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接下来的几日,但凡罚咒一起,洛羽生便会下意识去找霁月。

霁月没说什么,来也不拒绝,三下五除二地给他引了一次又一次的罚咒。

这一趟二趟的,反倒是弄得洛羽生有些觉得不对劲。

洛羽生抱臂看着他,道“那要不你收了我吧?”

“什么收了你?”

“你没看出来我最近老往你跟前凑吗?”

“我自是看出来了。”

“这是我的拜师之道,我的诚恳天地可鉴。”

霁月擡眼“……”“只是引个咒,为何要拜师。”

洛羽生莞尔,实不相瞒,凭借着中元人对上元的那股盲目崇拜劲儿,他也要跟上元生门之人扯上点关系。

他虽没有到良心泯灭的地步,但本性还是有些恶劣的。

既然全损了,不知道别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何不如跟着霁月一脚踏入生门,装一次高尚,享一把上元的圣光。

还能除去罚咒,何乐不为。

而且…天大地大,能遇见霁月,堪比这茫茫全损时期中天赐的乐趣。

不抓紧乐趣,成何体统。

“不,仙师,你听我说。”“我虽然老是求助于你,但我心里也是记下了你的好的,要归还的。”“我这罚咒生的越来越频繁了,若是某日到了得跟着你寸步不离的境地该怎么办?”“我是不介意做谁的小尾巴的,倒是…不知道旁人又会怎么看待仙师你了。”“说得直白一点,仙师目前的处境不容乐观,我这人没什么特长,替你挽回人心倒是有几套。”“你不想美名天下吗?”

洛羽生说完,期待地看着霁月,却发现那人也一直静静地盯着自己,像是在听,也像没有听。

“洛羽生。”

当他落下这三字时,洛羽生的笑容不禁僵了僵。

他太久没有听到别人直呼自己本名,毕竟从全损到现在,他一直打着逸的名义逍遥度日。

…霁月知道自己?

他眉皱了一瞬,顷刻间恢复如常“仙师…”

“我不在乎别人的恨意,一如我不在乎人嫌狗厌。”“我从不与谁人共情,更不会因榜上有名波动半点情绪。”“这种需要之时求神烧香,用了就丢的人心,有什么值得我去保留的。”“弃了便弃了,无甚可惜。”“你说挽回。挽回?我不在乎的东西,为什么要费多余的力气。”

洛羽生面色如常地被霁月的话惊愕了片刻。

他忽地笑了笑,道“好生无情。”

不愧是修无情道的,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听了会引起中元公愤的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洛羽生摇摇头。

“那可以走了。”

洛羽生挑挑眉,他没什么缠人的习惯,但也不爽这生硬的送客方式。

他走出去两步,扒拉着门回头望。

“你考虑考虑吧,仙师。”“全损之人无依无靠,可怜的很呐,要不是看着仙师靠谱,我可不会这么…”

霁月念了个咒,面前的门哐当一声被关上了。

“……”

“心思收好。”“中元节将至,鬼门大开,百鬼夜行,小心为上。”

霁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声音很轻,恰是二人间隔距离所能听见的大小。

拒绝了收徒,再让自己中元节小心?

这跟打一巴掌再给个糖吃有什么两样?

洛羽生无语,他本来说着拜师是为了除罚咒,没事还能还个劳他帮忙的恩。

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的都被拒绝得明明白白,挑起了他内心的极度憋屈与不服。

看谁拗得过谁。

上元生门地界。

“近来真是奇怪。”“屡屡收到来自下元死门请神的委派。”“你说这中元百姓求助生门可以理解,死门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你看这些求助里都说了些什么,我念给你听…”“今夜我在中元晃悠,本想招几个死者之魂补补阴气,忽然一阵阴风扫过去,那些魂魄一扫没了。”“算了,魂没了没关系,死者尸体也能凑合。”“我方才想去掀几个棺材,不料阴风再度扫过,棺材板轰然而开,里边沉眠的死者竟然站了起来,整齐划一地排队朝着某个地方去。”“我呆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禁术之一移灵!太欺负鬼了。”

传音那头好像说了些什么。

“哦?前些日子中元死伤很多?”“但这跟死门求助也没什么关系吧,一群鬼还怕死?”

传音又补充了几句。

“鬼相?哦,我好像明白了。”“唉,这鬼相有心要抢的东西,生门能拦得住吗。”“倒是从来没见过鬼相真容。”“中元节鬼门开,谁知道会不会有新发现呢。”“还有便是,得尽快把惊墨一事了了。”

翌日,霁月出门,头顶轰然而下花瓣雨。

再一日,霁月出门,被几个小孩子围着送上了几支高香。

又一日,霁月没有出门,反倒是棺材铺门口多了几支红烛,把老板吓得不轻。

……

今晚。

洛羽生难得没想些小花样给霁月,此时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看着人们都在忙于收摊和赶回家,心里疑惑。

伽华跟着乐道“逸哥哥,子夜鬼门开,路上听到有人叫你,不要回头。”

原来是中元节,但洛羽生嘁了一声,有鬼喊逸跟他洛羽生本人并不对上号。

伽华边走边算账道“卖出去二十棺材了,离还完债不远了。”

洛羽生看着走在前边的伽华,没头脑的想着他是不是中元人。

今天中午棺材铺老板收到了前几个棺材的钱颇为开心。

加上霁月好歹是个上元的,于是请他们三人来了顿饭。

洛羽生辟谷多年,根本没什么食欲,但是不好拂面子,而且说不定也会把他非中元人的身份暴露,只好硬着头皮吃。

霁月就不一样了,他根本不需要照顾别人的什么面子,说了句不必就走了。

而当时…伽华倒是吃的挺开心的。

“若你是中元人,我就找个时间带着你在中元走一圈,帮你找你爹娘。”

伽华警惕地回过头“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好奇自己的身份?”

“不好奇。”

“爹娘也不念?”

“目前有你不够吗。”

洛羽生猝不及防呛了一下。

“不是,我是在想,若你家是个大户,爹娘心疼儿子,一口气把棺材钱还了,你我也自由了不是。”

“如果知道有一天要跟你分开,还是让我更珍惜一下当下的时间吧。”“哥哥,你很不满意现在的日子吗。”

洛羽生笑了笑,用最无所谓的语气说最有所谓的话。

“也没有,只是你看看,你破坏了棺材,我无辜陪骂,为了拉客人每日闲逛街头,难怪近来腿都疼了几分。”“若是你爹娘一掷千金赎你回家,我也能跟着离开,我俩呢,也算是两清了。”

“两清?”

伽华重复念了那两个字几遍,越念越觉得好笑。

他咬牙切齿道“逸哥哥,你这几日重心都在拜师与罚咒上了。”“但你要知道,生门纵有千般好,也是旁人不可攀。”“是我没能耐,不知除了补偿中元人损失之外的办法去解罚咒,也不似霁月神君那般可以引咒。”“但我告诉过你,你我皆为全损之人,是一脉的,相辅的。”“恢复前,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再说两清让我生气好不好。”

半怒半委屈的声音让洛羽生有些茫然,随口打趣也能让这小孩露出几颗带凶意的獠牙来。

洛羽生有种被毒蛇缠上了的感觉。

“我这么一说,你就生气了。我真自己远走高飞了,你是不是就要对我挥鞭子了?”

“我永远不会。”

洛羽生挑眉,不置可否。

身后刮起了风,四周的摊位不知在何时都已经收完,街上只剩下零星几个赶回家的人。

洛羽生正想叫上伽华早些赶回铺子去,没想到他已经先走出去好几步了,看似并没有等自己的样子。

看不出来,脾气还挺大的。

惯着他干嘛。

“伽华。”

那人不回。

“伽华!”

那人已经走进了洛羽生看不到的路口里去了。

“……”

至于这么委屈吗?

洛羽生正想跟上前,脚后的风忽地刮得更大了。

对,那是从地面四处涌来的风,呜咽着冲撞开来。

洛羽生虽然什么也记不起来,但也觉得自己不是个没见过世面之辈,这点阴风不至于让他担惊受怕。

于是他继续走着,凭着记忆找棺材铺的路。

这没有伽华带路,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哈哈哈…”

身后响起了一阵又一阵古怪的声音,夹杂着几声诡异的笑,以及洛羽生辨识不出的其他东西。

这不还没到点吗?这就来了?

“是右相…”

“右相吗…”

“试一试,试一试他…”

洛羽生依稀辨认着那些东西的对话,右什么来着?

呼的一声,脚下瞬间滚过来一团不明物体,洛羽生跳闪着躲开。

背后的攻击不断袭来,洛羽生站稳,猛然回过头——

他瞬间觉得眼前所见有些伤眼。

没想到…鬼怪…都是…这般面目。

此时此刻,洛羽生很想念伽华传说中破八十个棺材的鞭子,再不济霁月的云惊也可以。

都比他什么武器也没有,徒手干大事要强。

与歪瓜裂栆们对视几眼,洛羽生双耳充斥着它们叽叽呱呱的对话,一个字也听不懂。

只见它们中间擡着一辆华丽的车,几个鬼怪兴高采烈地抖了抖车,喊出了人话。

“是右相,是右相!”“一起接左相,一起接左相!”

“……”

说人话跟说鬼话一点没差,听不懂半句。

洛羽生不想跟这群智力低下的鬼怪再纠缠,转身打算去找伽华。

但不曾料到,四面八方在他迈出腿的霎那即刻传来了百姓的惊叫——

街角小巷的人家几乎是同时打开了大门,狂奔出家中,朝街道中央涌来。

他们呼唤着,求救着,奋力奔跑着,空旷的十字路口顷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

“找到右相了,找到右相了!”歪瓜裂栆们欢呼着“一起接左相,一起接左相!”它们狂笑道“左相右相团团坐,一亲二抱共花烛!”

洛羽生咒骂一声“…什么傻子。”

一个百姓尖叫道“我听到后山有敲木头的声音,一去看才知道我家埋在后山的棺材无端开了!”

“我也是,前几日下葬的…突然自己开了棺材起身了!”

有人哭喊道“我看到死人…他们维持着同样的动作,排着队从我窗前走过去…”

显然这些人都被吓的不轻,洛羽生也暗自咂舌,棺材自己开,尸体自己出逃?

这是什么情况。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鬼怪已经朝四处冲了过去,举着那架车高呼着要去接左相。

洛羽生暗骂傻子。

“伽华!”

一团乱中,洛羽生也没忘了先前闹脾气先走的伽华,在人群逆流中张望着他的身影。

穿行过的人群不断撞到洛羽生的肩,他恼归恼,仍压着性子找人,却是一点也没捕捉到熟悉的面孔。

随着人流走了好一会,喊也喊累了,找也找了,洛羽生被挤得喘了几口气。

他感应到身后的人又在拥挤,皱着眉耐心告罄,左手五指忽然被扣住了。

“我在这里。”

他没反应过来,一时顿住了“……”

“你也在找我,你喊了我的名字九次,你不是想跟我两清,对不对。”

他皱眉道“但凡你转转眼睛观察一下周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手被伽华攥得紧紧的,洛羽生也没挣开,拖着他就跟着人流继续走。

“不想被挤死踩死就走快点。”“我看你刚刚走得挺决绝,没想到还是在看着我的举动?”

“逸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证明,不论是我先走还是你先走,我都会回来找你。”

洛羽生没回过头,也没吭声,像是没听到那般。

伽华看着洛羽生的后脑勺,满意地笑了笑。

……

五护不会不注意到这里的动乱,独墟门与异木宫像是早已驻守在附近一般,顷刻间便赶了出来。

洛羽生把伽华拉到一屋檐下,就看到了早已在此抱臂而观的虞沐阳。

二人互瞪一眼,谁也没跟谁说话。

“这不是异木宫宫主?”

虞沐阳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最后落到二人牵着的手上,洛羽生顺势看去,这才反应过来还拉着伽华,直接松开了手。

伽华看了看洛羽生,碍于有外人,也没说什么。

虞沐阳收回了眼“这么混乱就别在街上拉着手乱逛了。”

“作为护,怎么还檐下躲雨似的这么清闲?”

“本宫主在守株待兔呢。”“今夜鬼门大开,惊墨同他的人傀定会倾巢而出,乱中加乱。”

虞沐阳的眼底带着\"不懂就别说话\"的不屑。

“今日定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四面楚歌。”

小沐宫主看上去年纪较轻,说说大话洛羽生也能理解。

面前乱窜的人群越来越多,虞沐阳这才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说什么…死人排列而行…”

虞沐阳意识到了什么,忽地上前抓住一个人问话。

她亮出腰牌,道“我是五护之一异木宫宫主,你们方才是不是遇见了人傀?!”

对方甩开她的手“什么人傀不人傀的?哪里有人傀!”“是所有后山棺材里的死人都走出来了!妳别问了,快让我先躲!”

洛羽生安静地听完这对话,对小沐宫主的反应能力深表质疑。

他原本以为虞沐阳会一起露出惧色,未曾想到她竟是沉默了好一会,再次擡脸时,面上陡然是震惊夹杂着激动。

“后山…棺材…尸体…”“移灵…是移灵!”“总算让我等到了,三大禁术之一的移灵阿!”“有生之年,我居然真的见到邪了!”

她话音刚落,天气陡然上升一轮圆月。

黑鸟呈扩散形状掠过天空,黑羽散落一地,哀鸣一片。

不远处似乎又响起了那群歪瓜裂栆的呼唤。

“找到右相了,接左相,接左相…”

它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再度擡头望向那月亮,只见那月色下陡然而现一长影,瞬间所有嘈杂之声都被隔绝堵塞。

这地界广袤,唯有他的声音自上而下。

“我乃异乡人,不为异世魂。”“此处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听我召唤——起!”

那声音有极强的催动力,他只是站在那里开口,便拥有号令一切的魔力。

霎时间,后山不断传来敲打木头、击碎木头的声音,四处接连响起了沉重的尸步。

啪搭…啪搭…

移灵,说白了,也叫赶尸。

洛羽生紧盯着那个高远的身影,不知他催动这批已死之人意欲为何,要将他们赶到什么地方?

“是鬼相!左右二鬼相!”

“只有一个人,哪里有二的?”

“之一!”

“……”

再擡眼之时,月下已经没有了那所谓\"鬼相\"的身影。

洛羽生想到那群歪瓜裂栆口中的\"接左相\",一时便将这一幕幕接了起来。

方才的移灵之人是左相?今晚的混乱,想必便是他挑起的。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落下了一张接着一张的咒符。

一列一列的尸体整齐划一的移动着,人间人怕,避之不及。

咒符雨纷飞,像是在为这批行尸护程送行。

那左相不知何时已经立于一高楼之上,俯瞰着大地,欣赏他的杰作。

他拥有一双极其特殊的异色眸子,此时在暗夜中发出危险的光泽。

优雅而立,含笑而观。

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推波助澜。

众人这才回过神一般,齐齐望向了那并非中元的不速之客。

“死门之辈,胆敢来中元放肆!”

“公然使用禁术操控已死之人,你究竟把生死置于何地?把性命置于何地?!”

……

人群三三两两开始了对这个从未露过面的鬼相声讨。

但更多人还是畏怯地看着他,毕竟他所持有的三大禁术有如头上悬着的刀,令人心下生俱。

“落叶归根,故土难离。”

咒符在他身侧不安地响动,阴风张狂,他于风中笑得从容。

睥睨楼下之人,像是高贵的国王望向他的子民。

“异乡之人客死盛京,一定不要为了掩盖是非而随地掩埋。”“送他们回家不是一件易事。听见他们在哭喊了吗?死亡真痛,家乡好远。”“生死,性命…置于何地?”“问我的话,还是先问问自己吧。”“中元节,死门的欢愉。今日心情好,奉献好事一桩。”

那群歪瓜裂栆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又响了起来,左相垂头看了它们一眼,弯了弯嘴角。

“好,好,别催了。”“回家了。”

下元死门之邪,传说中的左右鬼相之一,一露面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人抢夺尸首、驱引魂魄的手法过于娴熟。

甚至没给其他中元节等待狩猎的死门之鬼留半点余地。

所以遭受了死门数鬼的\"控诉\"与\"声讨\"。

——当然,打是打不过的,抢也抢不过。

鬼们只能委婉地选择给上元生门发去求助:联合神君们共造资源和谐分配!

几日后,霁月的请神时限已结束,先前参与请神的百姓都要来送神。

伴随着霁月重回上元的这趟,中元又悄悄发生了一场大事。

洛羽生跟着霁月的步子,边问道“所以说仙师,你就这样回去了吗。”

他回想起方才寥寥几人来众神庙送神,只觉得霁月这一来一去都像梦一场。

风过似的毫不留痕,也无人在意。

霁月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仍锲而不舍地跟着自己还是放慢了些许脚步。

“你不必送我到这里。”

“我送你做什么?我先前说了要做你的小尾巴。”“我要去上元生门作客,要让其他神看看我对你的诚意,让你心甘情愿地收我为徒。”

“我实在是不解,我对你的作用,仅仅是能替你引个咒而已。”

“仙师,我只是言出必行,说拜师就是要拜到底,你一次两次拒绝也不会把我如何。”

“可以,我等待你的一拜到底。”

霁月说完,便停了步子,洛羽生纳闷地跟着停下,见眼前人擡了擡下巴,像是在示意自己往前看。

“中元通向上元有一万级台阶,你真的要跟着我吗。”

“…一万级?”他看向他“你…”

“我?”“不背人,不抱人。”

二人干瞪了片刻,洛羽生终是禁不住笑了一声,背人抱人…瞧不起谁呢。

他从霁月身后走到前面去,霁月听了他发出的那声不屑的喃喃,视线轻落落地扫过他的腿。

“不要逞强。”

“你们上元的神收徒,第一关不就是过这个台阶?”他啧了声“这分明是规矩,仙师你叫我别逞强,这不是劝退我吗。”

洛羽生皮笑肉不笑地说着,目前能喊出他真名的,也只有霁月了。

就这么送他回上元?绝不可能。

但是,绝不可能在上到第九百阶时有些动摇了。

他感受着越来越沉重的腿“……”“还剩多少?”

霁月淡定地报数“九千零七十五。“

洛羽生歇了口气,右腿传来的刺痛越来越明显,若真规规矩矩爬完这剩下的九千零七十五,这腿估计就不听自己使唤了。

去一趟上元生门这么困难?

显然不可能,八成是霁月又在探自己的能力与忍耐限度了。

洛羽生知道这人不好糊弄,但没想到可以搬出个一万级的台阶来考核他!

除了这事,洛羽生还有一事纳闷。

自己这右腿,怎么老是发疼呢。

霁月回过头道“不走了吗?”

洛羽生看着二人之间陡然拉开的距离愣了下。

“不是,我歇一歇。”他步步上台阶“仙师,我怎么觉得,还有其他的方式去生门。”

“是,但我就喜欢这一万级。”

洛羽生被这藐视众生冷若冰霜不讲道理底气十足的话给震慑到了。

“…可以,行。我且从师之喜改我之喜。”

他慢慢地跟着,盘算着怎么不外露地使用点灵力助力上台阶,又能反向将自己的诚恳表现得淋漓尽致。

洛羽生脑中正打结,脸的左右侧忽地嗖嗖扫过两阵风,速度之快还未来得及捕捉,只能感受到碎发被劲风吹起——

一左一右两只长箭落至他的双肩处,穿透了他此处的衣服,奇妙又轻松地将他瞬间带得离了地。

被两支箭就地提起的洛羽生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远方的霁月勾了勾手,那两箭就听话地提着他朝前飞去。

“……”他冷声道“仙师,你这是何意?”

霁月在前面一步一步上台阶,身后的两支箭便提着一个大活人尾随着。

“前路漫漫,替你减轻行程负担。”

洛羽生深呼吸一口,只觉得上元生门的待客礼节有些别致。

但他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强行生硬地扯了个笑。

“至于像提小鸡崽一样把我提起来吗?”

语罢,面前人好像轻笑了一声。

洛羽生听了那声若有似无的笑,内心的不爽被抚平了些许,又还原了那副拨弄着小算盘的伪善模样。

“我这个人,是非常会记一个人对我的好的。”“仙师拿云惊的弓助我上九千级台阶,这份恩情没齿难忘。”“有机会学了这招,定回回护送仙师出程。”

言下之意就是本人非常记仇,你用这种方式送我上生门,来日必定以牙还牙,让你在众人面前以此方式露相。

“好啊,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洛羽生不好明里呛他,只在心里冷哼了声。

片刻后,洛羽生稳稳落地,两支箭即刻收回,双肩处的衣服连个多余的褶皱都没留下。

不错,竟然踏足了上元生门地界。

他看着一直行于自己跟前的霁月,见对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脑中又开始打结。

继续跟着他进生门,还是装作在这里等他?

洛羽生,不好惹不好对付不达目的不罢休。

但这又怎样,他会包装。

若选择后者,完全可以树立一个懂得适可而止的乖徒弟形象。

身处你的地界,又不轻易踏足。他不信霁月不感动。

问题就是,霁月是个不通人情的主,万一真把自己丢在外面了,这一趟不就白来了?

亲自攀登近一千级的台阶,被云惊两支箭提小鸡似的提了九千级台阶。

洛羽生一想到这个都气得脸颊疼,白来?那岂不是免费给人耍了一次。

“仙师。”“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霁月闻声停下,回身扫了他一眼。

“那就跟上来。”

这回答显然在洛羽生意料之外,他迅速跟上,乐中带点疑虑,就这么轻松地同意了?

“待会不多言不多看。”

“嗯,还有什么?”

“想到再说。”

他笑了一声道“仙师,我们像不像…初来乍到的徒弟听师尊介绍规矩。”“待会会撞上其他神君吗,若是问到我怎么办?我就说你是我师尊咯。”

“随你,但是…”“暂时不会让你接触其他神君。”

“为什么?”

他还想拜拜财神爷呢。

“不想生门的安宁被终结。”

什么莫名其妙的鬼话?

罢了,至少那句\"随你\",可见他有些许动摇了。

洛羽生在心里将\"霁月不通人情\"的正字减少了一笔。

霁月七拐八拐,洛羽生跟着七拐八拐,还是用余光扫着生门风光。

二人经过一小楼,洛羽生因欣赏风光过于入迷导致被绊了一下。

他垂眼看脚下,竟然是一把插入地底的剑,只留了个剑柄来祸害过路行人。

“师尊,这是什么地方?”

霁月瞥了他一眼,对于这人某方面的上道程度选择漠视。

“一些无人认领的、废弃之物都会存放于此处。”

他扫了一圈,问道“这里有人打理吗?”

“有。”

“有人打理?”“那这剑直接插地上也不管管?你看周围也乱糟糟的,这负责的神君真的会做事吗,也太缺心眼了。”

“是我负责。”

他瞬间停止骂骂咧咧“……”

霁月俯身握住那柄剑,剑本深入地底,却随着他的动作轻松地被拔出。

他一手持剑,一手扫过剑身,原本的泥土脏污顷刻被洗干净,露出了这把黑剑最初的模样。

“前些日子去中元了,无法兼顾上元的打理。”

洛羽生的目光一直被他手中的剑吸引着,见他要去放置剑入鞘,才动身跟了上去。

“师尊,这把剑也没有人要?”“它灵气未泯,说明剑主尚存,且这剑…”

这剑有些凶,字面之意,就是半掺灵气半掺怨气,双气互相压制才使它看似如常。

不论是生门之人,还是死门之人,多加利用,都会是不错的伙伴,再高升一阶,就算不敌云惊,或许也仅次于云惊之下。

洛羽生也被它第一眼给震慑住了。

这样的剑,怎会有人抛弃?

“这剑名「扼瑕」,是位将军留下的遗物。”

“将军?”

“他凭此剑封神。他是我很崇敬之人。”

前句话洛羽生能理解,后句便不能了,霁月还有崇敬之人?

他一边不可思议,一边在心里将\"霁月不通人情\"的正字再减少了一笔。

霁月没多说,洛羽生也没多问。

前者是不愿再说,后者是脑中想法大于了口头想说。

如此神武,被废弃在此,内含双气,潜力无限。洛羽生说不心动是假的。

“师尊。”“我一没亲人,二没故交,什么东西都不记得,也无地方可去,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霁月不理解他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回到中元还有负债,棺材铺老板成日对我凶言恶语,若无一物防身,我真怕某天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归西的。”“我那弟弟吧…有一鞭子,但我懂,护我一时不能护我一世,我也不想躲在别人身后做饭桶。”“人还是要自己给自己杀出血路,是不是?”

“你想要扼瑕?”

洛羽生重重地点头。

“但它不适合防身,它也许也不好操控。”

“万物皆可一试,若实在是太难驾驭,我亲自登一万级台阶来还。”

洛羽生这人,想要某样东西,可以放出无数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看似诚恳,又带了点强迫的意味。

“你确定?”

“我确定。”

“只有一个要求。”

“好,我听着。”

“万不得已时才用。”

语罢,他已将手中的扼瑕推送至洛羽生身处之地,猛然袭来的气浪的确非同一般。

洛羽生稳稳接住,掌心也如同被烧过般,难免灼热。

扼瑕在他手上气流稳定,也不波动,丝毫没有因换了个新主而躁动。

他满意一笑,道“谢谢师尊,谨遵师尊教诲。”

霁月看他拿了剑爱不释手的欢喜模样,正想开口说什么,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把扼瑕先收起来。”

洛羽生虽是不解,但还是即刻将扼瑕化为虚体。

“你看扼瑕多听我的话阿。”

“是挺难得见它安分。”

洛羽生弯了弯唇角,心里更愉悦了,不禁将\"霁月不通人情“的正字一下都清空了。

“师师师师兄——”

一位仙君急冲冲地进入小楼,直奔霁月所处的方向。

他只迈了几步,下一秒又见鬼似地停下了,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霁月身边那个人。

“洛洛洛羽生——”

他轻声道“师尊,这位仙君是结巴吗。”

“……”

他来到洛羽生跟前,上下打量着他“是你,是你!”

“你认识我?”

“我怎么不认识!上次玄宿异动,我问了好几遍死门可有大碍,你一次都没回我!”“我差点以为这三元没你这个人了!”

问话死门,自己一次都没回?洛羽生掐准了他话中字眼。

绕来绕去,原来自己竟然是死门的一份子。

霁月打断道“无念,你的要事是什么。”

无念本名凌晏如,小霁月一辈,如今乃「司法之神」,专职生门的问罪与审判。

无镜,也就是惊墨,上元生门无字辈之神。

前段时日他无端来到中元开了杀戒,早已是打破和谐,不合规矩之举,凌晏如自然得亲自出面了结。

霁月一问,凌晏如也不纠结洛羽生了,千百个洛羽生堆起来的急切程度也比不上刚刚发生的事。

他面色难看道“惊墨于中元的盛京现身了。”“现在已被五护锁定方位,我需要即刻下中元将他押回处置。”

洛羽生观察着霁月的面部表情,见他整张脸除了眨眼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变化。

他在\"霁月不通人情\"的正字上加了一笔。

“我需要一位神君协助我下界,去擒拿惊墨。”

“所以呢?”

“并没有人愿意。”他将委托派领牌塞到霁月手中“师兄,接委派!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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