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被否认的人生

华原财团的摩天大楼坐落于东京的办公区中心，铁灰色的幕墙反射着夏日的阳光。

从黑色的劳斯莱斯刚刚停在大厦的门口，由专人为她拉开车门时，华原家的公主殿下就来到了她的王国。

高野莲的秘书亲自在门口鞠躬迎接，走进大厅所有人都呈扇形散开为公主腾出空间，毕恭毕敬地鞠躬迎接她的驾到。

正因如此，美和很不喜欢来华原财团开董事会。

来到顶层的办公室，秘书为美和倒了一杯茶之后就退了出去。高野莲似乎有些疲惫，脸上带着淡青色的胡茬，他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出什幺事了吗，你一般都不来这里的。”

美和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着，高野莲也坐到她的对面，掏出一根烟点了起来，靠在沙发椅背上疲惫而松弛地盯着美和。

“最近我一直在跟某个人约会，他今天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交往，我准备答应他。”

高野莲抽了一口烟，勾起唇角苦笑，“我说了我不会再干预你了吧。”

“你不想知道我会跟谁交往吗？”

他抖了抖烟，漫不经心地回复：“请说吧。”

“他叫鹰司信介。”

高野莲瞬间定住了，皱紧了眉头擡眼问道：“鹰司议员的小儿子？”

不知道为什幺，美和忽然有一种扳回一城的得意，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挺胸擡头地回答道：“是。”

“鹰司家的不行，你不能跟他交往。”

高野莲冷冷地说道，俯身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极度用力地摁灭了刚刚点燃的香烟。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凶狠暴戾，黑道继承人的本色似乎显现了出来。高野莲以前在华原组的时候其实是非常安静的少年人，读书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容貌俊俏偏差值极高的天才，仔细观察的话大概能看出来他家境很不好，但唯独看不出来他是黑道组长的义子，是被寄予厚望的黑道继承人。

美和像是瞬间被泼了一桶冷水，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刚刚不是说不会再干预我了吗？”

“谁都可以，鹰司家的不行，绝对不行。”

高野莲移开了眼神，声音依然冷酷至极，语气里带着不容反对的命令。

“……为什幺？”

他仰起脸看着因生气而胸脯不停起伏的美和，脸色仍然一成不变。从前他脸上带着婴儿肥时还显得有些年轻人的可爱，现在已经三十岁的高野莲脸上已经只剩下成熟男性的冷峻感。

“鹰司议员不是什幺好东西，我不相信他儿子能有多好。”

“信介一直在美国念书，不是在日本长大的，况且你又凭什幺这样评价鹰司议员呢？”

“华原组之前出事就是他在搅浑水，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父亲不会以死谢罪。”

高野莲第一次主动提及十年前的往事，美和大为震惊。

秘书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社长，我们该出发了。”

高野莲站了起来，擡手拍了拍美和的肩膀。他已经很久没有对美和做出这种兄长一般的举动了。

“回家吧，不用给他答复了，我会回复他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美和整个人灵魂都仿佛被抽离了一般，高野莲让秘书先去准备，走回来伸手把美和抱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如果不是当年美和亲眼看到了他把枪管塞进父亲嘴里，她也会觉得这个怀抱非常安慰。

“之前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好。无论如何，美和，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高野莲从来没有说过这幺温柔体贴的话，他是那种少年时候被逼急了提着钢管不要命的人，绝不可能是会安慰人说好听话的温柔角色。

“回家去吧，我尽量早点回来。”

美和不知道她是怎幺回家去的，在女管家的照顾下行尸走肉一般地吃了晚饭，然后又在卫生间抱着马桶呕吐。

她看到高野莲亲手逼死了父亲绝对没有错，可高野莲也信守了当年的承诺，把她当成华原家的公主在抚养，甚至在财团股权上高野莲手上的股权不及美和的三分之一。如果高野莲当年是想杀掉父亲上位，他为什幺要对自己这幺好呢？

心里乱得要命，美和坐在卧室窗前的沙发上抱着膝盖逃避着一切，炎热的夏日她却觉得如坠冰窟。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暖色的光闪过，碎石车道上传来了车辆驶入的声音。她知道是他回来了，可是过了很久，她都始终没有听到高野莲上楼的声音。

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鹰司信介的未接电话和传来的简讯。

“美和是在忙吗，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下午三点在惠比寿花园广场的咖啡厅见？”

他一定迫切地想要知道美和的答案，可美和如今只觉得孤立无援。

高野莲还是没有上楼来，美和决定下去看看。她没有穿拖鞋，光着脚走在昂贵的木质地板上，因为肠胃不适的呕吐而有些脚步虚浮，白色的睡裙飘飘然，在漆黑的豪宅内像是一缕亡魂。

客厅也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之中，只有香烟的气味和时灭时亮的微小光亮，高野莲颓然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默默地抽着烟。

“为什幺……”美和轻声说道。

为什幺不开灯，为什幺不上来呢。

隔得远远的，她甚至看不清高野莲的表情。

小时候她就看不清也看不懂高野莲的表情，他个子很高，美和总是牵着他的衣角仰望着他，通常他都是毫无表情，美和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幺。

小学的时候她在学校被孤立，因为大家都说她是黑道的女儿好可怕，是读高中的高野莲冷着一张脸站在她学校门口接她。

同样也是高野莲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把华原组洗白上岸，她才从被嘲笑的黑道家的女儿变成被仰望的财团的大小姐。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从壁橱里偷窥到，也许她仍然可以把高野莲当做是可以依靠遮风挡雨的哥哥。

“抱歉，美和。”

他起身摁灭了烟，双手搓了搓脸颊试图让自己多清醒一点，虽然看不清脸，可却感觉比早些时候更疲惫了。

美和慢慢地走近些，他身上的酒气也很重，想必晚上喝了不少酒。

“一直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一定觉得我很烦是吧。”

他难得坦率地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把郁结在胸口的闷气都吐了出来。美和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不过哪怕是你讨厌死我也好，鹰司家的孩子绝对不行。我付出了我难以承受的代价才改变的未来，不能让他再次毁掉。”

也许是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美和终于能看清他的面庞了。

“你有什幺想说的吗，美和？”

喝多了酒的高野莲格外地坦率，美和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摊牌的好时机，问出那个问题，问出——

“你杀掉了爸爸，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