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醒,你没事吧?”
廖芙快步走过去,将放着小鱼的竹编笼放在一侧。少年鲛人的身躯不住往池中滑去,她双手托住,废了很大的劲才把他半搁在池边上。
这少年看着瘦,却比预计中的沉重得多,手臂和腰腹结实紧扎,腰腹和鱼尾衔接处有一层柔软渐变的银色鳞片。
稍事犹豫,手指带着试探落在少年的额头。刚一触碰,便被灼烫的高温吓了一跳。
目光下移,落在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痕上。伤口都是新鲜的,被池水冲刷着外翻的皮肉,又被浸泡得发白,尾鳍处鳞片带着血迹脱落。这一切都是导致这孩子如今失去意识的原因。
陶年同意把鲛卖给她的时候就说过,这是头极为烈性的鲛人,他使尽了酷烈手段,其他鲛人都被折磨得乖顺麻木失了脾气,唯独他,始终不肯低头,反而常常反伤驯养人员。
廖芙从屋中拿出上好的药膏,又折回。
她脱了鞋袜,将葱白的双脚浸入冰凉池水,这样的姿势能更方便将鲛人搂抱在怀中,照顾到他背部嶙峋交错的伤口。
手指指腹沾拭了碧玉色的药膏,她控制着力道,尽量轻柔地在伤口处上药。
她自言自语。
“你太坏了,第一次见面就泼我水,捏碎我的桂花糕,不仅威胁我,还老让我做那种梦。可是,你也救过我。若不是你,在鲛池中我已经被撕碎了。”
“我虽然救了你,你得答应我,伤好之后快快回家,这艘船可不是你们这样的深海种族该待的地方。”
她专心上药,却没注意到,少年银色纤秾的睫羽微微颤了颤。
他身体温度很高,一直降不下温来。廖芙翻开那本《海族异志》,上面说,鲛人的体温较之寻常人低上许多,人族正常的体温对他们来说已经算得上高温。廖芙撩开他湿漉的银发,摸了摸他的额头,岂止是高温,他简直要沸腾了。
她斟了冰冷的茶水,一点点往他口中灌,因为昏迷中的鲛人不肯张开口,给这个行为增加了额外的难度。
不得已,指尖摸索到他的唇瓣,撬开了齿关。
少年不止模样生得昳丽,连唇也是漂亮的淡红,不薄不厚,恰到好处。凸出的喉结滚动着,摄入缓解燥渴的凉水,廖芙的手指却遭了殃,被他湿热的唇舌包裹,一并顺着,那温度和力道,都叫她脸颊生晕。急匆匆抽出手指,少年昏睡中也不满地蹙着眉,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她抽出手时,手指已经留下了牙印。
廖芙很担心这样高温持续,会把鲛烧死过去。她一刻也不敢离开,双腿泡在冰凉的池水中,不断给他喂水、上药,润湿干燥的鳞片。
夜色已深,困意渐渐漫上来,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朦胧,偶尔身子一歪斜,她才倏然从打盹中惊醒。
夜色中,修长的鱼尾在月光细碎的池水中轻轻拍打着,少年伏在她的怀里,一瞬不瞬地看他,瞳仁亮得像雪地里的青金石,灼灼燃着剔透的幽光。
她揉了揉眼,却见他还在她怀中睡着,刚才那是一场梦迷糊了的错觉。
……
海天相接的尽头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之时,鲛人的高温褪了下去。
廖芙随意对付了一晚上,睡得腰酸背痛,下意识把怀中人往上捞了捞,却无意中触碰到他的后背。
指尖传来疤痕粗糙不平的质感。她看了一眼,怔在原地。
前一夜还皮开肉绽的狰狞伤势,竟然在短短一夜间就已经结痂,看得出来,这些疤痕也会很快脱落愈合。
她被鲛人惊人的愈合能力所震惊。诡谲的歌声,凶残的本性、离奇的愈合能力……
若有一天,鲛人能够变出双腿,行走陆地,相信天下很快就不会属于人族了。好在,他们只生活在深海,而且数量稀少,对人类的勾心斗角更是毫无兴趣。
接下来几天,廖芙都与这少年相处得很和谐。虽然自从他醒来之后,她再也没敢接近过池边,不过这种掩耳盗铃,也算是和平的一种。
他不挑食,就是食量很大,鱼也吃,虾也吃,八足无骨的软体章举也吃,且吃相凶残。锋利的牙齿和强大的咬合力能很轻易咬碎食物的外壳,对人族来说有毒的、需要剔除的食材部分,对他来说完全不受影响。
廖芙只敢趁他睡着的时候把竹编篮放在池边,很多时候,她在屋内,屏息聆听他吃完东西,无聊用尾巴拍水的动静。饿肚子的时候,拍水的声音就会格外大些,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天,廖芙赶上时间,在摊贩上买够了足量的小鱼干。当她带着这些食物,有些气喘地回到房间,刚轻手轻脚打开门,却意外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沉在池子里看她,只露出半双眼睛,像某种冰冷的深海猎食者,看得廖芙后背都僵了。
过了会儿,他慢慢游过来,修长的手臂交叠在岸边,把下巴放了上去,歪着脑袋看她。
空气很安静,没有人先开口说话,他也没有。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是轻缓地眨了下眼,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诡异的乖巧。
好了,廖芙,你不能被这种可怜的表象所欺骗。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由于他现在清醒万分,全无困意,她只能站在门边,隔着距离把竹编蓝的鱼扔给他。
船行海上,每天捕捞的鱼都新鲜无比,廖芙拎出一条,还活泼泼地挣扎乱跳。她还没瞄好准头,鱼儿已经挣扎蹦跳着脱手而出。
糟了!
偏了角度,眼看它就要冲出池子,跃到旁边的甲板上,然而眼前一闪,水花迸溅。
他在池中跃了一跃,尾巴拍着水,身形矫健地闪现空中,落下去时又像求食的小海豹,双手抱着鱼高举头顶,有点得意的样子。
对廖芙来说的大鱼到了他手中就有些袖珍可爱了。他看了她一眼,侧过身子。片刻后,鱼鳞鱼骨被咀嚼的声音传来。
这小鲛,还不喜欢当着人面吃东西。
见他没有表现出攻击意图,廖芙也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她知道,若是他想,有很轻易就能跨过距离取她性命的办法,就像那天在门口,虚拢住了她的脖子。
少年很快吃完了一条,转过身来。这下廖芙不急着扔鱼了,搬了个小板凳在门边坐下。
“你会说话吗?”她轻软地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