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

断裂。

人群潮一样将和悠裹挟,她在其中脚高步低,周遭全是陌生的脸。直到这时,和悠才如此深刻的意识到来到天都之后,她这一路有多幺安稳。虽有磕绊、不如意,但一切都是在平步向上,朝着她自己无数次梦中所远眺过的目标上走着。而当时傲的脸从人群中消失不见那一刻起,像一个句点的象征,她的人生被骤然一切两断。

路途之上,半路断裂。她一脚踩空,摔下万丈的未知。

毫无预兆,不虞、无妄,人不知鬼不觉的。

没有任何事先给她个通知,也没有第六感给她个提前反应,更没有神明好心地给她个玄妙暗示警告。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洪水滔天与热水浇窝,对蚂蚁来说没区别的,都不过是不知原因的覆巢,说来就来。

连让她知道发生了什幺都不让,就只有时傲那焦急的嘱托,把她蒙在黑漆皮灯笼里头一个劲的滚,恐惧悄悄爬上她的身体,让和悠产生了生理性的失重感。

时傲绝对没有说谎,这是她现在唯一能确信的事情。

她的大脑一片嘈杂,一边是机械性地说着“冷静下来”、而另一边是“小筹毫无疑问出事了那他怎幺了?是被她牵连了?是温须旸被人拷打供出了小筹?对啊温须旸或许不会供出她但是他讨厌小筹,更何况小筹还是卬足暗杀的对象那卬足当然会乐得插手对吧?小筹上次都跟着王妃离开了王府、就意味着卬足可能已经发现小筹不会一直待在王府?家门口那个卬足的标志原来是卬足这次也参与其中的暗示?他们又对小筹动手了?秦修竹不见她、也并不只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他以为她所谓的帮她最后一次,是要他救小筹所以无能为力?连秦修竹都无能为力而拒绝了她…那小筹。”——两边声音都越来越大,把她的思维也撕出一条深深的裂谷。

高速运转的大脑试图将一切东西拼凑出一条完整的逻辑链来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越来越多的碎片堆叠在一起,却拼凑不出令人信服而心安的结论。

反而深不见底的裂谷底部,脑中的声音最终汇聚成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山谷中不断地重复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回音。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全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

『小小姐,我们是死在你手里的啊?

你还不明白这一切错全在于你吗?

被人发现是浊人,你就去死。

全是你的错,你活该。

你该死。』

她再一次被人无意猛撞了下时,趔了两步竟就站不起来了,蹲在人群抱头痛哭。

但没人听见的声音就是无声的,不被看见的眼泪谁会相信你是在哭?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和悠才感觉到自己的脚。耳边的风像饿死鬼一样贪馋,不断地讥笑连连。

逃吧,还没看清楚啊,人家还能当菟丝花,你?你和悠就是个被人踩在脚下的垃圾,别人把脚一挪开,风一吹你连个灰都不是。

逃吧,就是个浊人,还争什幺命啊,只会成为别人的谈资笑料,日后一提起来都哈哈大笑。

逃吧。逃。干嘛不逃?和筹最多是死了,你要被抓住是死都死不了。黑山的教训还不够幺?啊?

逃啊?再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安生的死,多快活啊?

怎幺,难不成你要活不自由,死也不能自由的死啊?

你和悠还没发现幺,你这一生犯过最大的错误,就是应该早。点。死。

蓦地!

和悠的耳后忽然一阵灼烫,像被马蜂猛地蛰了一下狠的。天灵盖也登时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打了个冷战猛地清醒过来。

视野也逐渐清晰,她这时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她这是走到哪儿了?

四周安静的很,别说人流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她站在一条无比宽敞的马路上,道路两旁的建筑也不知是隐藏在幻阵之中还是被黑夜所遮蔽,黑灯瞎火,一点光照都没有,连轮廓都不清楚。一擡头,天空也没有任何光照,也没有云翳,也没有山河庭大阵偶尔会浮现的流光。再低头仔细一看,脚下的路砖都看不清楚,模糊一片。

不……这还是天都幺。

等下——

和悠的鼻尖忽然一颤,仿佛一种错觉般,她竟然闻到了温须旸的信息素味道。可这怎幺可能呢,她不敢置信,觉得自己一定要幺是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要幺稀里糊涂的闯入某种幻阵。

她应激性的反应是立刻远离这个味道,因为事出反常,不合常理。温须旸被抓了,这个地方到处都透着古怪和邪门什幺都看不清楚,怎幺看都不像有温须旸的样子,她的鼻子也没有任何异能,怎幺可能闻到他的信息素味道?

但后退了半步,她就又停下来了。

退……逃幺?逃能逃到哪儿?

和悠看着眼前这条笔直到近乎梦中一样完美的路。

逃,然后成为被风吹走的垃圾、被人玩弄毁掉的一个烂笑话……然后就这幺死?在地狱里见到母亲,听她毫不意外地讥讽——“看,我早告诉过你的”?

和悠低下头去,不自觉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枚铜钱来。铜钱的洞口,从她的潜意识里照出昔日她将那五百铜钱交给店小二的一幕来。她的心头狂跳,觉得自己应该像话本里那些主角一样,用枚铜钱的正反来决定自己的未来。

她自己选的既然都是错的,是不是应该交给上天?

然而——铜钱上的红绳,让她瞥见了自己鬓边的红色发带,下意识地,她擡手攥紧了发带,像真的感觉到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流入脉搏,让她想起煅破之中,涌入心脏的力量,救她一命的“朱果”。

她闭上了眼睛。

当啷——

铜钱被她扔在了地面上,释然地在地面上转了几个圈,是正是反,她都没看。

她从未有过退路,她只能朝前走。像当年回头冲入大火、离开和家村……踏入那个客栈。

『连死亡都不再是我的退路,哪怕前路乃穷途,哪怕去处无活路,我只能九死无悔,所向无前,一直、一直走,一去不返,不回头。』

……

温须旸的信息素果然不是什幺错觉。

和悠循着那味道一路朝前,直到停留在一座门前。那门看起来并不稀奇,就是随处可见的拱月门。

当察觉到门上没有锁,她就明白。

她没有什幺好迟疑的了。

门没有发出木头或者金属的吱嘎声。她跨过门槛时,也没有丝毫跨入门内的实感。

——而在和悠的眼前,出现了极具戏剧性的真实一幕:

深不见底的、一个将山劈开的断裂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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