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晏如说的没错,中元的盛京又笼起了层层厚重的黑云。
这场面堪比上次中元节那位呼风唤雨的左相露面,不知情的还以为又来了场百鬼出行。
众百姓家门紧闭,十字街道上,五护门生乱如麻,与肆意横行空中乱飞的人傀激战厮杀。
“这惊墨是什么人物,已经被锁入结界内,还能引来这么多人傀。”
话音刚落,天破开半边金光,从上而下的箭雨直直对着人傀一阵扫荡。
洛羽生轻抚手掌,大喊“师尊好箭法!”
霁月扫了他一眼,将云惊化为虚体“别乱喊。”
地下多了团团人傀化成的泥巴,众人都猝不及防被这箭阵惊到,下意识朝那半边光亮处望去。
“上元生门司法之神凌晏如在此,奉生门门规前来审判我门罪子惊墨。”“我生门将大力助五护除去人傀,重新封印禁术,彻底摆平惊墨一事!”
“呦,上元生门也来了,难得不需要请的。”
宣行之替商舟攻击掉身边一个人傀“殿下,您且小心。”
他笑道“这不是有了生门如虎添翼吗,今天杀他个惊墨不知今夕是何年。”
惊墨处于十字路口之中,被困于独墟门的结界内。
这种情况之下,仿佛他只要还在呼吸,便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傀涌到这个路口,呜咽着想要将他解救出来。
虞沐阳提剑,道“我跟你们一起!”
洛羽生这才注意到她,原来她方才一直抱着剑在旁边干着急,但没参与这混战。
以小沐宫主的性格,这不应当阿。
果然,她一开口,陆陆续续就有几个门生传来了劝说之声。
“小沐宫主,异木宫全为女门生,人傀凶险,还是先自保为重吧!”
“是阿,我们暂且不需要女门生的保护!”
“这同女门生有什么关系,我异木宫不是五护之一吗?异木宫就该旁观?!”
“小沐宫主,您不要固执己见,我们到时候根本来不及保护妳们!”
“谁要你保护了!”
洛羽生打断道“小沐宫主,过来,我带妳。”
她完全意料之外“……”
“洛羽生,你怎么也来掺一脚?!这是生门跟中元的事,你不要违背规则。”
“这位仙君,你不要跟我讲什么规则。我只懂有道理,和狗屁不通毫无道理。”“禁用女门生是什么无稽之谈?我只觉得说这话的人将自己是废物印在了脑门上,供大家笑话。”“自己的门生都护不好,还妄想护这整个中元?做什么白日梦呢。”
“这位小公子说得是,五护的每一份子都理应一视同仁。”“敢问小公子是何人,所属何处?”
“我是何人?”
“上次便想问了,敢与五护对峙的人不多,我很佩服小公子的胆量从心的。”
洛羽生扫了他一眼,笑了一声。
“我大名洛羽生,本名嚣张。”
一声洛羽生让宣行之沉默了,众人也跟着沉默了。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三元上下,不可能还有第二个洛羽生。
就算没见过其人,也闻过其名,三元上下,怕是很少有人不曾听闻。
死门有二鬼相,右相负责惹是生非,左相负责善后摆平。
右相对生门恶意满满,要说他去过几次生门,生门地界就多几个坑。
他没事也爱去中元晃悠,招几个游离的魂去死门当小弟,乐此不疲。
最终的结果就是…生门的账都记在了左相头上,死门也快装不下孤魂了。
百年难遇,这左右二鬼相,竟然不再选择维持那神秘,接连露面了。
一个公然在中元节兴风作浪,一个公然挑衅五护。
二相不走寻常路,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接受了生门死门之人同时出现在中元,五护门生没给自己太多反应时间,便投入了下一轮的屠杀人傀混战中。
杀一又现十,根本除不清。
洛羽生之前答应了霁月在必要时刻用扼瑕,此时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双手。
倒是身后跟了一人——虞沐阳。一直在追问着自己是否真的是二相之一。
喋喋不休问个鬼啊,他还不是才知道!
奔跑的间隙,他倒是想清楚了一件事情。
人傀,中元人界产物,由中元死者制成。
罚咒,生门死门之辈对中元人界造成了一定损失,特有的惩罚。
那么,杀人傀,等于给中元造成损失。
不光破坏棺材会使罚咒加重,杀人傀也会。
难怪罚咒出现次数只增不减,他之前是不是错杀了个人傀来着?
他感到一阵窒息“……”“妈的,玩我呢。”
人傀只能躲不能杀,洛羽生气的把身后的虞沐阳一把抓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劳妳帮我挡一下四周的人傀,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
“对面的楼看到没有,就是上次左相站的地方,它的最高处有一个永不消失的保护结界!”“等一下…躲?躲什么躲,我们要干掉他们!”
“我可能跟妳解释不了,但是我相信小沐宫主的剑术高超,人傀无法近我们身,是吧?”
她顺势斩下一个人傀,道“那当然。”
洛羽生指了指虞沐阳身后,她立刻看去,空无一人,再转头,洛羽生已然走远了。
“…人呢?”
洛羽生赶来对面的楼下,身后不知何时跟来了几只落单的人傀,像是嗅到了他的气息,嚎叫着朝他而去。
洛羽生一跃便上了一层楼,上一层楼还要用一脚踹不死人的力道将快要靠近的人傀踹飞。
就这样跃了三层,就在快要登顶时,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人傀突地撞了下他的腰间。
洛羽生倒是没受到影响,一下子跳到了最高层的结界内。
倒是不久前化为虚体扼瑕别在了腰上,这一撞直接让它现了形,直直从高空坠下——
“扼瑕,回来!”
但扼瑕并没有与他共情,听不懂他的话。
两支蓝光未灭的箭嗖地袭来,将剑身击得平稳,拖着它重上高楼。
洛羽生认得那箭,这才心安地叹了口气,还好。
霁月闪身出现,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的?”
“我不能杀人傀…怎么,师尊在找我?”
洛羽生接过云惊箭托上来的扼瑕。
“再谢过你一次,云惊可真是用处多多。”
“没想到你自报身份。”
“真是冤枉,我根本不记得我是谁。”“倒是师尊阿,你早就知道我洛羽生之名,还带我回生门,送我扼瑕。”“可见你为生门死门和谐共处贡献颇多阿。”
“都叫你别乱喊。”
洛羽生笑了声,并不多言,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内心复杂的很。
怎么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反倒是觉得麻烦拘束了很多呢。
你经常去一个人家里捣乱,最后不得不靠那个人帮自己,还拜那个人为师是什么概念?
洛羽生只能将视线放在楼下五护与人傀的交战中。
那群人傀像是被什么定了身,一道鞭影迅疾扫过,排排人傀瞬间化为泥水。
简直是从天而降的无形之鞭,手法甚至比五护更俐落些许。
他震惊的喃喃着“鞭子…”
十字路口的人傀被长鞭横扫了一圈,那执鞭人像是玩累了,一甩鞭子跃上了高楼。
果不其然,洛羽生见到一抹熟悉的黑白身影来到了自己对面的顶楼之上。
伽华目光稳稳地落于洛羽生,开口。
“逸哥哥,上元生门一游,可有想念中元的我阿?”“我真是想念你,迫不及待来人傀堆里寻你了。”“快点跟我回去吧,我…”
此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落到了洛羽生腰间的扼瑕上面。
“扼瑕?”
洛羽生没料到他会认得这把剑,一时有些诧异。
他望向霁月冷冷道“上元生门随意赠送武器的吗?去一趟还能拿把剑回来。”“仙师不会不懂,这扼瑕的意义是什么吧。”
“扼制瑕疵,美好祝愿,有何不妥?”
“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笑了笑“我真讨厌生门。”
伽华手中鞭滋滋作响,汹涌的气流顺着长鞭蔓延。
“伽华,你怎么…”
“我从今天开始讨厌生门跟生门之人,逸哥哥你最好快点过来。”“你骗我名字我不计较,你去生门我也不计较,你丢我几次我都不计较。”“但你再跟我讨厌的行列沾边,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洛羽生见证过他从前的无理取闹,今日隐隐约约觉得他在较真。
因为讨厌生门?
伽华见洛羽生并不回应,用鞭子朝他腰间的扼瑕袭去——
霁月挡过攻击“扼瑕是你能碰之物?”
“能不能取决于我乐不乐意。”“这把剑就算毁了,也比再让它现世强百倍。”他挥鞭道“还有,上元生门之辈,不配跟我说话。要不是看着你会引咒,真想送你去陪那地底的人傀玩玩。”
洛羽生提前反应过来,举着扼瑕便是对着鞭一挥。
“你拦我?”
“倒也适可而止,我不然看着你弑神?”
你也知道霁月会引咒,还一鞭挥的毫不犹豫。
反观霁月,倒是于洛羽生身后落得清闲。
不被任何言语所攻击到,这点鞭术也像是一场小打小闹,丝毫让他提不起兴趣。
“仙师一手棋下得真妙,生门作客,扼瑕相赠,是不是再过几天,就要重演过去了?”“逸哥哥,可不是我弑神,是神不拿旁人之命当命。”
“将性命交给我来拿捏,那也没什么活着的意义。”
鞭扫过刮起的劲风呜咽,楼下是片混战,楼上亦然。
洛羽生不出声,眉头紧皱,不断想从二人的对话中辨析点什么东西出来。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什么重演过去?
伽华是全损之人吗,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到底是谁。
伽华目光全被洛羽生持剑拦于霁月跟前所填满。
“洛羽生,你不管他是何人,何品行,以前做过什么,以后会做什么,是不是现在都不后悔站在他面前?”
洛羽生闻声擡头,第一次听伽华叫自己全名,竟然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后悔又怎样,不后悔又怎样。”
“不管你怎样,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他咬牙切齿道“除去上元生门之人。”
狂风于四周乍起,长鞭各方位横扫而来,连风都夹杂着炸裂的声音。
说好永不消失的结界顷刻被击得支离破碎。
好一个让人无处躲闪的招数,洛羽生心想,先前真是小看了伽华。
屏障没了,霁月自有他的能耐去防御回击。
洛羽生没心思做什么保护人的圣人,再者人家根本不需要,索性收好扼瑕寻下一个安全方位。
在跟扼瑕磨合好之前,一切正面迎敌都是自寻死路。
杀不得,打不得,一身功夫无处可施,那么护好自己便成。
“我乃异乡人,不为异世魂。”
一句熟悉的咒让洛羽生的脚步骤然顿住。
耳旁风声再度响起,洛羽生猛然回头,蓝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也只是闭上眼的刹那——
鞭声呼过,身上即刻挨了重重的一鞭。
“此处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
洛羽生头次躲避不及,被那力道击得如失足的鸟,直直坠下高楼。
“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
耳畔是向上的风声。
洛羽生忽略浑身上下酥麻的痛感,再度睁眼,凭着感觉迅速空翻——
他单膝而跪,双手撑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平稳落地。
平白无故挨了一鞭让他有些茫然,尤其是当时那几句移灵之声响起时,就算非灵魂者,也会不由自主地被这咒给吸引。
“听我召唤,起。”
声音就在洛羽生落地的前方。
洛羽生缓了一口气,就算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碎掉般难受,他还是起身朝前方看去。
那个身影,不是左相。
是同样的咒,不是同样的念咒人。
原来除去左相,还有别人会移灵?
上次听左相以此咒号令了千百棺中人与亡灵,而这次的念咒人,又有何能耐?
周遭响起了门生的声音。
“我怎么没想到,人傀是死人制成,用移灵正好可控!”
“这不是任清宫门生,后来被剃除的那个吗…”
“被剃除?为何?”
“痴迷禁术!”
“上元生门惊墨。”“我供出来的神,我萱曦亲自来除。”
萱曦的话穿透了独墟门的结界,自然也一字不差地落到了惊墨耳中。
惊墨今日突然现身,追踪他多时的五护擒拿他,倒也花费了不少功夫。
锁他进结界不易,除去他招来的人傀也不易。
在一切不易都发生之后,没想到这里还来了个他另外的仇家——萱曦。
萱曦冷眼扫了一眼周围的五护门生,毫无顾忌地朝中间那个结界走去。
惊墨擡眼看着她“……”“萱…曦?”
惊墨本涣散的眼神因来人而聚焦,唇上下翕动,念出了萱曦的名字。
对于这个自己供出来的\"神\",萱曦并没有太领情,她一手虚空化剑,猛然朝着那屏障刺去——
“霁钧呢?!”“你之前杀的那个人,是不是霁钧?”
惊墨看着她,沉默不语,像是在追思回忆着什么。
她再刺了一剑“说话!”
“霁钧?约莫是的。”
她一字一顿道“我真想现在就灭了你。”
宣行之在她再次动手破坏结界之前赶紧阻止了她。
将惊墨关进结界并不容易,五护门生跟着簇拥而上,生怕萱曦再做出点什么冲动的破坏。
洛羽生的视线被挡住了,他站起身来想继续去看看那头发生了什么,眼前忽然落下一白影。
他愣了下,后退几步才将眼前人看清。
霁月一把将他抓住,急道“你怎么样?”
洛羽生晃了几眼,双目落到他的脸上。
他的眉明显皱起,这男生女相的面貌,真正生气起来倒是缀了些凌厉的味道。
稀奇,竟然…带了点表情。
洛羽生光留神于他的表情没有吭声,霁月静默着直直等到了耐心消失殆尽。
他紧抓着洛羽生的手臂,本想摇醒他,兴许是有点急,动作没收劲,一下子将对方推得往后退去。
洛羽生背抵到冷硬的墙上,这一撞,被那该死的鞭子抡到的后劲就完全生效了起来。
浑身都开始沉重、冰冷、疼痛,他瘫软地顺着墙滑坐下来。
霁月拉住他“到底有没有事?”
“仙师你有点凶阿,你急什么…让我缓缓。”“我好像就是被无辜抡了一鞭,从最高楼掉了下来,能有什么事。”
洛羽生也是佩服自己的忍痛能力,也有些佩服伽华传说中破八十个棺材的鞭子,最佩服的是伽华能把鞭子错抡到自己身上。
本以为在确定自己没事后霁月就会松手,但他没有,反倒是五指将他的衣服抓得更紧了些。
这张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多了。
来不及控制的忧色,焦急,都在近距离中被洛羽生看了个一清二楚。
洛羽生牵了下嘴角,道“倒是仙师,我对你…好像更有兴趣了。”
霁月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一点,他松开手,作势起身。
洛羽生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神是被供出来的,对不对?就像那惊墨本不存在,是被萱曦供出来的那样。”
“对。”
“你呢?你是被谁供出来的?”
“逸哥哥!”
洛羽生闻声向楼顶看了一眼,虽是不明为何伽华能这么及时地打断这谈话,但他没有回应,收回了视线。
“逸哥哥…我错了…”
洛羽生痛苦地扶额,他并不想在楼下听另一人在楼上给自己道歉。
“我不是故意为之,我收不住鞭子…你不要不理我,我悔过,我在悔过了。”“但是我没有说气话,我讨厌上元生门。”他看着洛羽生身边的霁月,语气狠了狠“真的是,阴魂不散呐…”
洛羽生缓得差不多了,索性重新站起来,对着霁月开口。
“这个弟弟偶尔听话偶尔不懂规矩,他的脾气我还没琢磨透,这一鞭子的痛我也迟早还回去。”“且他真会掐准时机说话,还记得我方才的问题吗?”“你是被谁供出来的?”
“这重要吗?不要再耗费时间问这些多余的问题。”
“多余?怎能说多余呢。”“神对自己的供奉者不但不感激,反成了多余。那人听到可是会难过的阿。”“你方才是在担心我吧?我们以前认识?”
霁月已经懒得回复他了。
“没事,我会慢慢想起你的。”
洛羽生拖着一身沉重,重新回到了五护所在之地,见凌晏如居于五护门生之中,审视着面前结界内的惊墨。
“你今日为何出现?”
“目送师弟回生门。”
他很合适地用了目送这个词。
洛羽生想了想,今日是霁月的送神之日,他正要回生门。
惊墨的师弟,该不会跟凌晏如的师兄是同一人吧。
他转头看了一眼霁月。
霁月注视着惊墨,也没有什么表情,永远都是一派事不关己之姿。
洛羽生本以为上元的神都慈悲为怀,常想他人之所想,帮他人之所急,施他人之所需。
但事实上他仿佛褪去了所有良知,怜悯与共情。
冷漠得就算他无人供奉,急需香火,但谁人举着行宫庙宇送到他面前,他也懒得看一眼,应一声。
辱他诋毁他,他不放在眼里,供他讨好他,他也不当回事。
简直是超脱世俗的存在,这样的人,太难琢磨了。
让洛羽生今日觉得像梦一般的不光是霁月请神与送神。
还有自己从楼上坠下,霁月闪身出现时来不及收回的惊恐与忧色。
…真有意思。
洛羽生收回了目光。
“先前你杀害了一位中元女子,名霁钧,正是供奉你降世之人的亲人。”“神靠供奉,受人恩赐,反将人杀害。”“你却不思悔改,触碰禁术,召唤人傀来对付五护,你可真有把生门门规牢记于心?”
“我遵从本心,替人除恶,有何需要思过悔改的?”
惊墨嗤笑一声。
“生门立规时我出谋划策,你们在哪里?如今规矩早已烂熟于我心,何须你来教我如何遵守?”“恶者也能成无辜?收那恶人一命,也能成你们口中的滥杀成瘾?”“劳烦诸位,洗清你们的眼睛再来我跟前开口。”
“你找死!”
宣行之拦下她“上元生门之人,轮不到旁人的审判。”
惊墨看向萱曦“……”“曦儿,妳说话真难听,口口声声要我死。”他笑道“没了我的庇护,妳的未来怎能一帆风顺。”“因为我的庇护,妳才能好好活在这世上。”
她咬牙切齿道“杀了她,还一口一个庇护…”
“我说了,我只是除恶。”“我绝不会后悔杀过的每一个恶者。”
“你说霁钧作恶,有何证据?”“霁钧是恶者,作为恶者的亲人,萱曦反而受你庇护,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是阿,司法神君,我非常矛盾。”“我那么喜欢我的供奉者,却伤害了我供奉者的家人。”
她听到喜欢二字一阵恶寒“别让我恶心了。”
他笑了笑,道“司法神君,但我不会引人傀,我不会任何禁术,这是真的。”
“先前五护尚未齐聚,带有你气息的人傀于众神庙前出现。”“接下来人傀连连作乱,包括今日你现身,人傀不断出现想来救你。”
他冷笑道“他们可不是想来救我的,是想来杀我的。”
惊墨扫了一眼结界之外,被关在另一个结界之内的人傀。
他们因为萱曦一招\"移灵\"受了控制,不再肆意乱窜,安静地排成了一行,仿佛失了魂。
“不信你让萱曦解除移灵,还这些人傀自由,看他们会对我做什么?”
“人傀为何想对你下手?”
“司法神君,我先问问你。”“这三元上下,会用禁术的人有哪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
“屈指可数。用得精的,就那位下元死门之辈。”
话音刚落,洛羽生手上的红线忽地异动起来。
他垂眼看去,见那线的末端不断延伸,像是要去往某个地方。
凌晏如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下元死门,有两位邪并称二鬼相对不对。”“那左相念个咒就能呼风唤雨,中元节当夜大家不会没见过吧。”“那右相对生门积怨已深,仿佛活着就是为了让生门之辈不快。”“一个会禁术,一个恨生门。”“作乱中元他们兴致勃勃,看我等互相残杀简直算是一场毫无负担的欢愉。”“人傀之事,怎能拿我问罪?他们如何做到…一点都不被怀疑呢?”
手上的红线愈发肆意地伸长,这一抹红在夜色里未免太过张扬。
洛羽生控制不住,也不明白它为何突发异样。
但还是任凭它增长。
“惊墨,你要知道,审判不光只是说说而已。”“你背负一条无辜人的性命,你所在之地都有人傀。”“你一口咬定人傀同你无关,但就算真如你所说,人傀禁术是左相所为。”“你的罪也只会减轻不会消失,毕竟霁钧姑娘的命不会复返。”
“我当然无罪。”“我杀霁钧,理所应当。”
“……”
“她是傀师,专造人傀的傀师。”
她拔剑怒道“胡说八道!”
脚下阴风四起,天空很快泛起了血色,宣行之不得不再次上前劝阻萱曦。
“萱姑娘,中元地界,还请妳收下这禁术。”
“我用了什么禁术了?杀这惊墨还需要我大费周章用禁术?”
“那这阴风…”他忽地皱眉“……”
“看吧,传说中的罪魁祸首,他来了。”
萱曦辨别着这阴风,恶狠狠地吐出几个字“花忱…”
花忱?
红线即刻停止了蔓延。
一长影不知何时于高楼之上出现,伸出一手朝那红线探去。
他一把抓住了空中飞舞的红线,于掌中绕了几转,饶有兴致地看向红线另一头的人。
这线斩不断,还能无限延伸地将二人勾连。
洛羽生也注意到了线对面牵的人,但他们也仅仅是对视了一眼,耳边又响起了那该死的调子。
“左相右相团团坐,一亲二抱共花烛!”
“左相右相团团坐,一亲二抱共花烛!”
……
花忱拉了拉红线“我的右相,我来接你。”
人们上一刻还在惊叹这左相出场的不寻常,下一刻就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即刻展开了对他的攻势。
“那不是左相吗!当真是他引来的人傀不成?!”
“这空中飘的是什么红线阿!”
萱曦目眦欲裂,紧盯着那个踏着阴风缓缓从暗处步出的人。
“花忱,你还真的露面了?”
花忱被她的声音吸引,收好了绕在手上的红线,朝下望去。
他笑了笑,道“手下败将,妳好阿。”“我这一招移灵,用得上手吗。”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花忱笑而不答,拍了拍掌,就有一群歪瓜裂栆现身,拉着洛羽生的衣袖将他带往花忱所处之地。
洛羽生望着那群鬼怪,一言难尽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拒绝,毕竟他也很是好奇这红线对面的人。
他踢开了歪瓜裂栆的搀扶,纵身一跃跳到了花忱身边。
二人手上的红线因为距离的缩短而收短。
“你就是花忱?”
花忱看向他道“右相,好身手阿。”“我只是来寻你的,他们方才说了什么?”
“说这人傀禁术绝迹多年,就因为我想报复生门,你就重新使用人傀来作恶中元。”
他莞尔道“很有趣。但有失风雅之事,属时不妥。”“不过我有个疑问。”他对着下面的五护门生,道“我是个有规矩的下元人,不纠结为何中元后山的棺材里…全是异乡人。”“我只想问,中元节那晚所移的灵,他们现在身在何处?”“萱曦,为什么半路拦截?”“嗯?我的朋友们呢?”
朋友。
他居然称那些棺中僵硬的尸体为朋友。
“什么意思?”
“这世间,总会有客死异乡之魂。移灵,就是赶那些所处异乡的尸体走回故土瞑目。”他想了想,问道“右相,这是我们第一次遇见吗?”
“不对,中元节那日我见到你了。”
“真是抱歉,因为玄宿,我记不得任何了。”“如你中元节那晚所见,这片后山棺中埋的人,都不是盛京子民。”
洛羽生愣了一瞬。
“很奇怪是吗,我也觉得,但这不是我们下元人该在意的事情。”“我在意的是,那晚赶的尸体,竟然都半路不见踪迹了。”他看向萱曦“这三元上下会移灵的就我们二人,虽然妳是我的手下败将…”“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一点,将气撒到无辜的尸体上,不让他们回故乡吧?”“再者,我听说妳供奉的神君,刚刚给我加了些莫须有的罪名。”“但人傀之术,我早就玩腻了。”“妳该庆幸,今天我同右相重逢,凡事都可以不计较。”“我真心祝愿生门司法之神早日审判完毕,拨开疑云,还死者与失踪的尸体一个公道。”
下元之辈的说词,多半有些猖狂。
凌晏如没少跟洛羽生打交道,自然是了解下元之辈的性子,习以为常地左耳进右耳出,专心惊墨一事。
惊墨上一秒被宣行之放出了结界,下一秒就被凌晏如套上了捆神锁。
但他丝毫不挣扎,像条砧板上的鱼任由宰割。
“……”
楼上有左右二鬼相,楼下有五护门生、生门同门,他都像没看到般,目光直直地望向对面的萱曦。
萱曦回视花忱“移灵自然有失败,正视自己的失败很难吗?”“尸体半路失踪,此等低级过错,你休要怪到我头上来,我可是很冤阿。”“再者,你们这是要抓惊墨回上元生门?”
凌晏如淡淡道“他自该由我们来审判。”
她拧眉道“他杀的是我的亲人,凭什么还要交给你们来处置?”
“五护门生尚不能够做规矩之外的事情。”“萱曦,妳一被五护剔除之人,又是以什么身份同我们谈判?”
“规矩?”
萱曦笑了一声。
“霁月仙师在生门,简直是一个堪比污点的存在,你跟我谈规矩,不合适吧?”“仙师以前做的事情,有哪几件符合过规矩?”
“我对妳不规矩过吗?”
“自是没有。”
“那妳简直说了一通废话。”
萱曦看不惯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正皱眉欲开口,宣行之即刻拦下了她。
“莫要争执。”他对着凌晏如道“无念神君,惊墨一事特殊,所害是中元人。”“这审判,还是在中元比较合适。”
宣行之所代表的独墟门都开口了,五护门生也跟着附和起来。
惊墨被晾在一边,对于这群人讨论他的处置毫不在意,也没有半点忧虑或惊恐。
人多的地方就有口舌。
三元上下向来不对付,平日里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在这种有明显争执之时,彼此都不会退让半步。
这也是为何上元下元到中元来产生了破坏会生罚咒。
因为中元人对其他人,终究是有所防备着的。
伽华从楼上跃下,这十字路口,已经被他们堵得水泄不通。
他耐着性子穿行过去。
惊墨注意到他“……”他哂笑道“真可怜。”
“……”
伽华闻声一顿,擡眼向他看去,发现惊墨正对着自己笑得嘲讽。
他正好挤到了离惊墨最近的地方,这句\"真可怜\",明显是对他说的。
他收回眼,淡淡道“这位仙师,若你是在怜悯我,我只想告诉你,可怜自己就行了。”
“你的鞭子非同一般呢,让我觉得…怎么这么眼熟。”“你方才挥的那一鞭,我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对着我师弟的,鞭子怎么会甩到洛羽生身上呢?”“再者,你若真想了结一个人,这一鞭子下去,还能完好无损地爬起来,属实不大可能。”
他笑了笑“哦?你这么了解我吗,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我想说,你是故意的。”“故意甩了洛羽生一鞭子,对不对?”“你那鞭子有什么奇怪的功效,你自己心里比我更清楚。”
“看来秘密被你发现了,还好…”
伽华侧目睨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挑衅。
“还好,你是个要死的人了。”“死人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对我有半点威胁的。”
“当年那一战我不遗余力,本以为你死得透彻了,没想到还能再次看到你。”“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的骨鞭我总不会认错。”“用自己的骨头做鞭子,也只有你干得出来了,小怪物。”“你阿,都身处非人道不属于三元了,还倔强地不愿抹灭你的怪物本性。”“你看看,你追着跑的那个人记得你吗?你以为你们还是曾经的天造地设?”
“仙师前辈,你没弄错,我生来便属于非人道,原本就是怪物。”“风水轮流转阿,曾经你参加了杀我的那场战役,我现在却活的好好的,亲眼看着你被审判。”“我真开心,谁让你们上元生门这么让人讨厌呢。”
“你说你讨厌上元生门,上元生门一样讨厌着你。”“虽然只有我认出这个模样的你,但是…谁让你一成不变地喜欢他,追随他呢。”“右相是上元的宿敌,恭喜你因为这喜欢受牵连,日后被他人像讨厌右相一样讨厌你了。”
伽华听到\"喜欢\"二字眼神深了深,他迫近惊墨,连嘴角都往上翘了一些。
“求之不得。”“生门最好快点把我们一起归入什么恶人行列,让我伽华的名字同洛羽生三字永生永世都绑在一起。”“不论你们讨厌与否,或是对着这两个名字指指点点,都拆不开我们丝毫。”
“真是怪物。”
“你说的,我喜欢他阿。”“那只是我对他压抑又热烈的爱的一部分。”
“我想,你该满意了。”
惊墨看向高楼之上,那并肩的二位鬼相。
“因为玄宿异动影响而丢失的记忆,被骨鞭一甩,便能重新回溯。”“为了让洛羽生离生门之人远一些,你真是煞费苦心。”“如你所愿,你那逸哥哥,估计快要记起来了吧。”
……
高楼之上,洛羽生听着耳旁游走的阴风之声,只觉得头脑有些空白。
这更像是一些深层的东西快要侵涌而出的前兆。
“…你还记得多少?”
“都记得,除了你。”
都记得,除了你?
洛羽生望向他,满眼都是不解。
“我的脑中,所有跟右相有关的事情都被抹掉了。”“先前中元节来盛京,移灵是原因之一,找右相是其二。”他拉了拉手上的红绳,道“这叫引线,据说可指引跟自己纠葛未了的人。”他指了指身后的歪瓜裂栆“找到你多亏了引线与它们。”
“我们纠葛未了吗?”
花忱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那下次能换句话吗,团团坐就算了,什么叫一亲二抱共花烛?你不嫌难听?”
花忱弯了弯眼睛,也笑着摇头。
“中元节移灵又是为何?死门的传统吗?”
“倒也不是,动用禁术挺累的。”“送人归家甚是愉悦…它像是我的一个任务。”“虽然我也不记得为什么下意识会做这个任务。”“不记得的话,或许就是跟右相有关吧。”
中元节移灵,送人归家,与自己有关…
……
洛羽生有些茫然地闭上了眼。
不记得,不记得,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忽地有些恨玄宿,打着控制平衡的名义,将三元之人玩弄于鼓掌。
是谁创造了这种冰冷的中枢?为什么对它的异动置之不顾?
洛羽生恨不能将它毁得干干净净。
“没关系的。”
花忱在他身旁开口。
“忘记再多次,也能重新记起,才叫深刻,才是值得。”
才叫深刻,才是值得。
……
洛羽生眼前忽地充斥了方才的幕幕场景。
刚刚一鞭沉重挥来,他从楼上跌了下去。
然后…然后什么…
然后霁月是不是来了?
…霁月?
他在心底将霁月二字念了几遍,越念越发觉得异样。
这二字像是在身体里扎了根,一唤醒就得抽根而起,连着血翻开皮地拔出来。
他总算是发觉了那个异样感源自于哪里。
源自于最深处,被玄宿掩埋的记忆。
源自于他对霁月,最原本的熟知被血淋淋地呈现。
“我愿借皇陵的香火每日供奉,希望有一位神君可以来到我的身边救我于水火。”
……
“神君,怎样才能不离开我?我…拜你为师吧?”
……
“师尊,这花叫月季。”
“月季?”
“对,就是月寂!”
……
“遂迷,不复得路。”
霁月将手中书盖在身边人的脸上。
“还没听腻呢?”
“师尊,这世上有真的桃花源吗?”
“……”
“如果没有的话就算了…你别让我迷路就好。”
……
“他阿…弑徒、叛主、背信弃义、无辜杀生。不知这些,算不算得上人嫌狗厌?”
……
“师尊…我错了。”
对方却步步紧逼,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真的真的知错了…你把云惊收回去吧,你收回去吧!”“你说过不会拿箭指向我的!”“师尊,我不想死!”
……
三元修者万众一心干过一件事,就是念了一场七七四十九天的咒。
毕竟谁都想不到,一个人的死去,可以带来如此之重的怨气。
煞气冲天,天地为之撼动,三元修者张挂净心旗,诵念净心咒对天下不分昼夜地福渡。
足足耗费七七四十九天,才平定那煞气。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遇见什么了,或是想到什么了?”
花忱的声音将洛羽生拉了回来。
洛羽生静默了片刻,脑中思绪突然被打断的滋味并不好受。
方才那一幕幕是丢失的记忆吗?
他缓了缓神,轻声开口。
“以前可有一场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咒?”
“嗯,有过。”
“有没有人生来便为鬼,我从前,又是如何死去的呢。”“左相,你记得吗?”
“七七四十九天的咒…”
“什么?”
“七七四十九天的咒因你而起,右相提醒我,我便有印象了。”
“果然是这样。”“煞气这么重,肯定死得很冤吧。”
花忱不语,看向他的眼中有无限的安抚与关切。
“听说我向来不满生门,常给生门惹麻烦,一开始我还不以为意。”“现在想了想生门有谁,我好像…瞬间就明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看向霁月“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重新跃下楼去,这一动作让本在暗处的霁月注意到,不禁朝他看去。
洛羽生也一眼就看见了置身于五护之外的他,缓步朝他而去。
只是他边走边换上了一个看似欢欣愉悦的笑容。
“原来你在这里。”“再次请求拜师之前,我想重复确认一遍。”“仙师以前…真的弑徒过?”
霁月顿了顿,没想到他问得如此突兀与直白。
“是。”
“还真是坦诚。”
“我坦诚,是因为我就把你的话当玩笑。”“你作罢收回什么拜师言论,我也当从未听过。”
“不收。”“生门死门的和谐共处,从你我之间开始做起吧。再者仙师这恩,我还没还完呢。”
洛羽生真切的看着他,语气像是毫无破绽的全损之人,也将眼底那点才翻涌起来的厌恶藏得非常好。
这一次,绝对不会让七七四十九天的咒再次上演。
……
惊墨看着远方的洛羽生与霁月,道“你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伽华跟着投去了目光,憎恶地看着霁月,带着笑开口。
“我最喜欢热闹了。”“有些仇,本就不该忘记,他忘了,我替他记起来,我做错了吗?”“这分明是为他好,让他看清身边谁是真,谁是假阿。”“谁让我那么喜欢他呢。”
惊墨闻言又不屑地嗤了一声。
伽华看向他道“惊墨前辈,我是不是该多谢你留我一命?”“这绝对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不悔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