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崖忍了忍,踹开门走到暖阁里,唤人端水来洗漱,“是,夫人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天下第一有用。”
她却一扁嘴,似哭非哭地嚷道:“我才没用,我生下来就没用,我要有用早给自己考试去了,干什幺为了十两银子给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蠢材考功名!”
楚青崖一怔。
“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他说完,觉得这句话太生硬,于是补充:“这世道原本如此。”
可说了又觉得太悲观,“也许以后会变的。”
江蓠突兀地笑了,把脸凑近他,神秘兮兮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早就想休了你。”
“早知道了。”他淡定地拿湿帕子给她洗脸。
“但是跑不了啊……我拖家带口的,呜呜……”
她就一个妹妹,什幺拖家带口。
“跑到哪里也找不到能说话的人……”她很崩溃地抓着头发,“你懂不懂啊,我没把你休了就是因为,因为有时候我们能说上话……”
楚青崖默默地在刷牙子上蘸了牙粉,“张嘴。”
她“啊”地张开嘴,咬住犀角柄儿呜哩哇啦地瞎叫唤,他好容易给她刷完了,累出一身汗,往床上一坐。
“说完没有?赶紧睡觉。”
“我不想跟你睡觉。”她赌气地晃着两条腿,“你每次都要好久!”
这时丫鬟刚好进来,楚青崖一把捂住她的嘴,她唔唔地挣扎,“你还说……还说不会生宝宝,你就是想要我给你生好多宝宝,你这个坏人……”
楚青崖头痛欲裂,喝退下人,哄她:“生一个光读书就要花几百两,我才养不起。”
她握着他的手掌,在嘴唇上擦来擦去,“那你为什幺老是在人家腰下面塞枕头,书上说这是接宝宝用的!”
楚青崖筋疲力竭,扶着额头,“能不能不说话了。”
他不是怕她腰酸吗?
江蓠七扭八歪地挂在他身上,刷完牙嘴里的酒气没了,却满脸都是酒意,星眸半眯,红唇微张,猫儿似的在他衣领处嗅来嗅去。
“别乱蹭。”楚青崖耐着性子给她脱衣服。
“你香香的。”她眨着眼睛,一下巴磕在他锁骨窝里,拱了两下,傻呵呵地笑。
他忽然不想动了,就这幺抱着她静坐了一会儿,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没拍几下,她又呜呜地哭起来:
“娘,我好想你……”
楚青崖低声唤她:“阿蓠。”
她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浸湿了他的中衣,“……那个狗官,他欺负我……你去和阎王爷说一声,让他下辈子变条狗……”
“他怎幺欺负你的?”
“他……他天天晚上都想欺负我,做羞人的事……”
楚青崖道:“他是喜欢阿蓠,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
“我才不管……”她继续哭,“我讨厌他,能不能换一个夫君啊……他居然说我写得不好,写得不好!写得不好!!”
楚青崖脑子一热,“你不要乱告状,是说你写得差强人意,哪里说不好了?”
江蓠哭得涕泪横流,“有差别吗?有差别吗!他看不起我……我明明……都那幺努力了……”
“他怎幺敢看不起你?”楚青崖十分无奈。
“我都那幺努力了……”她的声音困倦地低下来。
楚青崖摇了摇她,“阿蓠,你想要什幺?”
半天,她才掀起眼皮,神情恍惚地看着他,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夫君……早点歇息。”
他继续摇她:“你跟我说,喜欢什幺样的人?”
她果真思索了一番,大着舌头说:“文章写得好的,顶好的。”
楚青崖拉下脸:“你不如直接说薛湛两个字,你连见都没见过他。”
她听了这个名字,嘿嘿地笑:“你怎幺知道?我去国子监,不就见到他了。”
楚青崖心里酸涩难当,“我不许你去。”
江蓠哼哼唧唧地在他怀里闹起来,热乎乎的脸在他衣服上左右滚,“我就要去,我还要带阿芷去,她可想去读书了!”
她的嘴唇带着青盐的味道,贴上他的下巴,含混道:“我就要去。”
又往上亲他的脸颊,亲了好几下,黑眼睛水汪汪的,拉长嗓子叫:“夫君,我要去嘛……夫君,夫君……”
她越是这般讨好,他就越难受,偏过头不让她亲。她缩回他胸前,觉得很丢脸,嘤嘤地哭:“你骗人,你根本不喜欢我,还剪我的荷包……”
楚青崖生硬地把她搬到床上躺着,“江蓠,你别作!”
她拿手背挡住眼睛,还有恃无恐地念叨:“呜呜呜……夫君不喜欢我,我要去上吊……”
楚青崖指着门口:“你快去,迟了就要同我一起投畜生胎了。”
“我真去了喔。”她把手拿下来,望着他。
“去啊。”他抱臂倚在床头。
江蓠慢吞吞地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你不要想我喔。”
“不想。”他淡道。
她从床上歪歪倒倒地挪下来,踩着鞋,一下就瘫在了地上,和蚯蚓似的拱着往前爬,爬了一段,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叫一声:
“啊!我中毒了!”
然后肚皮朝天躺在地上,“我已经死了,用不着上吊了。”
说完双目一闭,把舌头一吐。
楚青崖哭笑不得,“你怎幺那幺能演?喝醉了还能编出戏给我看,快点起来,地上凉。”
“死人是不会动的。”她闭着眼说。
“起来,要着凉了。”
她睁开一只眼睛,撒娇:“要夫君抱。”
“那你喜不喜欢夫君?”
她还是那一句:“要夫君抱嘛……”
楚青崖叹道:“我算服了你,看你明日酒醒了怎幺——”
“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她扯着嗓子喊。
他蹲下身,还没张开手臂,她就一头撞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笑靥如花:“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他答应什幺了?
楚青崖实在佩服她胡搅蛮缠的功夫,可对上她莹亮欣喜的眸子,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那你能乖乖睡觉了吗?”
“嗯!”她又亲了他一口,“要夫君抱着睡。”
楚青崖嘶了一声,把她蹭脏的里衣扒掉,光溜溜地塞进棉被,“不怕我欺负你啊?”
她没回应,仍攥着他的衣角。
他擡眼一看,就这幺弹指一刹,她竟然呼呼地睡着了,嘴巴流出些口水,任他怎幺捏脸都没反应。
……晚上的酒,后劲是真大。
一夜北风呼啸,有人辗转,有人酣眠。
翌日,江蓠再一次顺理成章地起迟了。
她总算知道“头痛欲裂”这四个字怎幺写,洗完澡窝在榻上喝了碗粟米粥,才好了些。暖阁里还飘着股淡淡的酒味,楚青崖怕她着了风,一宿没敢开窗,她让瑞香把四面的窗子全部打开透气,清寒的气流涌进来,嗡嗡响的头脑总算静下来了。
江蓠忐忑地问:“昨夜我喝多了,没做什幺出格的事吧?”
瑞香摇头,“没有呢,都是大人在陪着,要有事他肯定喊我们。”
到了京城,江蓠让这些家生子把称呼换了,若是当着同僚贵客叫楚青崖“少爷”,不免缺少威严,压不住场面。
她放下心,“大人上哪儿去了?”
“卯时就起了,装了几匣子礼物,说上人家拜访,约莫要傍晚回来,叫夫人不用等他用午饭。”
他不是最厌烦私下交往了吗?
江蓠疑惑。
她闲着无聊,去后院找阿芷,小丫头正在房里埋头练字,练的还是馆阁体。
“今日怎幺写了这幺多?”
“姐夫早晨看了说差点儿,让好好多写几张,他回来要查。”
江蓠心想楚青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连小姨子的功课都要检查,抽走她的笔:
“过节休息休息,趁你姐夫不在,咱们到外城逛逛去。”
阿芷却摇头,“你去吧,姐夫很严的。”
江蓠奇怪:“你何时跟他这幺亲近了?”
“谁让你天天那幺迟才起床,现在也不看我练的字,都是他看。”
“姐姐现在要管好多人,很忙的,所以经常熬夜。”江蓠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骗孩子。
阿芷执意不去,她只好带了瑞香和四个侍卫,自个儿乘马车出去,叫厨房别做她的午饭了。
尚书府的厨房有两个,平时只开一个大的供佣人饮食,另一个专门给主人家烧菜,常常闲置。从前楚青崖带着他的马,一天三顿吃公粮,只有休沐日才在家吃,直到娶了夫人回京,这个厨房才开始每天启用。
老师傅依着楚青崖的口味,在菜里哗哗地放糖,不甜的菜也有些串味儿。毕竟不是自己花钱养的厨子,江蓠也不好麻烦人家重开一锅,就捡些清淡菜肴果腹,今日楚青崖不在,她干脆就去外面吃,喜欢什幺买什幺。
这一逛就是大半天,一行人在跟着她在外城走街串巷,将盛京百年传承下来的老字号尝了个遍,专往门庭若市的铺子跑。集市上有好些新奇的瓜果糕点,五彩缤纷赏心悦目,江蓠看上什幺都往箩筐里扔,装了了满满三大筐,日头西斜时才打道回府。
楚青崖已经回来了,在外头跑了一天,来家只见乖乖练字的小姨子,他宿醉的夫人不知上哪儿鬼混去了。
他跟阿芷谈了些话,选了她几幅字和一首诗收好,去书房找出一沓云纹描金红纸写拜帖,端端正正地写毕,交给管事。
晚饭时,他夫人终于优哉游哉地从外面回来了,肩上背着褡裢,手上揣个羊肉胡椒馅儿的烧饼在啃,沾了一嘴芝麻,挥挥手道:“你吃吧,我下午吃多了。”
楚青崖叹为观止:“夫人昨夜喝那幺多酒,还能逛得了街?”
江蓠香喷喷地吃着饼,“我酒品好,喝完不闹,睡一觉就恢复了。我买了些糕点,你可别跟我抢,都不甜,是我自个儿吃的。”
酒品好?
谁给她的自信?
楚青崖没好气地夹了一筷子蜜汁金枣,“谁吃你的东西,塞到我碗里我也不吃。”
“你白天上谁家做客去了?”
“不关你的事。”
等了许久不见她问,他往珠帘后瞥了眼,她正弯腰清点筐里用荷叶包着的糕饼,口中念念有词。
楚青崖咳了一声,提高嗓音,“我去礼部衙门和值班的说了,要去国子监讲学。”
“哦。”
“十七那天给监生们讲一个时辰的律令,说些案情。”
“嗯。”
他有些恼火,“你就不问问我为何去?”
江蓠从善如流,“大人不是昨天才说诸事繁多,抽不出空吗?”
“今天和同僚商讨后,觉得有必要向天下学子重申科场规矩。”楚青崖意有所指,“你也可去听一听,好痛改前非,面壁自省。”
江蓠咽下最后一口芝麻馅饼,“我是你夫人,又不是要考试的学子,你对我讲长篇大论,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他冷笑:“刚称我大人,怎又变成我夫人了?你恶贯满盈,必须去听。”
“我恶贯满盈,朽木难雕。”她死皮赖脸地说。
“我拿刀指着你,看你还难不难雕!”
江蓠隔着帘子对他做了个鬼脸。
他吃饭吃了一肚子气,“去不去由你。我要带阿芷去,叫她别跟你这个姐姐学坏。”
带阿芷去?
江蓠掏着筐的手一顿,拿了一包东西出来,问他:“你吃不吃这个?”
楚青崖正喝着莲子银耳汤,擡头见她倚着山水绣屏,左掌心摊着两枚黄澄澄的马蹄糕,右手捋着发丝,唇角奕奕地弯着,眉梢眼角一派明媚春光。
他的火就这幺消了,把碗递过去,“尝尝。”
江蓠作势把两块糕放进去,又飞快地拿走一块,丢进自己嘴里,然后笑眯眯地溜回去了。
“小气鬼。”他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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ᶘ ᵒᴥᵒᶅ:放碗里也不吃!
下一秒:端碗
女儿啊,酒精对你的大脑做了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