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仓库出来,郁庭知随手找了个垃圾桶,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校服扔了进去。
刚出来的时候,他正好和仓管老师碰到。
老师一听是郁庭知来拿校服,多一句问题都没有,直接说让他正式开学后再来一趟,至于他手上这件“在试穿中不小心损坏的残次品”,更是看都没看,只说之后把钱补交到班主任王康那就可以了。
郁庭知轻而易举地过了关,但扔完校服,他也没往食堂方向走,而是径直出了校门。
距离上午放学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校门口空空如也,只剩烈日一如既往地炙烤大地。
潘彭与躲在树荫底下也快晒蔫了,看到郁庭知走出来,立马站起身。
“大爷,我等你等得要中暑了都。”
潘彭与絮叨着走到太阳底下迎他,晒得满脸皱皱巴巴:“赶紧走吧,想去哪吃,店里还是我家里?”
俩人从小学起就是朋友,算个发小,但潘彭与打小就对学习不感冒,满脑子学他爸做生意,他爸心也大,觉得他只要不出去吃喝嫖赌,干点啥都挺好。
所以这次潘彭与选了二十三中,就是因为在这附近看中了一个店面,管他爸要了笔钱,准备通过这家店拿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他爸一听说他有这野心,当然大力支持,还在这附近又给他搞了套房,给儿子减少通勤时间。
“随便。”
郁庭知被晒得有点睁不开眼,眉头紧锁,五官的凌厉感顿时被放大,看起来非常不耐烦,“哪个近?”
最后两个人还是到了潘彭与的店里。
二十三中建校早,附近是老城区,这幺多年也没纳入城市规划范围过,附近各种烧烤炒菜,要真想吃点什幺,选择很多,但基本都是传统食物。
潘彭与显然做过市场调研,剑走偏锋,开了家汉堡炸鸡店,也卖点甜品奶茶,装修得挺符合学生喜好,供应链直接抄了家里给的近道,使得价格正好卡在让高中生有点肉疼但可以接受的区间。
店还没正式开张,里面没有客人,郁庭知刚坐下,穿着制服的店员就已经很有眼色地给他们打出来两杯冰可乐。
潘彭与一口灌进去半杯,才感觉活了过来:“从一中转到二十三中,以后谁说你们家领导不开明我跟谁急。”
“你不是知道吗,他们又不在乎这个。”
郁庭知进了空调房,整个人都舒服了。他昨天没太睡好,眉头的结松散开,再看不出不耐,就只剩股困倦的懒劲,“这幺瞧不上这所学校?”
“就一普高,说什幺瞧得上瞧不上的,人家还在升学率的温饱线上挣扎呢。”潘彭与权当他在开玩笑,“你别看这里开学开得早,放学放得晚,好像很严格似的,实际上早恋的,混社会的多着呢,你肯过来,校长是要连谢四十九天神的。”
郁庭知笑了声:“挺清楚啊。”
“那是,我学习学不过你,但交朋友嘛……我跟你说,这所学校里,没有你潘哥我不认识的人。”潘彭与得意地说。
潘彭与确实有那种大哥的风采,特别擅长社交,一般那种不大的局,不用半小时,他就和里面所有人都混熟了,偶尔一起出去,走一百米能遇到十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
但没有不认识的,也确实是太过了。
郁庭知手随意地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听潘彭与吹牛。
余光,却瞥见对面的便利店里走出两个穿着二十三中校服的学生。
一男一女,应该是被派出来买饮料,男的皮肤黝黑,挺壮,拎着袋子往外走的时候,扭头和后面的女生说话。
两人不知说了什幺,女生被他逗笑,低下头去也看得到上扬的嘴角,马尾的小尾巴尖顺着她肩膀滑下来,落在胸前。
“啧啧,你看,我说什幺来着,到处都是小情侣,学习氛围不怎幺样,恋爱气息倒是挺浓郁。”
潘彭与顺着郁庭知的目光看过去,又跟展示实力似的,朝郁庭知抖了抖眉毛:“那姑娘是文六班的,叫裴希,是不是还挺纯的看起来,李昭之前追过,说是乖得离谱,内向到连对视都不敢,给李昭都搞不好意思了,说不去摧残她了哈哈哈哈哈……”
郁庭知颇以为然地颔首。
“男的呢?”
“男朋友呗,青梅竹马。”
潘彭与还以为郁庭知在考他,立刻流畅道:“隔壁学体育的,成绩还凑合,人挺憨厚,没什幺好说的,老实人一个。”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进了旁边的过桥米线。
郁庭知看着那条古铜色的手臂殷勤地帮着掀开小店的挡风帘,直到两人完全消失在视野,才平淡地收回目光。
“所以就是没有优点。”
潘彭与秒懂,咧开个嘴大笑:“哎,我可没这幺说。”
就听郁庭知又面无表情地接了句:“而且,也不一定真老实。”
嚯,这人今天攻击性有点强啊。
潘彭与看了眼俩人进去那家店,又把目光转回来:“认识?”
“不认识。”郁庭知说完话锋一转:“艺体部那边你熟吗,给我介绍个人。”
潘彭与愣了下:“你是问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我靠,”潘彭与完全意外,“女的你还要我介绍?你羞辱我是吧?”
话音未落,潘彭与就看郁庭知微微往后,将背彻底靠进座椅里,手扣桌上,指尖有序地敲打桌面,一双黑眸仿佛深不见底般看着他,暗示这件事并不是一个低级笑话。
潘彭与被看得心里没底,立刻服软:“行,您这做派真是跟您家里那位领导学了个十成十……说吧,想认识谁,知道名字班级都可以,要都不知道就得找找了……”
“随便,胆子大,玩得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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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黑板上距离开学分班考的倒计时,正式迈入到个位数,让裴希班上熙熙攘攘的氛围也稍稍收敛,课间坐在座位上刷题的人明显多了点。
裴希紧赶慢赶地写完手边这道题,还没来得及验算,伸懒腰的功夫,余光才看到窗外已是乌云密布。
都说春天的天,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裴希却觉得厘城的夏天也差不多,上午出门的时候还晴空万里,看不出一点雨意,可能到了中午,就已经是电闪雷鸣。
她手往后伸,摸了下书包,果然,没带伞。
“怡怡——”
今天是星期六,没有晚自习,裴希立刻着手给自己请求援助,“今天我们回家,我跟你到你家楼下,你把伞借我行吗?”
“你没带伞吗?”肖怡宁看了眼裴希的书包,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但是我今晚要去我爷爷家吃饭,我爸妈都加班,没人有空回来做。”
肖怡宁的爷爷家在另一个方向,和裴希出了校门就不同路了。
裴希不想让朋友感到愧疚,立刻摆手说:“那也没事,又不一定会下雨,如果真的下了,夏天的雨肯定来得急去得快的。”
但肖怡宁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有了点子:“那你就给张易发个消息让他来接你回去呗,你们俩就在一个小区,那多方便呀。”
裴希觉得不太行:“不太好吧,太麻烦别人了。”
“你俩什幺关系啊,还怕麻烦?”肖怡宁却说。
“我俩真不是……”
“你别不是了,你看看,张易主动给你发消息了都!”
被肖怡宁这幺一说,裴希才发现张易的QQ消息悄然而至。
张易0709:天好像要下雨了
张易0709:你带伞了吗?
张易0709:你要没带的话,我们今天一起回去?
“噢哟!”肖怡宁盯着裴希的手机屏幕,终于摆脱了刚才那小小一点负罪感,心情格外开朗, “现在不用觉得麻烦了吧?”
其实裴希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她和张易连手都还没牵过,中间还有很多个她想象不到的阶段,一下全都被快进到同撑一把伞,裴希都想象不到自己到时候在伞下会有多蜷缩。
但眼下,这确实是最好,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下午第四节课,大雨如期而至,历史老师一看雨这幺大,难得没有拖堂,直接准点放了学。
暑期补课的只有高三年级,人少,走得很快,裴希和肖怡宁刚在教学楼一楼挥手道别的功夫,整个教学楼就基本已经空了。
她给张易发了条消息,说这边已经放学了,等了会儿,张易没回,她估计人应该在过来的路上了,就先把手机塞回了书包里,边等边看着外面密集的雨幕发呆。
雨声好大。
所有噪声都被隔绝在雨声之外。
好安静。
裴希平时没什幺娱乐活动,有点时间就喜欢像现在这样脑袋里什幺都不想,放空自己。
这种无成本休闲让她从身到心都完全没有负担,可以肆意地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对外界的一切都暂时用钝感隔离起来。
等郁庭知下来的时候,一楼只剩下裴希一个人。
她发呆发得很认真,外面昏暗的天色混着一点路灯的光,透过湿漉漉的地面,在女孩子小巧的面颊上晕开几点朦胧的色块。
“郁、郁庭知?”
直到他走过去,裴希才忽然回过神来,好像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往旁边退了两步,也将那种镜面般的静谧打破了。
“已经六点多了……你怎幺还在?”
自从上次仓库事件之后,裴希还没见过郁庭知,这甚至都不需要她刻意回避,因为两个人一文一理,本就没什幺碰面机会。
只是虽然没见过,但郁庭知这个名字却从未在她生活中缺席,比如艺体部的声乐小黄鹂在午休的时候特地跑到校门口堵郁庭知,结果在太阳底下等了半小时没碰到人;或者从来不吃油炸食品的舞蹈小天鹅为了不被他发现刻意制造偶遇,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了一份汉堡套餐。
就连肖怡宁也忍不住感叹,这大概就是风云人物,被追捧,被崇拜,就是蹲下来系个鞋带都能被这群百无聊赖的高中生津津有味地放嘴里咀嚼一周。
“没带伞?”
郁庭知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一双锐利的眼睛却已经洞穿了她的窘迫,“你家住哪。”
裴希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微微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不用了。”
面对他人的好意,即便之前有些不愉快的回忆,裴希也没办法太强硬,只能实话实说:“有人会来接我的。”
得到裴希的拒绝,郁庭知也没再勉强,只是缓慢地“嗯”了一声,然后便撑开伞走了出去,在校门口的拐角处失去了踪影。
被郁庭知这幺一搅,裴希回过神来,才从外面暗沉的天色中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距离她刚才那条QQ消息发出去,居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而张易则是连一条回复也没有。
裴希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往上翻了翻,在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幺。
但翻来翻去,她都没找到什幺端倪,好在这个时候张易的回复终于过来,让她及时地松了口气。
张易0709:你能来我这找我吗?
张易0709:我在体育馆三楼,舞蹈教室~
看来是被老师留了。
张易文化一般,专业成绩还可以,但状态时好时坏,所以经常会被老师留下来,或是加训或是挨骂。
但总之有回复就好。
裴希几乎是想也没想,便用手护着头,冲进了雨幕中。
等了快四十分钟,雨也不见一点小,打在裴希的手臂上,像一颗一颗有力的小子弹,有点疼,但不多。
裴希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会被弄湿,等到了张易那边,一定会很狼狈。
想着,裴希跑得更快,却在刚出校门的那一刻,忽然被一股蛮力拽进了一片黑色的天空下。
“啊——”
下雨,惯性,相互作用的力。
裴希不可避免地扑进了那个人的怀里,鼻子撞在他的胸口,木质香调顷刻间铺天盖地地将她席卷。
“这就是你说的,”
雨滴啪嗒啪嗒地落在伞面,闷声连接不断,窸窣紧密,完全不给人喘息的空间。
裴希擡眸,就看少年脸上表情极为淡薄,眉眼因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微微下垂,将那种陵劲淬砺所带来的的睥睨感强调得淋漓尽致。
“有人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