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穆余给阿昱留了话,让他天亮之后去榕园解救他主子。他现在应该也顾不得这里,卫青松出动了整个警备局的力量来拖住付廷森的人。
付廷森的人没有准备,前一秒还在喝喜酒,下一秒事情就找上了门,饶是他们再厉害,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开。
穆余走之前还是给付廷森盖上了被子,留最后一分颜面,之后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就走了。
付廷森看着她的背影,走过二十几年人生路,头一次同时有无力和恐惧两种感受。
-
外面有卫青松的人接应,马上带穆余去港口。
夜里的雪愈发大了,落了一天,路上积起薄薄的一层雪霜,穆余刚下车就看到路灯下抽烟的卫青松,黑大衣黑帽子,黑色的瞳孔也望着她。
穆余和他没什幺好说的,她和卫青松今日确实是第一次见,卫青松会这幺帮她,全因顾盼现在在她手上。
她匆匆路过他身边,只留下一句“谢谢”。
卫青松踩了烟,看着她上船,待到船只离港后才回家。他知道顾盼大概已经回去了,一进门,果然看见妻子抱着熟睡的女儿在客厅等他。
顾盼立刻将孩子递给阿姨,迎上去接过卫青松的大衣,问他怎幺样了。
“人已经送出去了。”
“那就好。”她松一口气。
卫青松揽着她往里面走,“这几日她有没有为难你?”
自那日她陪穆余去做婚纱,之后就没再回来,顾盼给卫青松写一封信,告诉穆余的计划,说只有帮了她,穆余才会放人。
“自然没有,小余不是那种人。”
卫青松又问,“她为什幺要跑。”
顾盼只说,“付廷森对她不好,她是实在没办法了……”
“也就你信她的话,我打听来的消息,付廷森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他十分重视那个女人。”
顾盼愣了片刻,“那她定也是有苦衷的。”
卫青松对于穆余绑了顾盼的举动十分不满,穆余身边没有一个能差使的人,付廷森稍想一想就知道是卫家主动帮的她。好在她做事还算体贴周全,至少有了她绑顾盼这个缘由,之后付廷森就算想他们要个说法他们也能说出个正当理由来,付廷森为难不了他们。
穆余坐的这艘船从上海出发,往南边走,路线上会停靠十几个港口,她到底从哪个港口下,或是又从哪个港口换了另一条船去往哪个方向,付廷森本事再大,查起来也会非常困难。
穆余只规划了大致路线,最后在哪里落脚,她自己都没做决定。
她什幺都没带,只有手上两枚戒子。睡过这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后,她在浙江临时下船,找个地方抵掉那枚鸽子蛋,她该庆幸付廷森对她真的很大方,打折急卖的钱也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浙江离付廷森太近了,有钱之后,穆余聘了两个保镖,很快赶往下一个地方。
一路兜兜转转,时经半月,她才选好要落脚的地方,又花了半月时间安置好自己。
这里离付廷森很远,远得连报纸上都看不见关于他的消息,让她漂浮颠簸了一路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2、
穆余手上有钱,但要她这辈子就守着这笔钱过日子,她是坐不住的。
夏天要来的时候,她盘下一家店面,全按自己的兴趣来,开了家不大不小的戏园。
开始没指望赚钱,想着不要赔太多就好。没想到门一开,生意意外得红火。
穆余每日都在自己的戏园呆着,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上台唱两曲。渐渐,这不大不小的地方都知道她穆老板这号人物。
穆老板长得跟个天仙似的,瞧着年纪不大,又会做生意,最主要,从未在她身边见过与她走得近的男性,自是有许多人对她虎视眈眈。
这不,这日她去为戏园选下个季度的茶叶,茶铺老板笑呵呵地凑上来,两撇胡子要翘上天,精明鬼马,
“穆老板今年多大了?有没有结婚?我表弟今年26,留过洋,现在在报社做记者,有没有兴趣与他见一面?”
“好呀。”穆余应着,从漏筛中捡起一片茶叶,凑到鼻尖闻,笑着说,“不知道你表弟在报社做哪个版块?好不好替我的园子写篇报道,带带我的生意?”
“你只要肯见,什幺都可以商量的呀。”
“陈老板还真是个热心肠,整好我这次要多进一些货,你好不好再给我个友情价?”
“好说好说都好说,你要拿满100斤,我多让你一个点。”
穆余又奉承几句,雀儿似的嗓音哄得陈老板飘飘忽忽,穆余说什幺他都应,等一收钱,算一算,差点让自己赔了本。
罢了,最主要表弟相亲这件事,做完生意后喊住转身就要走的人,“那穆老板什幺时候有时间和我表弟见一面?”
穆余回头问:“你是想我和你表弟相亲?”
陈老板一愣,难道她现在还没懂自己意思?
穆余满脸为难,擡起手晃了晃:“陈老板,是我手上的婚戒还不够明显吗。”
“什幺?你!”谁能想到她竟然结婚了,陈老板急得拍大腿,“哎哟,穆老板,你太会做生意了呀。”
穆余捂着嘴笑,坐车回家里。
司机是先前跟着她来这里的保镖之一,叫湛礼,穆余见他话少能干,当初就将他留在了身边,毕竟她一个貌美又富有的年轻女人独自在这混乱的地方,还挺危险的。
湛礼什幺都做,在家当管家在茶馆做管事,琐碎的事都是他在打理,穆余这会儿离开谁都不能离开他。
待她坐上车,湛礼透过镜子看过去,她正低着头转动左手上的金圈,“你结婚了?”
穆余擡头看他一眼,“嗯。”
他薄唇紧抿,没再多说什幺。
3、
到家湛礼马上就转身进了厨房,吃饭的时候也没和穆余说话。
一直到晚上,穆余在院子里看书,他端来杯凉茶,在穆余身旁的藤椅上坐下。
天气已经很热了,湛礼摇着蒲扇,微弱的风带来一阵舒爽。穆余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凉茶苦得她没收住表情,引得身边人低笑。
穆余瞪他一眼:“故意的?”
湛礼轻轻摇头:“暑气重的时候,本地人都喝这个。”
穆余哼了声,翻过一页书,没再搭理他。
湛礼坐在她身侧,目光炯炯盯着她侧脸,半晌,才忍不住问道:“他是个什幺样的人?”
穆余晓得他是问付廷森,沉思片刻后似是不在意地说:
“不是什幺好人。”
“他为什幺不来找你。”
穆余:“他不知道我在哪。”
湛礼想到她刚找上他那会儿,整日提心吊胆的,明显是在躲着什幺人,这半年来,她更是从未提及过她的丈夫,怕是那男人对她不好,她才要躲到这个小地方来。
湛礼明显还有话想问,穆余没给他机会,说了句累了,就收起书往楼上走。
今日提及她丈夫,让她频繁想起付廷森,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尽是她和付廷森的三两事。
半年了,她不知道付廷森有没有放弃找她。
自己走之前那样羞辱了一番,付廷森应该是不会那幺容易就放过她的;但也有可能他突然良心发现,打算就这样放她自由。
这也是她要离开的理由之一,他们二人都需要冷静,都需要好好考虑两人的关系。
复杂又矛盾的心情充斥着她,让她一夜没有好眠。
隔天用早饭时整个人也是昏昏沉沉的。到了戏园,下车时没站稳,多亏湛礼来扶了一把才免于摔倒,浑浑噩噩的,自然也没发现对面街角停着的一辆车。
车里空气凝滞压抑,搭在车窗上那只手指尖夹着雪茄,浓灰的烟雾沿着窗口缝隙溜出,后座的人已经坐了许久,什幺都没说,视线只放在穆余搭在湛礼小臂上的那只手上。
4、
这几日戏园的生意一如既往得好,穆余在后台忙前忙后,碰到一位老顾客,陪着喝了两杯茶,非要她今晚上台唱一曲。
正好穆余也有几日没开过嗓,这就笑着应下了。
准备上台的功夫,前厅都是由湛礼在打点。
卖茶叶的陈老板是个碎嘴巴,不到一天功夫,穆余已婚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湛礼正应付着几位商会老板,几人缠着他不放,非要打听清楚这消息属不属实。
湛礼:“是已经成婚了。”
几人纷纷叹息,原先都以为是朵野花,貌美又多金,飘香几里,努努力,谁都可以闻闻花香。
谁知早就被人先一步采了回家。
有人问:“那你和穆老板是什幺关系?”
只知湛礼是穆老板身边的主力军,他二人形影不离,男人最懂男人,湛礼看她的眼神,也绝对不清白,早有人猜测,湛礼是穆余养在身边的人。
湛礼拿起茶壶的手一顿,没有回答,只低头抿唇一笑,替他们各斟了一杯茶就放下东西准备离开。
转身碰见刚进来的两位,是两张生面孔,湛礼一眼便看出这两位不是普通人,尤其是后面那位,身材高挑,白衬衫外面是件英式马甲,深色西裤包裹两条笔直的,肌肉匀称的腿,指尖夹根烟,丝丝缕缕混入戏园浑浊的空气里。
湛礼对上他深沉的目光,喉间莫名一紧。
前面的阿昱问他:“还有包厢吗。”
湛礼看他一眼,视线又落到他身后的付廷森身上:“有,在楼上。”
仅凭直觉,他大概能猜到这个人是谁。
“麻烦带我们上去。”
湛礼收回视线,领他们上二楼,他走在前面,上楼梯时下意识开始寻找穆余的身影,她这会儿应该还在后台准备。
二楼西边的包厢,湛礼替他们叫了两壶上好的茶,几碗点心小菜,又悄悄看了一眼付廷森。
他坐在正对舞台的位子上,指尖的烟快要燃尽,旁边的人将烟灰缸放至他手边,坐下之后,这人就再没看过他一眼,好像自始至终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湛礼垂直身侧的两只手紧了紧,没有平时那般热络地接待,很快就退出了包厢。
正巧穆余也上台了。
她脸上改了妆,不算太浓,只是眼尾加重了上扬的绯色,身上还是来时那件翠绿的旗袍,手里执一把羽扇,婉转的戏腔想起时,付廷森微微弯起了嘴角。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她唱戏,只是从前只唱给他一个人听,现在她唱给许多人听。
现在的她好像也比之前更漂亮了,目光聚到她身上,便再也没有挪开的可能。
一曲罢,掌声雷动。
穆余下台后有人献上来一束花,她刚想道谢,擡头看见送花的人,感觉很不对,总觉得再哪里见过,莫名有些发怵。
这种感觉直到那人离开,她还没回过神来。
花束又大又重,捧在手里有些吃力,花簇间夹了张纸。
【唱得很好】
她不可能认不出这是付廷森的字。
心头狠狠一跳,卡片攥紧在手里,擡头四处张望,并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身影。她捧着花惊慌失措地跑上二楼,一个包厢一个包厢地寻找,付廷森早就提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