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兰溪的冷笑猛然僵在脸上。
“狗喜欢吃饭、做爱、咬东西、热闹地团聚,休息日在广场上手拉手跳舞。狗不喜欢看书,更不喜欢改变,最不喜欢听别的狗告诉他改变以后会迎来什幺伟大时代。如果面前就是新时代,大家宁愿到退回旧时代,这是我做狗以来观察到的心得。”
佐娅挠挠脸:“呃……且不说你说的对不对——我们就假设是对的,这个时代方向是伟大且正确的。那你既然知道正确的方向,也知道自己种族的特点,为什幺还会用这种态度去说服每个狗?”
“你在动摇我?”
“哈?”
“你试图让我屈服于民粹。”
“我只是在阐释种族性。”
“Which means——”
“Means你可以不喜欢,但起码得尊重民意。不是,等等——”佐娅举了下手:“皑兰溪学士,说话能不能不要犬外夹杂,很难懂。”
“但你听懂了。”
佐娅:“……”
操。
对啊,她为什幺听懂了。
佐娅:“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家其实并不那幺在意哪件事最重要,哪件事为真,甚至都不那幺在意未来。你的末世构想或许只是你一个人在紧张,就像某种虚假的宏大叙事,然后你要求所有的狗不问一句就一同参与?”她吐了吐舌头,“反正我不要。”
短暂地沉默过后,皑兰溪脸上的冷笑被某种令人屏息的冷峻替代。
他擡起玻璃般无机质的蓝色眼睛,却不是看向佐娅,而是紧紧盯住在一旁聆听的书之岸,声音坚定。
他说:“我知道我是对的。”
他的声音不高,每个迸出的单词却都利如子弹——谢天谢地,不是那种会炸开的语言。
他挪开视线,佐娅以为狙击目标已经从自己转为旁边的黄名队友,打算默默退场,谁知道这位蓝眼睛的天才突然驱使着他水晶的渡船靠近佐娅。
水晶与木质的船舷轻轻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像行了个贴面礼。
皑兰溪扫了一眼伸胳膊拦在佐娅身前的希巴斯汀,视线上下打量佐娅。
比格犬出众的是嗅觉,视觉顶多算不是个瞎子,刚才隔着老远佐娅就闻到他身上复杂的气息,鸢尾花,红杉果,皮纸和树汁,还有大量躁动的魔法硝烟气。
此时皑兰溪离近了些,佐娅才真正看到他。
不止他的手,他的脸、耳、身躯和胸前紫色的绶带都在微微发光,这倨傲的天才浑身雪白,唯有因俯视她而微微垂下的眼睑沾着滟滟的杂色,却都被眼镜遮挡住,非要靠近才能看清。
这似乎……
他打量佐娅,佐娅自然也在心里打量他。
这似乎是个边牧?
如果皑兰溪真是条边牧,那他超绝时代的牛批可太合理了。
毕竟狗是狗,边牧是边牧。
两犬互相打量的时间并不长,皑兰溪很快打破了沉默。他声线清凉,不破口大骂时听上去斯文又体面。
皑兰溪说:“Yi nolae sive.(我是对的。) ”
“呃……但他们不知道啊。”既然说破能听懂,佐娅也就不装了:“事实上,我也不知道。”
她又用戏谑的声音说:“或许你自己其实也没那幺知道?”
“什幺?”
“不然你干嘛一直重复。”佐娅耸耸肩:“方向明确的人不会一直申明道路自信。”
“……”
皑兰溪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单词简直是从他齿间挤出来的。
“那你认为应该怎幺做?”
“那我更不知道了。”佐娅瘪了下嘴,双手放在身前做了个投降姿势:“我又没有宏伟目标,我可受够这东西了。”
皑兰溪顿了一下,随即无法克制地发出声嗤笑,表情中有几分自嘲:“原来如此,原来你是那种人。”他手在脸旁边呈鸭嘴样子开合了几下,“永远屁话一堆,破坏做事者的构想,在别人给巴别塔垒砖时站在一边说水与泥比例不对的quejoso.”
话说完,那抹自嘲已然消失,重新变为轻蔑。
“你甚至连这个构想是要向前走,而非想后退都分辨不出来。”
佐娅耸耸肩说:“那我确实不知道要怎幺搞,我又没有实际施政过。我只知道据目前的记忆来看,任何变革成功的浪潮都是时代的浪潮,单一浪花是无法改变时代的,更何况憎恨海浪本身的浪花,飞得再高也不行。”
“……”
“自下而上的革新只会变成皇朝轮替,自上而下的则多数都会夭折,成功的改革从来都是精英领导被动员者,你……且不说‘末犬们’,如果连希巴斯这样的中层管理者都不支持你的革新意见,那你最终啥都不会改变。”
顿了一下,她冲他漂亮的水晶船努了下嘴:“顶多能把你自己的船改改。”
皑兰溪冷笑:“你在质疑我的个人能力?”
“哈?为啥别狗的建议在你看来这幺有攻击性?”
佐娅迷惑。
“我刚才就说过,这些,这一切——”她手画了个大圈,“这全部的讨论都不是在质疑你,甚至话题的核心都根本不是你。我对您一骑绝尘的个人能力只有崇敬。”她假模假式地行了个礼,“我只是在说这种思想有问题。”
“而且危险。”希巴斯汀突然接茬。
佐娅点头:“对,而且危险,个人/伟人叙事确实容易发展成帝国独裁。”
“不焚城不允许任何帝制的火苗。”
“所以这里的主流民意才不接受你。”
没有血缘的姐妹一唱一和,怼得皑兰溪一时哑然。
他无机质的蓝色眼睛中闪过火星,镜片发出危险的滋滋声,魔法粒子在空气中震荡,让人怀疑下一秒就要射出激光把面前两只狗射个对穿。
或许是深谙用武力解决问题就相当于问题没有被解决,皑兰溪面无表情地平复了片刻,微擡起下颚,睨视着佐娅。
“你的名字。”
“?”
“我准许你的名字进入我的头脑中。”
她笑嘻嘻地说:“我?你可以叫我Quejoso(抱怨者).”
皑兰溪干脆不理她,向希巴斯汀高傲地擡擡下巴:“你同伴的名字?”
希巴斯汀的回答也很干脆:“问她自己。”
皑兰溪:“……”
接连吃了两个瘪,白犬的脸色已然非常阴鸷,被冒犯的怒气在蓝眼中燃烧,佐娅也保不齐这火焰什幺时候会变成真激光,咳了一声咽下笑说:“我叫佐娅。”
皑兰溪的视线转回来:“佐娅*——?”
“佐娅*谁也不是。”顿了顿又说:“佐娅*亚厉克斯吧,也许,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多明尼克挑眉:“你是副署长的小孩?”
希巴斯汀:“……”
佐娅:“……”
她第一次遇到脑回路比大姐更清奇的狗,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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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前期和边牧对撞的剧情会有不少制度反思内容,大概会比较沉闷,我会尽量将它写得有趣(痛苦)还是之前那句话,不感兴趣的朋友可以适度跳过。
妈妈明天开始入院复健,我的个人时间会变多,会努力多写点,谢谢朋友们的关心和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