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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堂拥挤喧闹,发生摩擦碰撞也不是没有,但隋昕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周围如死水般的寂静。

不至于吧……

隋昕在心里叹口气,擡头再一次对余照真诚道:“对不起,余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她很明显的精神不振,眼皮都有些擡不起来,脸上是烧出来的病态的红,整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地仿佛下一秒就倒了。

余照很慢很慢地说:“没事。”

周身氛围一松,隋昕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饭菜,想放下食案去找扫把,刚转过身就眼前一阵金光乱闪,身体晃了下才勉强稳住。

余照刚伸到一半的手顿住,又放了下去。他皱眉道:“让别人弄吧,你得去药庐看看。”

他转头跟离他最近的一个内门弟子说了什幺,对方看了隋昕一眼,然后答应着就离开了。

余照对隋昕说:“走,去药庐。”

甚至还侧过身迈开了一步,一副要带路的架势。

隋昕站着没动,她皱了皱眉,这个表情非常短暂,大多数人根本没看见,但是一直盯着她的余照却没有错过。

明白了她的意思,余照沉下脸,冷淡说:“师妹,我的衣服也弄脏了,需要回去换衣服。正好送你去药庐,快的话还不用错过饭点。”

刚刚移开的视线又再次含蓄地全投了过来,简直如芒在背,隋昕只能点头说:“劳烦师兄带路。”

于是余照和身边人打过招呼,就带着隋昕离开了膳堂。隋昕自拜入雁澜宗后,几乎寝屋、藏书阁两点一线,平时伤风感冒,自己凭着浅薄的灵力顶顶也就过去了,还真不知道几百年后的药庐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地方。

隋昕脚程慢,脚步零碎松散,别说翻过山头去药庐了,恐怕刚走出膳堂就要栽倒在地。

余照垂眼看隋昕额头出虚汗的样子,伸出手:“抓着我。”

吃完饭离开膳堂的弟子都走后门,现下正门并无弟子,隋昕都虚成这样了,也不再刻意回避,伸出一只手,隔着衣袖抓住他的手腕。

也就须臾之间,仿佛清风拂过,隋昕眼前一花,就到了另一处地方。

是雁澜宗内的某一处山头,花木繁盛,青石小径旁遍植草药,鼻尖隐约浮动着草木特有的干燥香气。

她擡眼看向小径尽头的草屋院落,果然是药庐。

她松开手:“多谢师兄。”

余照嗯了声,扭了扭手腕。不知怎的,被隋昕隔着衣服触碰到的地方让他非常不自在。

但是又不讨厌。

隋昕走进药庐,药庐自配了小厨房,一些年轻弟子正围坐在院子中央的木桌旁吃饭,于是在廊下摇椅里躺着的老药师便起来给她看诊。

老药师老得看不出来年纪,已然辟谷,他给隋昕看完诊,问道:“最近气候温暖,你是怎幺得的风寒?”

隋昕咳了一声:“晚上泡温泉,没注意便着了凉。”

老医师便从药房取出几粒药丸,包在黄油纸里,让隋昕温水送服。

她仰头咽下,老医师叮嘱道:“你未筑基,凡体尚虚,吃完别忙着走,去旁边药室睡一觉出身汗,醒来后再看看状况,若无恙便可走了。”

隋昕道谢,便离开去了隔壁的药室,她抖开一张药床上的被子,转头对跟进来的余照说:“谢谢余师兄带我过来,我现在要休息了。”

余照却面无表情:“你弄脏了我的衣服。”

衣襟上的汤汁甚至还没干透,他刚刚就是这一身进的药庐,隋昕看了都觉得对他不住。

于是她想了想:“那我帮你洗了?”

但她只是随口一提,并没觉得余照会答应。余照是段平沙和袁章的转世,而段平沙和袁章都不喜欢不熟的人乱碰自己的衣物,只是气氛烘托到这了,她不表示一下不太合适。

没想到余照却立刻说:“可以。我换好衣服来找你。”

说完转头就走,生怕隋昕反悔一样,速度之快,都没等隋昕回过神。

隋昕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实在是脑袋烧得厉害,便不再细想,上床钻进被子里睡了。

但或许是频繁提及了“温泉”字眼,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又是余照的缘故,她久违地做了个梦。

说是梦也不尽然,因为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时天帝归位、隋昕刚得知天帝身份不久,她因刚飞升时挣功德过于激进冒险,留下了不少伤病,有一次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连从兜率宫拿的药都没用,上司勾陈瞧着她的脸色,便让她去一座仙家名山的温泉疗养。

甚至扔给了她一块玉符,让她畅通无阻。

显然那不是一座普通的仙山,不然不至于需要特殊的印信才能进入。里面的温泉名不虚传,隋昕刚除尽衣物泡进去,便觉得身上的疼痛陡然和缓。

四周仙气蒸腾,隐带金光,对修炼大有裨益,如此浓郁的仙气,也不知是谁家的。

真是羡慕不来。

隋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便把身子又往温泉水底下埋了埋。

如果温泉之行顺利结束,也不失为一次美妙的体验。但是隋昕没想到,在这里还有别人在泡温泉。

在听到一侧水流声响时,她陡然睁开眼,手中已经变幻出匕首,刀刃对外,在一片蒸腾的白气中什幺也看不清,她只能警惕地问:“谁在那里?”

那边没有回应。

她抓过里衣仓促套上,保持姿势上前,拨开眼前潮湿迷蒙的温泉水雾,眼前豁然开朗——

皎皎月光流泻下来,照亮了他光洁雪白的肩膀,上身赤裸,漆黑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过长的部分在温泉水中散开。

他本是背对着隋昕,此时微微侧身,让隋昕看清了那张白净俊美,却又冷淡如月、耀眼如日的脸庞。

隋昕喉咙都收紧了。

她无心欣赏眼前美景,立刻低下了头:“见过……天帝陛下。”

她低头注视着看似平静的温泉水面,水面冒出的丝丝热气熨着她的眼,她眨了眨。

她听见拨动水面的声音,天帝不带什幺情绪地说:“你怎幺在这里?”

“我……”好一会儿,隋昕才能顺畅地说话,“小仙来此温泉处疗养,非有意冒犯天帝,求天帝原谅。小仙这就离去。”

她说过很多次对不起。

她总在跟天帝的转世、或是天帝本人道歉,可是她真的无心之失,大抵也是天道无情,造化弄人。

于是她向后退,在即将浸入那团浅白水雾前,一只手精准地抓住她的肩头,将她扯过来。

脊背撞上了温泉边的石面上,她轻轻颤抖了一下,便将痛呼咽了回去。

垂下的眼睛被迫擡起。因为天帝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擡头,他盯着她的眼睛,二人在水下的躯体亲密无间,但是天帝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冰冷:

“你为什幺,要出现在我面前?”

隋昕咧开嘴角苦笑了下:“小仙……实在不是有意的。”

温泉水滑,唯独天帝身上渗着寒气,让隋昕瑟瑟发抖。

“天庭的生活很清苦幺,让你四处奔波,满身是伤?”天帝的视线下滑,看着隋昕衣领微敞时,露出的锁骨处的伤痕。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天帝是顶头上司,既然问这种问题,言下之意难道是天庭苛待了她?还是在表达隐隐的不满?

隋昕以前就不擅长应付这种弯弯绕的问题,但毕竟吃过实在太多的亏,所以她费劲地思考,试图回答得圆融一些:“是小仙实力不济。”

他们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天帝的长发落在隋昕的锁骨上,有种奇怪的缠绵悱恻,但是从头到尾,隋昕都没有直视天帝。

她看着悬于空中的明月,看着温泉水面的倒影,看着紧贴她锁骨的潮湿黑发,唯独不去看天帝的眼睛。

即使这是极大的冒犯,即使天帝掐着她的下巴,隋昕始终都没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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