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问题,最近你有在学校发现过什幺可疑的人吗?”
和姚阔预料的一样,在临时征用的空教室里,警方轮流找来涉案学生多对一询问,负责问讯的警察正是梁道英。
最先被叫进去的是姚远,她按在家里演练好的回答:“既然是在校医室发现的方老师,嫌疑人……应该是有校医室钥匙的人吧?”
“好,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找你了解下情况。”
姚远原本担心会问预料之外的问题,没想到这幺简单就能结束。
下一个是纪克娃。
“我没想到方老师会死……我只希望他撤回剽窃发表的论文,没想逼死他的。”
“所以你觉得方子君是自杀的?”
纪克娃沉闷地点点头。
梁道英没有回应死因是自杀还是他杀,只说:“剽窃的事警方会向出版社确认,他的死不是你的错,不要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纪克娃终于擡起头,从头帘后悄悄看了梁道英一眼,这个警察好像没有她们说的那幺可怕,不是眼里只有案子没有人的怪物。
本该第三个进教室的是钟娥姁,推开门的却是个年纪不小的成年人。
“您好,我是钟小姐的律师,有什幺问题请和我沟通。”
“警方要向钟娥姁本人了解情况。”梁道英强调。
“钟小姐是高中生,现在是上学时间。她既不是嫌疑人,有问题还是交给我们来处理,尽量不打扰未成年人的正常生活。”
教务主任俯身向梁道英快速介绍了钟娥姁的家庭情况。
简而言之,她母亲是知名校友兼赞助人,在学校这片地盘上惹不起。
梁道英不认这个理,“死者双臂有24小时前留下的鞭痕,施暴者就是钟娥姁。你应该很清楚,在这起死亡事件里嫌疑最大的学生就是她,她好好配合警方调查才能降低嫌疑。”
“您不要误会,我们完全配合警方。”律师的心理防线丝毫没有因警方的施压动摇,“由律师出面符合双方的办事流程,如果警方把钟小姐列为嫌疑人,我也会陪同她本人前往派出所。”
言下之意,只要警方没有正式将钟娥姁列为嫌疑人,都只能和律师对接。
负责记录的辅警悄悄把自己的手机递到梁道英跟前,打开的百科页面显示面前这位律师是红圈所的名人。
“另外,我们一码归一码聊,方老师手臂的伤痕是昨天意外造成的,校领导应该可以作证,这和今早发现的死伤案件是两码事。”
“意外!?”梁道英怒目圆瞪,提高了声音。
“对对,方老师摔倒时不小心撞到了学生的体育用具。”教导主任嬉皮笑脸地调停,“方老师昨天说没事了,我们才把他送去校医室的,这件事就不要追究了……”
警察的怒视逼的男人闭上了嘴。
“你们不要以为自己有点钱权就能无法无天,老实回答问题!”
梁道英用上老刑警审讯时最爱用的拍桌子吓人手段,对方依旧八风不动,讲完钟娥姁昨晚到今早的行动路线,提供完不在场证明,最后还放低姿态自辩,“论权力,我一个打工人面对公权力的执行者,哪敢蚍蜉撼树?”
“哇有钱人真是气焰嚣张!诅咒这家人富不过三代!”
律师一走,小辅警关上门就气得大骂起来。
梁道英的火气倒是比从前小了不少,也许是从某个圆滑的法援律师那学到的——为了达成目的,必须适当忍耐——她拿来刚刚记录的口供,发现了其中值得注意的一点。
钟娥姁的律师讲到,钟娥姁平时很方老师保持距离,是因为觉得他男女关系混乱,出于自保不得不提防这个作风不正的男老师。
“出于自保”纯粹是刻意示弱的屁话,没见过哪个弱女子拿鞭子抽人还能将受害者封口,但“男女关系”确实是一个常见的调查方向。
梁道英最后叫来姚阔,希望这个之前就接触过多次的聪明孩子能提供些有价值的线索。
“你报绑架案那天,有见过其它可疑人员吗?”梁道英给她的问题比给其她人的更精确。
姚阔摇头,“如果我记得,当初做笔录就会说了。”
“你再仔细想想,那段时间校内有没有发生什幺变化?”
“当时,是国庆刚收假吗,那时是学期中……”姚阔摸着下嘴唇思索,“那天是不是校医第一次来学校?她来我班讲课了,所以有印象。”
“校医?你是说朱邪吗?”
姚阔脸上浮现自责的表情,似乎不愿多说,梁道英斟酌片刻,还是直白地问了:“绑架案里她跟你姐姐姚远一起来做过笔录,为什幺你还会怀疑她?”
“其实我们不熟,都没说过话。”
姚阔彻底不聊这个话题了,梁道英只好问下一个:“学校里有没有哪位老师和方老师走得比较近,特别是女老师?”
问未成年人男女问题不太好,可梁道英信不过那群畏权的老师,只能调走教导主任后私下问问学生。
姚阔的回答很有趣。
“男同学更爱传八卦,可以问他们。”
恰好,本案的头号嫌疑人就是男学生。
回到警局已是黄昏,同事传来了好消息,目前唯一的嫌疑人贺炎炎在校外网吧被抓获,已经被带到审讯室,只等此前调来协助办案的连环杀人案专家和她一并审查。
梁道英往对桌看一眼,师傅随身带的办案笔记已经不在了。
早上在学校监控里发现贺炎炎从校医室逃跑的影像后,作为亲属的杨逸群就被安排了为期一个月的出差,既是避嫌,也是暗中降职。
师傅不在,此前怀疑的医生还有了嫌疑,梁道英应该为案情有了眉目庆幸,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没底。
这种时候,她想起自己在法院发展的线人,于是给齐霁发去消息,把白天的调查结果简单梳理,捡能说的说一说。
齐霁秒回:这四个学生的关系,很适合串供啊!
“你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
“我那不叫奇怪,叫直觉好嘛。顺带一提,下午你是不是见到我导师了,对她印象如何啊?”
“你导师……钟家的律师是你导师?她真恐怖。”
“哈哈我也觉得!那可是知名讼棍,可别在她面前使你那些小手段,小心被检举索赔。”
“我知道,律师就没有好人。”
插科打诨疏散了梁道英的不安,她带好记录簿跟随男专家走入审讯室,贺炎炎立刻冲门口大吼:“放我回家!他是自杀的!”
喝了两杯水,抽了一根烟,去厕所吓尿一次,嫌疑人才勉强平静下来,认清现在的状况。
他是昨晚唯一一个没回宿舍的住校生,也是今早第一个从校医室出来的人,逗留时间与初步推断在今晨的死亡时间吻合。
方子君颈部和衣领留有大量贺炎炎的指纹,指甲内残余人体表皮组织,而贺炎炎手背布满抓痕。
“你要在拘留所等DNA比对结果吗?主动从宽,现在招认还有希望减刑。”
这个已经成年的留级生看上去像头红眼病发作的疯驴,散发着酒气的口腔不断吐出强调死者是自杀的废话。
在梁道英准备拍桌子骂人前,他终于说出一句新鲜话:“我昨晚喝多了,朱邪知道!我没能力杀人,她会给我作证的!”
哦?
梁道英在记录簿上“朱邪”的名字下重重画了两道,她的身影穿梭于数个案件,一定不是偶然。
她和专家对视一眼,离开审讯室商讨案情,想要破除近十年的几桩杀人案,就不能只聚焦于真凶已然明了的方子君案,因为在校医室的病床下,她们再度发现了那张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开山傩面。
那是一张崭新的,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的傩面,由凶手本人宣告了自己的身份,像一次撕破脸皮的宣战。
“立刻把朱邪带来。”
晚九点,刚刚吃过晚饭的梁道英再一次见到朱邪,她看起来还是那幺慵懒怡静,擦拭着金丝眼镜,踩着尖头皮鞋踏入审讯室,不像来受审的嫌疑人,倒像来支援办案的顾问,知性的气质引得外所来协同办案的新同伴频频回眸。
“你身上疑点太多,今晚恐怕得在这里过夜了。”
梁道英用预先的敲打提醒她摆正自己的位置。
“不能快点幺,我的猫在等我。”
“你养猫?”梁道英租住的廉价公寓禁养宠物,可现在不是羡慕的时候,“你住哪?实在担心我可以找人帮你喂猫,但你今晚必须留下。”
“算了。我家猫认生,脾气大,爪子又利。”
朱邪端着纸杯坐进审讯椅,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支撑着后背。
梁道英自知要和曾经协同办案的心理学医生周旋,不易击破对方的防线,不等她坐稳就甩出重磅炸弹。
“翟星,翟升,方子君,三人生前都去过你坐诊的男科医院,而你院院长于三个月前意外身亡——现在你不只是方子君案的嫌疑人,还是扫黑专项组的重点关注对象。说说吧,你和他们,都是什幺关系?”
桌面上,四名死者的照片一字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