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的谷底有什幺东西,但和刚才一样,连轮廓都看不清楚。
这种显而易见,只把“在等着你”这件事写在明面上的事,最终甚至还体贴地在沿着她的脚下铺出一层又一层下行台阶。
和悠迈步其上,就算看不清楚也其实在试图捕捉每一个可能遗漏之处,但很不幸,直到她走到深底,也没有什幺能值得她特意留意的东西。
最后一阶台阶消失在脚下,提醒着她此行的终点已到。
和悠下意识仰起头来先看了一眼天,走入谷底,天空反而愈加清晰,一匹载满星辰的红练将苍穹一刀劈开,猩红的流星如溅血一样缓慢地从她眼前一条条划过。
待她一低头,眼前的情景就已幡然一新。如同仰头看了下天,手中还没读完的这页书被风吹翻过了崭新一页,没有承上启下,不知后事。
嗵、嗵。
和悠花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才分辨出来这声音并非是她的心跳,而是她的鞋底敲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周遭景物不再如刚才那样雾里糊涂,到处都明光锃亮,就连地砖都明镜一样能清晰地照出人影。皞灯烁亮,,能把整个空旷的场地照地近乎如同白昼。
这是哪儿?
分辨不出来方位,也分辨不出这是什幺建筑,到处都是高耸入天的立柱,横梁、山岳在其后如巨人的尸体,而通明的灯火是来源于一片片垂地的帷幔背后。
云里雾里。
和悠突然想起来这个词来,眼前风一动,帷幔一层层飘摇,似云似雾,其后好像一出出皮影戏遮盖着不同光景,人影幢幢。温须旸的信息素味道愈浓,就在其中一个方向的某层雾纱之后。完全不清楚这其中玄妙古怪,谨慎起见,她刻意避开那些帷幔,朝着那处走去——
刚走到那纱幔面前,没有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不知哪来的邪风狠命一吹,好像骤然闯入沙尘暴里一般,她下意识地擡起手臂护住头脸。
有些刺挠的痒意涔涔地流过手腕,身体本能地想去抓痒,却觉得手里沉甸甸的。五感不知何故都像卡住了,略显迟滞地放下手,温须旸的信息素味道已经消失不见了。
准确来说,是被其他更加刺鼻的气味所彻底掩盖了。
血味。
以及,陌生的信息素味道。
视觉迟后的回归,立刻就被赤赤的红殷殷涂色游戏一样填满了,面前的地板如同被打翻了的红色染缸。
血流满地,一个姑且还能称为“人”的身体,几乎彻底断成两节,上半身歪在一旁,下半身还保持着屈膝跪地的姿势尚在抽搐。
是个清人,被一刀腰斩,跪地行礼的姿态,匍与一帷帘后,血流和四溅的方向告诉她,是背后被人偷袭。
过度冲击的画面,不管用怎样冷静的理智镇定心魂,都棒槌一样夯入她的胸口,差点把她的心脏捶出喉口。
铺天盖地的信息素从到处溅流的大量鲜血里朝她扑来,她总算反应过来下意识擡手就要捂住口鼻,可再次察觉到刚才手中沉甸甸的异样感。目光艰难地朝下落,看见鲜血如同一条条蜈蚣般沿着自己的掌心朝手臂上滚落——
落到手中紧握着的一把被鲜血染透的弯刀上。
嗵!
和悠朝后踉了两步,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这把刀,与心脏一起重重落在地面上了,砸地她天旋地转。
而猛地!
哐嗵!
又一声沉重响亮的声音把地面都震地隆隆作响,旋即是一阵纷乱的嘈杂声,隔着一重重的屏风和帷幔,远处似乎有一扇无比沉重的门被暴力撞开了。
就像没读完的书页又被冥冥之中掀开一页,她不知发生了什幺,但却不得不先接受即将发生的事。
“别让刺客逃了!!”
“啊啊!!”
先是一声尖锐如夜鹄的太监惨嚎,他似乎是先踩到了流出来的血,连滚带爬地直接扑了进来,也连带着扯落了帷幔裹在身子上,滑稽的像条被包裹起来的豆虫一样拱向他的主子。
“殿下啊啊啊!!太子殿下啊啊!!”
那太监磕头痛哭,似乎猛察觉到什幺,看见了远处黑暗中的和悠,吓地三魂离体,更加凄厉的惨叫着,“太子遇刺!!刺客还在!!快擒住她!!!”
刚才还寂静的殿内,乱做一片,沸反盈天。甲胄琤𪻐,卫兵们全副武装列阵冲入,朱红皎银的铠面与手中兵器相映成辉,刀光刃影如檐间冰柱,凛杀宵小,雀惊鼠伏。声势如九江骇浪,汨没天之涯。
太子……刺客……
可和悠觉得自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她就如同一个被随手扔在海边的泥土小人,还没搞清楚自己怎幺来到这里,就先被一层又一层的滔天海啸冲撞。
她的目光与那群卫兵的首领正好撞在一处,更鬼使神差的同时落在自己脚前的那把刀上——
是把火红的刀,造型她极为熟悉。
而此时,它很快就碎裂、消失不见。
和悠多幺希望自己也能如这把刀一样。不是希望,而是她应该就这样才对。
“你杀了太子。”那首领朝她扬起剑尖——“你逃不掉的。”
呼哧。呼哧。
和悠的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冷静,可同时听见自己的呼吸像老旧的风箱,越来越快,越来越跟不上。
她捂住口鼻——朝后退着。
对方虽已经绝对性压倒性的优势,但仍然极为谨慎,所有人都非常井然有序地跟着她围追堵截,不知不觉间早就把她所有能想到或者来不及想到的逃生路全都给堵死了。
怎幺会,为什幺,此时任何问题不再具有意义。被逼至绝路,没有任何空白留给旁枝末节的顾虑,身魂每一处都前所未有的极限运转着,要把她哪怕最后一滴潜力给压榨殆尽。
蓦地!
她忽不再后退,反而直直冲向了他们。
对方似乎当她是已打算送死的死士,反而略显迟疑。
这让她心中总算稍有慰藉,果然,他们是要抓活的。而下一刻,她向着那男人手中的长剑剑尖而去,将蕴灵瞬间催至极限,用灵力幻出甲胄护住自己所有的关节躯干,偏偏反而只留下所有的命门。
这下第一个被限制住手脚的就是对她威胁最大的、可能会有的远程法术或者弓箭。但那男人反应极为迅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剑势一变,就冲着她来了。
“好一个遮头掩面的小杂臭虫,可真会耍滑偷奸……”
然而。
就像印证他口中低沉骂声,本来应该被他的剑势震碎灵力护甲的女人,像条滑溜溜的泥鳅一样从他的剑下溜了出去.
他立知不好,转身就旋转剑刃,可刚踏出半步,就被身后几位太监总管厉声哭嚎着,“啊啊啊!别追!!太子啊啊啊!!”
男人定睛一看,目瞪口呆的同时几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骂。
那遮着头面的女刺客,竟然冲入了在护着太子的宫人身旁,拳打脚踢地就将他们扔飞了出去,踩将太子上半身抱在怀里,趟踩着一路的鲜血朝着太子刚才跪拜着的那个厚重垂帘飞奔而去。
她手中弯刀抵在太子的颈上,哪怕不说话,对面也能读懂她不言而喻的威胁。
宫人太监们脆弱的又晕厥过去几个。
更有甚者,宫里目前最得势的一个罗总管上前就抱住了男人的大腿,“埙中军!使不得啊!那是太子金体啊啊啊!不能没有全尸啊啊啊啊!!!”
那男人感觉自己手背上攥出来的青筋差点没把盔甲给撑爆。他很确信,这女刺客就是故意的,她早就看出来他们这些人不敢冒犯太子金体,故意踩着太子的血不说,还专门抢了太子的尸首……
见过他妈的拿活人当人质的,头一回亲眼见到拿死人当人质的。
而且最他妈扯蛋的是——
埙姓中军手中的剑不甘心地垂落,眼睁睁看着那女刺客抱着太子半截尸体消失在帘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