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

宋清嘉认定,又是春梦。

自一月前回到江南宋家老宅,她隔几天就要做这样的梦,她在梦里去了山上极隐秘的一座庙宇,庙里香火甚疏,供奉的是一座通体漆黑的木塑神像,那神像看起来颇有威严,却没有刻脸,不辨面目,甚是怪异。庙里总有一个男人坐在那个神像前,黑衣黑发,长着很是俊美的一张脸。宋清嘉就在那破庙里,与他做出颠鸾倒凤之事。而每每哭叫着醒来,她身上干干净净,毫无事后粘腻之感。

一想到梦中场景,宋清嘉不免脸热,尽管察觉到其中蹊跷,也无法与周围人言明。

梦中那人,手段忒厉害了些。

“小姐,夫人请您用膳了。”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宋清嘉意识到已是早晨了,她如梦初醒地应:“晓得了,进来罢。”

伺候她的贴身丫头素心这才进来,为她梳妆打扮。出于难以言明的原因,她穿了梦里那件绿裙。

用膳时宋清嘉的父亲宋江河看起来却很是心不在焉,宋清嘉的弟弟宋敏之调皮将桌上的粥打翻都未被责罚。宋清嘉只是规规矩矩地用膳,她本就是父亲最不重视的小女儿,在他忧心忡忡时更是无法注意到她的存在。

在宋清嘉回自己厢房时,一路也只顾着头疼自己那个古怪的梦境了。然而素心一声惊叫打断了宋清嘉的沉思,她停住脚步,回神看向前方,一条漆黑的蛇游弋在她的门槛前。

太阳下,蛇身黑色的鳞片上泛着莹莹彩光,分外耀眼。

素心已抖如筛糠,宋清嘉却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来伸出手,任由黑蛇爬到她的手上,蛇身冰凉,缠绕在手腕上紧得不像样。素心呆呆地张嘴看着这一幕,不一会,蛇从宋清嘉手臂上爬下来,无声无息地溜走了。

素心用手按着心脏,仍旧心有余悸:“小姐,亏得是你……”

宋清嘉站起来,对她安抚地笑着:“不过是蛇,有什幺可怕?”

素心咋舌,讪讪地说:“这话也只有小姐您能说了,天生跟蛇亲近,实在是……”

“古怪。”宋清嘉补上她的未竟之言,喃喃道,“我便是如此古怪之人。”

宋清嘉知道蛇之恶,如何冷血、如何蛰伏草丛中伤人,越是华美的蛇越是有毒,可宋清嘉就是不会躲避蛇,蛇也从未伤害过她,这份亲近毫无缘由,似乎天生就有。是的,她身上的怪事不止春梦这一桩,她与蛇互相亲密,也从未流泪——她明明骨肉健全,懂得什幺是痛,却无法落泪。而她仿佛只有在那个荒唐的梦里才有泪水从眼角流出,像个正常人一样。

素心捂住嘴,怯怯地摇头。

宋清嘉并不责怪她,只是又将自己关进房间里。

全家上下以宋江河为尊,他好讲排场,仅是四品官员每每出门都必乘轿辇,近日宋家的古怪事不止宋清嘉的梦境这一桩,晨间用过早膳宋江河便匆匆独自出门了。

一整日宋老爷都不见踪影,直到晚间,宋清嘉被叫出来谒见府上突如其来的门客。

素心小声对她说:“这位新来的公子是个看起来很难相与的……”

而再问她是哪里难相与,她又答不上来。

宋清嘉走入正厅,宋江河紧紧盯着身边的年轻人,那人身着玄衣,身形高挑,黑发半束起,双手随意地背在瘦削的腰后,宋清嘉只看到他背影,他似乎正专注地仰头看着正厅当中悬挂的那副匾额。一见到这人,宋清嘉的腿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宋江河听到女儿的脚步才转过头来看她,眉头紧皱,带着责备的语气抱怨道:“怎幺才来?玉公子和敏之都已等着了。”

宋清嘉小小地见了个礼,用余光瞥了眼吊儿郎当坐在椅子上的宋敏之,还有规规矩矩站在旁边的二姐宋清沅,顿时明白这位突然被带到家里的玉公子在父亲眼里是什幺地位,于是低头说:“小女来迟,见过玉公子。”

听到她的声音,这位年轻人先是抖开腰间别着的扇子,一声清脆的开扇声在空气中响起,他才笑着转身,声音分外散漫:“不必多礼,宋小姐。”

宋清嘉直起身子,擡头看着他,他的扇子遮住了了大半脸庞,只露出一双寒星宝珠般摄人心魄的黑眸,宋清嘉心里翻起汹涌的巨浪,已是顾不上奇怪他为何姿态如此倨傲,丝毫不见局促,甚至比宋江河这个宋府主人还要从容自若,她左手紧紧攥住手里的绢帕,指甲几乎穿透布料嵌进皮肉里。

见了她这副紧张又无措的模样,对方轻轻笑了一下,从容不迫地说道:“我是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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