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句好听的

七月初七,乞巧节,织女会与牛郎在鹊桥相遇,而赵锦宁却要在这日起程离京。

装满行囊的几大车辆在亲军护卫下缓缓驶出公主府的大门。

皇帝拨了两千精兵供赵锦宁差遣,用来监视李偃护卫她的安全。她夹在皇帝和李偃中间,谁也信不着、依不着。

她撩起精致连珠帷幔,仰脸往远眺望。碧空万里,不着浮云,高高的城门楼在这片宛如水洗过的明澈天空底下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点,便再也看不到了。

视线中倏然多了一抹玄青衣摆,骑在马上的李偃,弯腰低下头,俊脸映进了她的眼帘。

他问她:“累了?”

队伍走了大半日,还没休整过。

赵锦宁淡淡一笑,说不累,放下珠帘,回身坐好,唇边弧度变得苦涩起来。宝马雕车,宽敞奢华,能躺能卧,一应的坐垫靠枕都是极柔软舒适的,除了有些轻晃以外和在屋中不差分毫,又怎会累呢?

锦衣华服裹着金尊玉贵,她累的从来不是身体。

李偃举目向前看,走得官道,路途虽平坦,但行的不算快,离下个馆驿最起码还得有二十里。

此时太阳偏西,暑气渐渐褪去,他略一思忖,隔着珠帘又问她:“想不想骑马?”

赵锦宁长在深宫,从小的教养便是仪静体闲,骑马既不文也不静,更不是女子本分,自然不在她的习学范围之内。

没尝试过事情总是会感兴趣的,况且她在金壳子里待的也怪闷得。便提起几分兴致,先说想,后又有些失落:“可我不会骑马。”

“我教你。”

她掀开珠帘,看向他,“现在吗?”

“对,”李偃勒住缰绳,挥手叫停了马车,“下车。”

赵锦宁有些犹豫:“可是嬷嬷…”

“管那老货作什幺?你开心就成,”李偃打断她的话。

他知道她要说,教养嬷嬷是一定不会允许她抛头露面当街纵马的。

可李偃是谁?他是天底下最任性妄为的人,最喜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赵锦宁听他如此说,心中欣然,戴好帷帽下了马车。

有风轻轻吹开挡在面前的白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和他的马。

他骑在马上,一身玄青色窄袖劲装勾勒着好身形,银冠束发,再无饰物点缀,装扮虽寻常,可容貌轩昂,风姿俊爽,丝毫不减意气风发。

原来,并非鲜衣才能配怒马。

她走近,李偃弯下笔挺腰板,向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来。”

她的手刚搭到他手心,教养孙嬷嬷忙不迭从另一辆马车下来,出声唤殿下,走到跟前,先行礼后规劝:“这万万使不得,您是千金贵体,街上人挤车碰,轿马纷纷的,再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

“理那东西做什幺?”李偃攥紧她的手,伸胳膊就要捞她的腰。

孙嬷嬷曾服侍过太皇太后,在宫中是何等风光体面,就连当今皇后都要给几分薄面,当众被李偃下了面子,瞬间板起脸:“还请驸马爷自重,您是臣下不可对殿下无礼。”

赵锦宁见李偃怏怏皱起眉要发作,及时拉拉他的手,声气和婉的一面安抚他别着急,一面又对嬷嬷讲:“嬷嬷,我戴着帷帽,无妨的。”

谁知孙嬷嬷恪守陈规不买账,搬出祖宗礼法来压她,还豁出文臣死谏的态度郑重一拜:“老奴恭请殿下回舆!”

大庭广众下属实难堪,不知道的还为她犯了什幺大逆不道的罪。

她只得妥协:“嬷嬷快起来,我回舆...”

李偃耐心彻底告竭,哪里等她说完话,直接单手捞起她的腰肢,抱上马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扬鞭。马儿疾驰带起一阵烈风,吹开了马面裙细褶绣缀底襕,繁复织金云纹在斜阳底下胜却彩霞。

等众人回过神也只能看到裙袍相叠的背影了。

马儿跑得蹑影追风,赵锦宁生恐掉下马背,吓得小脸发白,抖抖瑟瑟蜷在他胸膛前,声音发颤:“夫君...太快了,我害怕。”

李偃慢慢收紧手里的缰绳,吁了一声,沉声喊道:“追风。”

这马极通灵性,立时就放慢了速度,她这才擡手拍了拍怦怦作跳的心口,他朗润声线随风一起灌入她耳中,“你嫁给我,就是李家妇,还守什幺赵家的破规矩?”

蛮横无理的莽夫…

不过...她也早想率性一回。

赵锦宁的柔荑覆到他手上,笑着附和他说:“是,本宫往后就倚傍驸马了。”

李偃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臣,荣幸之至。”

他牢牢圈住她,两腿夹紧马腹,驰驱而奔。风刮开帷帽轻纱,她擡脸看到几只候鸟从头顶翱翔而过,扑张着翅膀飞向了远处崇山峻岭。

她轻声呢喃:“天高任鸟飞...”

“什幺?”李偃方才分了心神,没能听清。

她顾左言他:“我说骑马比绣花难...”

他听了不由发笑,捉着她的手去握缰绳,语气即像打趣又像鼓励:“你最是心灵手巧,什幺都能学会。”

在无人的宽阔道边,李偃下了马,留她一人在马背上,“放松,别怕。”

可等她拽紧缰绳,方才还风驰云走的马儿突然就顿足不前,死活不肯扬蹄。

赵锦宁幽幽瞥了李偃一眼,努起红唇:“它不听话...”

马也和主人一样,有阴晴不定的坏脾气!

“你说句好听的。”

谁知她会错了意,柔情似水的喊他夫君,笑容异常甜蜜:“帮帮我。”

李偃挑起俊眉,一抹戏谑笑意浮上薄唇:“谁让你喊我了?”

她一怔,回过味来,倒也没羞没恼,大大方方道:“我不能喊你吗?我就愿意喊你,夫君、夫君、夫君!”

美眸含笑,脉脉含情的眼神,仿若发自真心一般。

李偃僵硬心头一时悸的又酸又涩,丝丝拉拉的疼。

他没应声,擡手爱怜地抚了抚马儿头颅,“追风,老实点儿别闹,往后她也是你主子。”

追风抖抖头,回应似的咴咴长鸣两声,温顺的擡蹄踢踏往前行。

他握着她脚踝把脚放上马镫,教她如何驾驭:“它通灵性,能辨善恶,你要爱惜它,对它好,它喜欢你才心甘情愿的听凭你。”

所以...李知行,你也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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