲夏夜惊魂。
他们没有留意,身后吊灯来回荡漾,镶嵌着的水晶一点点往下坠。
慢慢地、不着痕迹。
逐渐脱落。
“柳条人就是异教徒吧?”莉涅特简明扼要,“容我乌鸦嘴。我联想这几天的遭遇,您是虔诚的光明教教徒,您应该不会关在柳条人里被献祭吧?”
“异教徒中,是有把光明神信徒献祭获取至高神祝福的说法。”
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呃,所以我不好说我的遭遇,”坎德尼斯思索了会,余光瞥见了什幺。
坎德尼斯的话未来得及说完。
天花板上吊灯坠落,带着冰冷坚硬,直直往地面砸下——
“小心———”
霎时,他的双手箍在她腰,温热倾覆着她,隔着薄薄的衣物,她的鼻尖擦过他的胸膛,心跳沉稳有力。
耳边传来爆炸的巨响,像要将耳朵揉碎般。
混乱淹没了她。
她妄图保持镇定。
可是,后颈传来细密的刺痛,眼前黢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