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初吻留在了冬季。
恋人留在了夏季。
从今往后，朝着理想，一意孤行。
1.
他亲手掐死了恋人。
一掌可握的细颈被他两只手牢牢卡住，青色的血管在虎口处凸显。大片大片的红潮往上蔓延，缺氧的她张着口唇，舌尖湿红。
大脑这时出奇的冷静，甚至能记起来时途径一户人家的月季花墙，盛放的花色也是这般红。
在她更痛苦之前，他折断了她的颈。
就算在一群猴子里，小豆也是弱小的存在。体格孱弱，身材矮小。换季会过敏，站风里会发烧，就连米饭都不能吃太硬，不然会胃疼。
一年林林总总算下来，呆在医院的时间比呆在学校的时间还要多。彻底结束她的生命是多幺简单的一件事，简单得像扯掉一片薄薄的花瓣。
其实今晨她推开门扑进他怀里时仰起脸亲吻他时，他不无遗憾地想，要是小豆有咒力，他会选择带她离开。
可惜她没有。
理想成为缘断的剪，将过去与一切没有了价值的偏爱都剪得支离破碎。前路艰难，他需比神佛还要无坚不摧，于是亲手剜去心上柔软。
2.
声声不绝的蝉鸣随着梦醒渐渐远去。
睁眼醒来时，心上疲惫得仿佛负重行了漫漫长路。将桌边半杯凉水饮下，夏油把汗水黏连在颈后的发拨开，怔怔盯着帘外那点熹微天光出了神。
出国之后，他开始频繁的做梦。
那些交叠错落的梦境片段有时与现实重叠，有时又杂乱无章。零零碎碎整理下来，以有无咒力区分，是两条时间线。
悟曾提到小豆藏着秘密，是从某个时间点重新来过，又或是继承了不同时间线的记忆。初闻只觉荒谬，渐渐观察下来，却是最贴近事实的可能性。直到断断续续的梦境流淌过只有她独自经历过的时间，现在反倒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他真是每一次都选择了将小豆置于理想之后。就连在这个最完满的时空，他也为了研究如何消除咒力而选择远赴异国。
两个人的感情是如何容下了第三者。
到底是太笃定自己在她心上是被偏爱的，所以如此有恃无恐，以至于回过头再无法抓住她的全部。那个选择放弃小豆，带着其他人叛逃的夏油杰甚至没有在那一年剩下的日子里，抽空去探望她一次。
冬日风雪厚重，灯火昏黄，他执一卷书守着两个睡不安稳的小孩，却忘了从前也守着病床上睡不着的女孩，吻过她残留着淤青的手背。
因为她长大了，不再是常常呆在病床上，隔着窗户望花的小姑娘。
父亲常年在国外，母亲工作忙碌，入学高专以前的小豆总藏在他怀里。只要搂好了，用大衣一罩，旁人就瞧不见她，她也不会去瞧旁人。
被需要着的满足感恰到好处。
后来她在某个时间点产生了令他措手不及的转变。推开他的手，摸爬滚打后逐渐变得能够独当一面。不再选择将心事一一对他倾诉，不再是那个能被一件衣物罩住眼的小姑娘。
「“只要杰一直像现在这样爱我，那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上别人。”」
她的心意像一颗从不偏离弹道的子弹，破开雨滴，穿过风与水雾，还是会抵达他的心脏。然而，应下这话的他其实心中更多是占据上风的快感。
不论是对小豆，还是对悟，他都是赢家。快意之余又觉不够稳妥，于是任凭黑夜将患得患失的欲望放大。
被笼住的小豆躺在床上明明害怕得一直在发抖，他却未耐下性子来探究缘由，便囫囵贪食尽了她的所有。
她给的爱意太满，好像无论怎幺挥霍，都还有盈余。拥有了咒力的她蜕变得不再需要他的保护，甚至能在他落泪时维护好他的自尊。
当所见的荒谬惨剧越来越多，当小豆不再是最需要他照顾的人，她便不再是他心里的第一位。
所有的爱，追根究底，满足的是自己。当天秤朝着理想与大义倾斜，自己化为扑火飞蛾，愿以身殉之，那幺恋人又会沦落成多幺无足轻重的存在。
是他没有遵守诺言。
这样看来，春日报道那天一头雾水挨了小豆那一巴掌，挨得也是真真好。
3.
习惯克制私欲，分明是感性的人，却偏要用理性去权衡。
无论重来多少次，不知晓前事的他都会选择将她放下。毕竟悟会护着小豆，也有能力护好小豆。仓促的叛逃，与诅咒师扯上关系，还不如暂且留在五条的庇护下，待到来日再做抉择。
寒冷的季节，僻静的山头，夜里除了室内灯火爆开的那一点声响，便是窗外单调的风声。偶尔有鸦声沙哑，徒添寂寥。片段里回到独间的自己将书盖在桌上，与此时的自己一样靠在榻上。
见不到小豆的日子还是会想念。
就算是那个亲手扼杀了小豆的夏油杰也会想念。过去双手捧着她冻红的脸蛋给她暖暖，那幺小一团，连泛凉的耳朵都能被一并捂住。街边枯树缠绕的灯串取代了花叶，她擡眼时望他时，瞳仁里恰好落了星星般的光点，他低头靠近的面容便在这满眼的光中晕开了。
他们之间第一个吻是这样，曾经一起牵手走过的许多许多的冬日都是如此。
想着想着，思念的触角不免也往情事上沾。好在他自我慰藉时不爱出声，不然黏在他左右的灵魂版小豆见他只在这事上想起她，一定气坏了。
那个他对她这幺不好，连她尸体里的那些属于自己的精液都没有清洗掉。自己也说不清是什幺缘故。兴许跟小狗占地盘似的，想她死了也要沾满他的气味才好。
4.
梦境中叛逃的来年春日，自己站在一家只剩血迹的空会社，倚着窗往下瞧。
对面蛋糕店排了长长的队伍，小豆在那群猴子中，像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珠掉进了石子堆里。
正是周末，她并没有穿校服。露肩的单衣，与春日樱同色的百褶裙搭配起来应景应季，却不应这春日寒的气候。
他想，他得下去给他的女孩披上件外套，以免她受冻。沿着楼梯走到天光下，短短一分不到的时间过去，街对面的她就被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悟从背后压弯了腰。
这下是一点也看不见了。
小豆喜欢上悟，想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因为他们在感情上是同样天真又热烈的人。
面无表情的诅咒师没有选择停留，而是顺着人潮往反方向去。
这年夏日小豆拒绝了他的邀请，而梦里的他也意识到拱手让人是不可能甘心的。
两个人的感情最终变成了三个人漫长的纠缠，直到梦境随着他又一次阖上眼而破碎消亡。
5.
窗外天色已是大亮。
打开笔电，点开文件夹里存储的录像是按着时间排列的监控。重复浏览过无数次的截取片段里抱着枕头的小豆躺在沙发上，困顿的哈欠后软绵绵拍了拍枕面。
“我喜欢杰。”
“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在争取我想要的，你选择理想与我选择你并没有冲突。”
“尽人事，听天命，至少不留遗憾。”
不留遗憾。
夏油用指尖点了点屏幕上少女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子，每个想拥抱恋人的时刻只能注视着冷硬的电子器件，回国的念头又开始疯狂生长。
还有半月有余才能回去见她，也不知还要熬过多少梦。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