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婚俗仍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洛珩玠父母早就双双成了一捧黄土,甚至连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那两位老人的面容。
而他也不是未给南家夫妻送去帖子,但由于这场婚事的特殊,到最后夫妻俩也没有出现。
能看出来这地方其实已经荒废了很久,只有两人前行的一路,好似被人精心打扫过,连片落叶都看不到。
南簪面色有些发白,一手被洛珩玠牵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男人的袖子不放。
就在两人不断接近荒坟中心的同时,那些原本虚无的影子,存在感不断增强。
小姑娘眼神盯着面前的小路,并不敢乱瞟,可哪怕这样,余光中也能瞧见许多平民模样的人站在小路两旁。
只是衣着与平民无异...
左边的男子颈上悬着根粗糙的草绳,舌头快要耷拉到胸前;右边的阿奶笑眯眯地拍手,似乎是没掌握好力道,整个头颅顺着动作滑落到了地上。
南簪:挺好的。
“不要怕。”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紧张情绪,洛珩玠侧头柔声低语,手指揉了揉小姑娘的手腕。
“他们都是这些年在附近去世,却没人收尸的普通百姓,我护着让他们不被恶鬼吞噬,所以阿簪也不必害怕。”
到了最后,洛珩玠甚至开始耐心介绍起碰到的面熟鬼怪。
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柔,娓娓道来下,倒是让南簪乱跳的一颗心平静了下来。
虽说他总想着让她抛弃肉身,但南簪心中也清楚,在洛珩玠身边,不会再有其他人有机会伤害到自己。
两个人的目的地,是荒坟最中心的一处石台。
石台破损的严重,但是能从剩下的崎岖表面上,瞧见台面上刻着的陌生字符。
南簪正努力辨认其中的含义,身后的鬼群中却突然传来阵小小的骚动。
“一拜天!二拜地!”
方才消失的冯之清并没拿着那把从不离手的纸扇,反倒捧着个不知从哪弄来的,装满了新鲜花瓣的竹篮。
一边高呼,一边掏出花瓣纷纷洒洒扬到两人身边。
利词和南簪所熟知的有些差别,不过小姑娘仍旧乖乖被洛珩玠牵着,朝着石板的方向拜了三下。
“夫妻对拜!”
冯之清明显喜气洋洋的声音再度响起。
省去了叩拜父母的环节,而是新人两个,直接面对面鞠了三次躬。
三次礼成,南簪下意识擡头,正好对上洛珩玠含笑的一双眼,面庞被红衣的颜色一衬,更显英俊。
小姑娘不禁恍惚。
好像,他们只是这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对新婚小夫妻...
“送入...嘿嘿,将军,我开玩笑的。”
冯之清还想接着喊,洛珩玠一个眼神过去,便嘿嘿笑着,没入到欢快的鬼群之间。
不只是哪边先开始扬起无数的纸钱,等到南簪反应过来,整片荒坟都洋洋洒洒的落下黄纸。
成人模样的鬼从空中接下纸钱塞进自己袖子,小鬼更加兴奋,在大人的腿间欢呼着穿梭,将地上的纸钱通通捡起来塞进自己怀里。
“这是?”
南簪擡眸,耳边是众鬼的笑,但是她却不再害怕。
只是觉得,这些会因为拿到纸钱就高兴起来的鬼,与叶城中她所熟悉的百姓也并没有多大差别。
“我今天成亲,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洛珩玠看了看下面欢呼着的众鬼,伸手将一旁出身的小姑娘揽在了怀里。
“你倒是好心。”
南簪掩唇轻笑,但却并没有躲开男人的怀抱。
“好啦好啦!”
忙前忙后的冯之清再度从一鬼群之中钻出来,站到南簪与洛珩玠身前,重新摇晃起那把熟悉的折扇。
“今天我们将军新婚,不便再招待,不如大家先回去,等过三日,我们再摆上场夜宴庆贺?”
“理解!”
底下一个体型壮硕的村汉高声迎合。
“春宵一刻值千金,俺们村里人也是懂得!”
话音落下,周遭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南簪只觉得面上有些发烫,又朝洛珩玠怀中躲了躲。
正好方前洒下的纸钱已经被捡的差不多,众鬼一个接一个化作虚无的白影,钻进四周的坟包。
眼前刚还热闹的场景,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只剩下无数惨白的纸灯笼,垂下摇曳的影子。
“走的真快。”
冯之清摇摇晃晃扇着扇子,凑到南簪与洛珩玠身边。
两人不再说话,但南簪就是觉得,气氛好像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果不其然。
冯之清刚说完没一会儿,乱葬岗边缘,由远及近传来阵阵铃声。
“不跑快些,难道要陪着你们两个,就这样魂飞魄散吗?”
叮叮当当摇着铃铛的老人,唇边挂着冷笑,目不斜视地走到三人身前。
“强抢民女,擅改命数,今日,我既然亲自来了,就断断没有放过你的道理!”
岑据的声音慷慨激昂,好像真的是替天行道的仁人义士。
他身边站着身形颀长的青年,只不过岑修低垂着头,让石台前的南簪看不清他的神态。
“擅改命数?真是天大的笑话!”
洛珩玠冷笑一声,挑眉看向身形佝偻的老人。
“这个名头,我尚且担不起吧?”
“岑据,或者说,岑三?”
岑据好像一瞬间被激怒,重重摇了几下手中的铃铛。
南簪只觉得那声音刺耳,但铃声却好像对洛珩玠与冯之清的影响极大。
站在自己身侧的男人身形微颤,抓着她的手指下意识下大了力度。
冯之清更是在原地踉跄了两下,要不是扶住了周边的一个坟头,差点跌倒在地上。
“你口吐狂言,污蔑我岑氏先祖,就不怕我杀你之前,把你剥皮抽筋吗?”
岑据一步步靠近洛珩玠,铃铛摇个不停,剩下的一只手,不知道在身后掐着些什幺。
“一条跟在我身后摇尾乞怜,最后反咬一口的狗,还值得我污蔑?”
洛珩玠将南簪向后推了推,示意冯之清将人护住,一个闪身下了石台,黑雾隐隐,直接出现在了岑据身前几步的位置。
两人无声对峙,好像下一秒,便要取了对方性命。
岑修依旧低着头站在那,别说擡头,就是连步子,都没迈出半步。
“洛珩玠从前,与他相识?”
南簪忍不住开口,朝身旁的青年询问。
冯之清双眸总是含着淡淡的笑,但现在,却是充满怨毒地死死盯着洛珩玠对面的老人。
半晌,才咬牙切齿:“岂止,岂止是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