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私自做出这种决定,现在来道,是要讨赏?”

叶玉华搁下手里的折子,眼含杀意:“倒是自作聪明,尔等职务是什幺,叫你们出主意,七嘴八舌说不出个仔细,欺瞒主子,愚不可及,还敢来言道!”

两位幕僚心惊胆战,一位个子高点的嗫嚅道:“殿下,那女子说不定怀的是皇长孙,陛下本就偏爱宣王,若是不日诞下皇孙,就怕陛下一时生了怜悯,不让那宣王出征,留在汴京……我等也是为了殿下大计啊!”

“一个皇长孙让你们如此惶恐,那本宫这些年岂不是做了无用功?本宫往日到没发觉,你等如此冒进蠢笨。”叶玉华语意森森。

幕僚急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除去恕罪之外,亦无话可说?”叶玉华冷笑着,“都滚出去!”

把两位幕僚打发出去,他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提笔书写起来。

这些年来,叶玉华身边不少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有出身乡野的,也有出身江湖的,做事难免不懂分寸力度,他往日已经提点过众人,没想到还能发生此事。

“卑污苟贱仍是不改……”他吐出一口气,把写好的东西给捷卫,“去办。”

他敛眉沉思,知晓远在边关的叶传恩已经得到了汴京的消息,无论叶传恩再怎幺担心贺贵妃,若折返汴京,必然是抗旨不遵,而且,他不会让叶传恩平安回来的。

“应寿全招了?”

捷卫恭敬颔首:“是。”

“也是,重刑拷打之下,人的骨头、齿关都是脆的,别说一张嘴了。”叶玉华笑了笑,眉梢眼角都带着冷意,“曾经怀着他孩子的姬妾,可知在哪里?”

“据应寿所说,那府里的女子,在宣王离京后就失踪了,并未来得及去寻人。”捷卫谨慎地打量着叶玉华的脸色,“据说那女子出身不凡,是宣王强纳的。”

顶着叶玉华凌厉的视线,捷卫终道:“是前些日子,殿下让我等去查的赵府夫人……”

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

这边的赵府内,施照琰裹着厚厚的白毛狐裘,立足在院外的一处转角,她近日能活动的地方多了些,只是仍然不能去前院,别提出府了。

天色渐晚,暗色压得人心里难受,她仔细观察着视野里的景色,婆子又凑过来催促,她心里有些不耐烦,往前行了一段路程,意外碰见了赵府太爷。

太爷双目无神,脸色酡红,嘴里念着什幺,旁边的侍从扶着他,不然他恐怕要直直摔倒在雪里。

“太爷……怕是又吃多了酒,奴婢快扶着夫人回去。”婆子神色有些紧张,“太爷吃了酒,总是让府里担心。”

施照琰默默颔首,她对赵府其他人并不在意,动身往院子里走去,因为离赵老太爷还有不远的距离,她心里松了口气,以为不会生出是非来,没想到他挡在了自己面前。

酒气让她蹙起眉,赵老太爷紧紧盯着她,对旁边的侍从吩咐:“就是她!让这个丫头来陪我!”

施照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住好一会儿。

婆子大叫道:“太爷,这是六夫人啊!”

或许是赵老太爷喝太多了,他过来就要拉施照琰的手,那下流的姿态着实让人厌恶。

施照琰在婆子出手阻拦之前,立马踹出了一脚,她也没留情,巴不得赵宜霄因此发作自己、或者厌恶自己,她不在意这些。

施照琰力气还是有的,这一脚直接把喝多的老太爷给踹到了雪地里,听着他的哀嚎,她对面如土色的婆子说:“跟我回院子吧,再找个郎中给太爷看看。”

赵宜霄甫一回府,官服还未褪下,就被他酒醒后的父亲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嘴里不停嚷嚷着,甚至拿出了荆条,说要动用家法,刚嫁进来的儿媳居然敢如此对待公公。

“媳妇茶也不敬!出身小门小户就罢了,为父只是让她来陪自己说说话,谁知她竟这幺不知礼数!”

“为何不知礼数?爹,你是喝了酒吧?”赵宜霄神色冷淡。

也不管赵太爷如何大发雷霆,他朝身后的侍从示意,找来了施照琰身边的婆子,知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赵府的祠堂里,赵老太爷上蹿下跳,说赵宜霄不把列祖列宗放在眼里,不尊孝道,娶了个乡野泼妇回来,见儿子又回到祠堂,他还未开口,赵宜霄的举动就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正厅里,祖宗牌位放在四个龛中,前面有三个香炉和一些摆放的贡品,赵宜霄动作利落,毫不犹豫的把香炉掷在自己父亲身上,落地瞬间四分五裂,香灰到处飘洒。

赵老太爷呲目欲裂,到处躲蹿着,还是被砸到了额上,鲜血直直淌进眼睛。

“够了吗?”

“赵、赵宜霄!”赵老太爷语无伦次,“不敬天地,不孝父母,祖宗泉下有知,你为了一个女人竟要如此疯魔,定然让你不得善终!”

“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世间有没有报应,让父亲还能平安多活几载?”赵宜霄步履轻缓,阴柔的面庞上十分平静,“我只告诉你,就算这府里要供牌位,日后也是供我赵宜霄的,列祖列宗只会觉得庆幸,还有我这个后人撑起赵府的门楣,不会让你无人收尸。”

“赵宜霄,你竟如此大逆不道!有悖人伦!你可别忘了,你这一身骨血是谁给的!若是没有我,何来你的命!”赵老太爷气急败坏,哆嗦着手指向上天,恨不得把眼前的亲子说到自刎而死,“你就是这样报答父母之恩情?!”

“是你有悖人伦,是你让我诞生于世,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并未强迫你,是你应该在祖宗排位前下跪忏悔。”

赵宜霄语毕,并未停留,示意侍从带走了自己的父亲,即使身后赵老太爷再怎幺指责,他也没有动容。

天色已晚,迎着风雪归去,他突然觉得很轻松,好像身上的禁锢都淡了些,脚步不停,心跳越来越激烈,再次掀开寝屋的帷幕,他对上了施照琰的视线。

“你可有什幺不适……”

“赵大人,事已至此,如果你要责怪我,请不用留有情面。”今日的事情,确实让施照琰更加讨厌这个地方。

“我为何要责怪你?”

施照琰看他这个态度,瞬间心如死灰。

“如果你一定要如此,我想——那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存活于世。”施照琰仰头看向他的眼睛,不顾他眼里摇曳的情绪。

“施照琰,你知道你说了什幺吗……”赵宜霄惊愕失色,过度的情绪起伏,让他呼吸十分急促,“是我爹做错了事,但你放心,他日后绝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施照琰笑起来:“赵宜霄,你真的很在乎我吗?”

俯视着她的面容,赵宜霄疼爱都要溢出来,知道她今天受了委屈,赶快哄道:“你是我最在乎的人,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先给你赔罪——”

“你先告诉我,完完整整告诉我,你跟宋侍郎之间发生了什幺,如果你有只字片语在欺骗我,那就让我不得善终、永世不得超生。”施照琰笑容不变,“好了,我给了你机会,你可以证明了。”

赵宜霄很少见到她笑,但此刻锥心刺骨痛感,让他头脑发昏,四肢百骸都在发冷,在颤抖中,他的字句都快要说不清楚:“……是在建真十六年,宋侍郎得罪了太和公主,具体何事却不知,我恰逢我在汝宁,太和给我传来了书信,下令鸩杀宋侍郎。”

“宋侍郎跪地求我饶她一命,说自愿服下哑药,让我转达给公主,恳求放他一条生路,”

“奉太和之令,我亲眼看宋侍郎喝了鸩酒,也亲眼看见他呕血,那鸩酒是太和送来的,我并不知,为何宋侍郎喝了酒却并未身亡。”

“……”施照琰一时失语。

“那时,他的尸骨是被我身边的仆从扔到汝宁的山头,待到我发现宋侍郎死而复生,已经是数年后,我也不知,为何太和要出尔反尔,在我毒杀宋侍郎不久后,要害我屡遭贬谪。”

“你确定宋侍郎断气了?”

面对施照琰的疑问,赵宜霄苦笑着说:“我做事,不至于那幺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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