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市公安局,灯光明亮。
应该是修理工刚换的灯泡,白炽灯,明晃晃的刺眼,仿佛光怪陆离的梦境,冰冷坚硬的椅子硌着腰背,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气味。
戚月亮浑浑噩噩,她坐在审讯室里双手交叠,指尖用力到泛白,嘴唇被咬出血。
她整个人明显是紧绷着,犹如惊弓之鸟,短短几个小时里,已经换了两批人,他们问话,她不应声。
“戚小姐,你应该见过李鸣生的脸,还能记起来吗?”
“年纪呢?大概多大?”
“戚小姐,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女人们,有多少个人还记得吗?”
“戚小姐,李鸣生和他的团伙在龙城极其周边城市拐卖了很多人,涉案多起,你和他是接触最多,时间最长,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工作。”
“戚小姐,你应该知道那些女人被李鸣生拐卖之后的下场,李鸣生这个人非常狡猾,到现在还没有落网,如果让他跑了,又会有多少人多少家庭无辜受害?”
“戚小姐,你应该很恨李鸣生吧?”
警察的眼睛里带着锋利的审视。
美丽、瘦弱、又耳聋胆怯的年轻女孩,自从四岁被拐走,就在李鸣生身边长大,她最重要的、健全三观和基础意识的年纪,都在那个人贩子身边。
她会被洗脑,会依赖着李鸣生吗?戚月亮回到龙城后,从不愿意开口,不愿意说起李鸣生,也许是有了创伤,也许是为了维护,心理学上,有一种名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戚月亮在李鸣生身边太久了,如果她被操控,也不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意料之外的是,门突然被踹开了,一阵急促的脚步。
戚月亮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
“……戚总,我们只是例行公事。”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
“公事?你们私自把我妹妹从学校带到警察局,经过我的允许了吗!你们领导在哪,我要投诉你们!”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戚今寒冲了进来,抱住了戚月亮,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眼底有心疼,安抚道:“月亮,别怕,姐姐来了。”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视线被隔绝,顷刻黑暗。
“戚总,这是正常的传召例问,李鸣生身边那些妓女们和戚小姐……”
戚今寒把戚月亮的助听器摘了下来,于是戚月亮也听不见了。
只感觉戚今寒肢体紧绷着,有些激动,动作幅度不大,却很生气,可能骂的很脏,她不想让戚月亮听见。
女性身躯柔软,馥郁芬芳,戚月亮闻到戚今寒身上的香气,她不知道是什幺牌子的,只觉得像高档香水,像雨打湿的玫瑰气息,联想到湿润的土壤,翠绿的枝叶,露珠,鲜红的花瓣。
胜过老房子腐朽粘腻的发酵味,还有浴室里廉价的玫瑰沐浴露,她大力揉搓自己的身体,身体发红,玫瑰香精的味道很重,让人作呕。
戚月亮做了一晚上的梦,脑袋钝疼。
被褥是柔软的,像云朵一样,她醒来,是陌生的环境,窗帘拉着,透进来一点光。
她茫然发懵,突然之间坐起来。
手脚慌乱,床头柜放着闹钟,时针过了七点。
门在这个时候稍微推开了一点,有一条缝,大约是看见她起来了坐在床上,门被推开了一半,周崇礼的身影出现了。
他身上还穿着居家服,深蓝色,丝绒质感,贵气又慵懒,没做发型,头发蓬松,鼻梁上架着眼镜。
他用手语和她交流:“醒了?”
戚月亮还有些懵,点头。
“我给你请了假,你今天好好休息。”
戚月亮还是点头。
不管是听见还是听不见的时候,她对气味的敏感异于常人,戚月亮闻到周崇礼身上的气味变了,是薄荷清爽冰凉的味道,冲淡了往日印象中男人成熟持重的标签,或许是晨间起来时,又洗了个澡。
周崇礼只待了两三分钟,就礼貌的退出去,他把新的助听器和衣服放在了戚月亮手边,留给她足够的空间。
戚月亮发了会呆。
记忆开始返潮,车里她扒着周崇礼亲,床上变态一样闻着周崇礼大衣里的味道自慰,戚月亮只觉得脑袋都要炸。
她脸上的温度突然腾升,张了张嘴巴无声尖叫,滚回床上,来回闹腾了好几下。
疯了,戚月亮,你真的是个疯子。
她懊恼的把头埋进松软的被子里,脸涨得通红,羞耻的咬着手指。
戴上助听器,开始有细微的声音穿进世界。
卧室里开着暖气。
床边放着新的衣服,没见过,标签剪了,戚月亮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很陌生,过于宽大,她站在床边换衣服,脱下来,凑近闻了闻,没有什幺特殊香气。
磨蹭了很久,戚月亮才打开门。
有说话声,听上去是英文,周崇礼戴着蓝牙耳机在打电话,看见她走出来,对她招了下手。
他也换了衣服,西装革履,宽肩窄腰,端正挺拔,又是往日那副高不可攀的模样。
这间房子是个大平层,明亮的光线从落地窗透进来,戚月亮从未来过周崇礼的家,她也不敢多看,老老实实跟着周崇礼,他把她带到洗手间,台面上放了新的牙刷牙膏和水杯。
本来以为到这就可以了,谁知道周崇礼没走,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拆了一个新毛巾。
戚月亮只好站在洗漱台前,慢吞吞挤牙膏。
耳侧,周崇礼操着流利的英文,他天生嗓音低沉,声音很好听,没有什幺多余的表情,性感帅气的让人腿软。
在她挤牙膏的时候,他拿过水杯给她接了杯水。
牙膏是清凉的薄荷味,很快起了一圈泡沫,颤颤巍巍的要掉下来,戚月亮不得不微微弓着背,但是她头发长,又有头发垂下来贴在脸边。
有只手伸过来,周崇礼边和高管说着话,边拢起了戚月亮的头发。
女孩连发丝都是软的。
但背脊僵硬,晶莹的耳垂红到滴血。
周崇礼一心两用,却也没错过,他手一滞,视线转了一圈,确实没有找到皮筋。
就着这个姿势,戚月亮完成了晨起洗漱。
桌上摆了早餐,广式点心,应该是助理送过来的,一笼一笼码的整齐好看,份量少,女孩子吃正正好。
周崇礼像照顾小孩,给她把碗放好,让她坐着,直到戚月亮坐下来安安静静开始吃,他才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耳边还是英文,好听的像听写广播。
最后一个虾饺分三口吃完,周崇礼结束了工作,看见餐桌上全部空盘,不知道从哪里泡了一杯牛奶,放在桌上。
“吃饱了?把牛奶喝完,收拾一下我们就出门。”
戚月亮吃的胃部发撑,老老实实跟在周崇礼身边,听男人说今天给她在学校请了假,要她等会好好休息。
这次去的不是席家的医院,至少戚月亮并不熟,接待的医生是女性,应该提前打过招呼,很温柔的和她道好,笑着对周崇礼说:“人好漂亮,难得您亲自带过来。”
这话耐人寻味,女医生称呼中用了“您”,语气却熟稔,视线更多的也是徘徊在周崇礼身上。
很显然,他天生受女性欢迎。
周崇礼拍了拍戚月亮的肩,说:“她胆小,医生护士都要是女性,动作轻点,不要吓到她。”
戚月亮拉他手,比划手语:“哥哥,我身体很好。”
周崇礼却没搭理,让她跟医生走了。
戚月亮心脏一时坠坠的疼,咬了下唇,又开始反思,她觉得自己是被周崇礼惯坏了。
女孩眼神可怜,像垂头丧气的小狗。
周崇礼今天推了很多工作,会议用了线上的方式,他一直看着戚月亮被带走,打开手机,无数个来自戚今寒的未接电话。
快一天一夜,戚今寒都要气疯:“周崇礼!你把我妹妹弄哪里去了!”
戚今寒远在国外,情绪极差,如果不是未婚夫席城劝说她几句,恐怕她就算抽不开身,也会马上要在龙城的心腹杀过来。
周崇礼声音波澜无起伏:“她在我这。”
戚今寒以前很沉迷周崇礼,沉迷他身上处变不惊,无论何时禁欲从容的模样,她年少时幻想过这样的男人在床上会有多幺性感,一个眼神就能让女人心甘情愿张开腿。
但现在戚今寒已经没这心思,如果对一个人滤镜褪去,暴露出真实的模样,戚今寒觉得和周崇礼简直难以沟通。
她咬牙切齿:“我让钟秘书去接她,你不必再管,麻烦你把手机也还给她。”
戚今寒语气紧绷:“谢谢你帮我的忙,二哥,月亮是我的妹妹,我会好好照顾她,我们的船从你的港口过,利润再加两成,算是谢礼。”
他们一直有矛盾,因为戚月亮变得关系更紧张。
对此戚月亮一无所知,她正承受着冰冷的仪器和抹在身上粘腻的液体,躺在铁床上,背部僵硬,明晃晃的灯刺到眼睛,逼出生理泪水。
她状态很糟糕,胃很难受,温柔的女医生问了她好几个问题,戚月亮都游神一般,恍恍惚惚。
温柔的女医生的眼神渐渐变得奇怪,最后叹了口气,领着她出去,走到门口了,戚月亮捂着胃,哇地开始呕吐。
她太讨厌明亮的光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