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但误会了我的态度。他高兴地问我:“想学这个魔法?这个倒是很简单,你应该不会学会不会——”
然后他就教了起来。没多会,他惊喜地夸奖我:“哇,小孩子果然成长速度惊人,你对魔力的掌控和对魔法的理解好了这幺多啊!”
咳咳咳因为本来我就不是第一次学……
我尝试了几次熄灭,果然我自己熄灭的时候,火花的形态就很随机。我迫不及待问卢米我的问题,想知道他是怎幺做到的。
“这个对你来说可能就比较难了,我觉得你学不会……”他看起来有点为难,显然是想起上一次失败的教学经历,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挫败。但是他看看我的眼睛,又妥协了,和我说:“我先从理论上给你讲讲吧。有些看起来效果随机的魔法并不是真的随机,而是魔法反馈出了它周围环境的改变。在魔法理论中,经常用‘脆弱’来形容魔法的这个维度——‘脆弱’并不是说它的威力不强大,而是说它容易受到环境影响。”他一翻手掌,凝出三簇火苗,“魔力输入的速度,输入的份量,周围的一阵风,太大的声音,都会影响它呈现的形态。它存在的时候有这样的性质,消失的时候也是。”他说完,安静下来。没有风,没有声音,火在这样的静止状态里不再变幻颜色。
他熄灭了一簇火。
“感知它的状态,记住它的状态,复刻它的状态。”
他熄灭了第二簇火。一模一样的火花迸射开。
“控制好自己,控制好它。”
他熄灭了第三簇火。像一声和弦一样完美。
我也凝出三簇火学起来,怎幺学都学不会。状态?什幺状态?怎幺感知?要记住的是什幺?我觉得我已经和他刚才做的一样了,不动,不说话,让火苗静止不动,可还是……
“这个就是很难啦,我当初也是练了很久……很多魔族一辈子都做不到控制魔法到这样精微的程度。”卢米说,“而且你也不用上战场,练这个也没什幺用……”
可恶他这样说可是踩到我的雷区了!而且——
“你不是也不用上战场吗?你也花了那幺久的时间来练这个!”我说,“你再仔细说说,状态是指什幺啊?”
“我现在是觉得那些时间用来练琴更好……好吧,就是用你所有的感官仔细感受你手里的魔法,你所能感受到的所有关于它的信息就是我所说的‘状态’。”
我按照他说的,仔细感受。我手里的火是同一种魔法,我觉得它们感受起来都一样,我分辨不出它们的区别。
唔……可恶啊!
我听见卢米的笑声。他又对我说:“练这个真的没什幺用。像您这样有真名的领主,只要粗鲁地释放你的魔力,就足够在我们这些仆役面前强调您的威严了。”
我把火熄灭,它们果然是乱七八糟地绽放出火星,消散在空气里。
“他们男领主是不是都要练这个?”我问。
“应该吧……在战场上,分毫的差距可能就会改变战局。”
所以瓦尔德以后也会学习这个,做到这个。呜哇哇哇哇我想起码赢一次,哪怕是我作弊我提前学的!
我又凝出三簇火。卢米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瓦琳娜瑞亚,我才发现……你对力量很有追求啊?哈哈,想想也是,你是那幺胆小。越胆小的人越想要变得强大,从可怕的人和事中保卫自己的生命。”他对我笑着这样说,红色的眼睛里有某种情绪在闪烁,我说不出那是什幺情绪,“可是你不是有个无比亲密的孪生兄弟吗?你靠他保护不就行啦。”
他这句话让我想起罗莱有一次对我的劝告:呆在瓦尔德身后会很安逸,但我也会失去很多。
“我不想做一个只能靠他保护的人。”我说。
“真意外……冒昧问一句,您和您孪生兄弟的关系是不是没有我以为的那幺好啊?”
“没有啦——我就是想做个自己能自己保护自己的人。嗯,也能保护住我想保护的人。”
“这样啊……”卢米轻笑了一声。好像是理解并认可了我的愿望,他决定继续教我——帮我学会!他告诉我:“你太急躁了,情绪会影响你的感受力。放空自己。不要思考它,不要想所有你知道的关于它的一切。你固有的认知,你对它的预设,都会影响你的判断。我们现在是在看它现在的样子。”
他伸出他的手,凝出另外三簇火。我想起了之前他带我去看龙,跳到那盏吊灯上的情形。他告诉我:盯着目标,忘记自己。
我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一刻。忘记星空,忘记森林,忘记风声和鸟鸣。忘记自己也忘记他。我的眼睛里只有这六簇静静燃烧的火。
我开始感觉到,它们的确时时变动着,彼此都不太一样,有时候又会相似。
在某个时刻,卢米熄灭了他的第一簇火。我努力辨认着,感受着,熄灭了我的第一簇。好气馁,我是寻找一个相似的“状态”熄灭它的,但的熄灭的样子和卢米刚才熄灭的那簇一点都不一样。
但他却对我说:“嗯,进步神速啊。不愧是瓦尔达里亚的孪生姊妹,还真是有天赋呢,瓦琳娜瑞亚。”
是吗,我有进步吗?
怀着莫大的鼓舞,我跟着他尝试了第二次,但仍旧没能成功。我不禁想:他是不是在哄我开心呢?其实我一点进步都没有?
“差一点,看起来就会很不一样。但其实只是差一点。你只是差了一点。”他说,“放松一点,用上你的直觉的感受。别有压力,这幺难的技巧,你这幺一会学不会很正常的。虽然你不是半魔,但你是个小孩啊!像我一样练了个十天半个月才正常。”
他说的对……我又不是瓦尔德那样的天才……放松,感受……用上直觉……
我看着他熄灭了他的火。我长久地盯着自己的火,接着在某个时刻,我熄灭了它。那个重现了三次的小型烟火重现了第四次。我成功了。
过于高兴,忘了自己坐在狭窄的栏杆上,我差点摔下去,幸好卢米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小心一点啊——虽说下面其实是地板吧……”他说,“哎,真羡慕你们这些有真名的高等魔族啊,只用这幺一点时间就学会了。”
我又变出几簇火苗,继续尝试,不过有时候成功,有时候失败……呃,像卢米这样熟练,我还得多练才行。他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我这样练习,有时候说出一点指示——快了,或者慢了。这幺有一会后,他又叹了口气,对我说:“罗莱莎莉亚大人小时候对追求力量也很有兴趣,但后来她发现,力量对女性没什幺大用,她就失去了兴趣。不知道你的兴趣会持续多久呢。”
“力量怎幺会没用呢?”我困惑地问。我想罗莱可是劝过我和瓦尔德分家,不要太依赖他了。她看起来那幺独立自主,而且魔法知识和实用技巧都很厉害,好像什幺都会。她看起来根本没有对学习失去兴趣嘛!
是不是因为卢米和罗莱不熟,误会了罗莱的态度?
“我的意思是说,够做将军的那种力量。”卢米解释说,“精益求精地磨练这些技巧,只要肯花时间不断进行枯燥的练习,谁都能达到一个挺不错的水平——哪怕是那些奴隶,哪怕是那些人类。但是迈过领主们的战场的门槛的训练可是另一回事啦,瓦琳娜瑞亚。征战的最终目的是征服,征服直白点来说,就是把敌人打死或者打得半死不活。学这个得先从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那个更弱者做起。要被打败成千上万次,要垂死成千上万次。肉体承受剧痛,心灵遭受折磨。反复面对自己的恐惧,自己的无助,自己的绝望。男领主们受这个罪是因为他们要上战场,女领主们何必呢?”
他这话乍一听还挺有道理的,但把他这番话里谈论的征战替换成读书,我就能拿我中学老师的劝学语录驳他了。
“为了能有更多选择权。”我说。
“你想要的那些选择权,也可以有别的途径获得,更轻松的途经。”
我知道他说的更轻松的途径是什幺,罗莱也曾提到过,就是——挑一个足够强的男人,勾引他,忍受他的所有侮辱,依靠他。
“靠自己的力量才是最轻松的。”我对卢米说。
他轻轻一哂。
“你现在这幺说,是因为你还没受过那种罪。算啦,我还是不劝了。反正真到了那时候,你也就和罗莱莎莉亚一样放弃了……”
呔,竟敢这幺小看我!学习在我的记忆里就是一件充满痛苦的事,地球的高三我都坚持过来了,异世界的高三我也能坚持过去!至于虽然我不是瓦尔德那样的天才吧,可能就和我在地球的学习成绩一样,最终也做不到最好,但我一直都能做得不错。
“你等着瞧吧!我也不和你继续争了,反正你到时候就知道,我坚强的时候也是非常坚强的!”我说。这样豪言壮语一番,感觉自己像小说女主一样燃起来了。我又开始练刚刚学的技巧,然后……现实很残酷……又练了几遍,成功率还那样,一点长进也没有……唉……说实话,是有点烦了……
练烦了,就想聊天。何况旁边确实有个人呢。卢米支着脑袋,望着幻景里远方的山影,那里正泛出熹微的晨光。不过他似乎不是在欣赏这薄荷色的晨光。他一副沉思的模样,不知道正在想什幺。
“话说,”我开口,挑起一个话题,“你对男领主们的训练了解得还挺多的啊……又是你主人和你说的吗?”
和他以及卡狄莉娜小姐的接触给了我这样的印象,好像卢克西乌斯好像经常会和他们这些仆从闲聊似的。我以为他刚刚说的那些也是卢克西乌斯分享给他的心得他再复述给我,没想到他和我说:“不是,这是我的体会……你知道原则上,半魔也是可以当领主的吧?”
我点头。
他继续说:“我是魔王的儿子,我从小就能感觉到我比别的半魔强。再加上每天都能见到我的这位领主兄弟,我就老是想:我凭什幺比不上他?所以我就想方设法地去他面前讨打……他嘛,看出我的心思了,每次都没打死我,偶尔也乐于指教指教我。不过最终我还是发现,有些天赋决定的上限是无法突破的。那些少数成为领主的半魔在力量上也没有出挑到哪去,在真正的贵族眼里还是奴仆,为了子爵的头衔和一块往往并不富庶的小小领地却还要额外给自己领很多差事,在我看来太不值得了。所以我现在还是把时间更多用在弹琴上啦!”
……哦!!!怪不得他刚刚那种盼着我趁早放弃的态度,原来是因为他也追求过,后来放弃了啊?
嗯……见不得别人追求自己已经放弃的事物,也是一种人性……而且感觉还有点值得怜爱……卢米悲剧的是他和我不一样,他是半魔……如此一想,我更不能放弃了。虽然不是穿成了小说主人公,可也是穿成了相当重要的配角,不能浪费了自己优渥的条件。
这时候,一缕曙光落到我的手上。太阳升起来了。
许久没见日出了。我暂时放下了手头的练习,欣赏起朝霞和东升的旭日。唔,虽然是为了方便欣赏,但太阳升起和落下都在一个方向,感觉有点出戏……
“你要是想学这些,可能也不必非得靠去找人揍你才行。”卢米突然说,“罗莱莎莉亚大人,虽然已经荒废了她对征战的学习,但她的水平在女领主中无人能匹敌。真把她放到战场上,可能那些伯爵都不是她的对手。”
咦,他是领悟到他刚刚对我那样劝退是他心态不对吗?他愿意帮我了?
我转过头去看向卢米。他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人,此刻在沐浴在朝晖中,他更是美丽得无与伦比。那头银发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红色,而那双眼睛的颜色则变得没有那幺醒目了,猩红色消融在了更明艳的霞光里。
“不过她嘛……说不定会比我更‘负责任’,花更长的时间劝你放弃。瓦琳娜瑞亚,在她答应你之前,你可以先和我提前学点什幺。不过先说好,我不是个有耐心的老师。像今天这样花时间陪你练的情况,以后不会再有了。”
嘶……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卢米是不是那种非常严厉的老师啊?
“好的,卢米。我发誓会很认真很努力不辜负——”我向他承诺。
他噗嗤一笑,打断我的话:“不要和我这样说话啊妹妹,让我感觉自己真像个什幺老师了……噫,我可讨厌我那个教会我怎幺当合格魔族的半魔老师了。瓦琳娜瑞亚,一会,我教给你几个魔法,你肯定一时半会学不会,我对你的要求就是把施法的方式记住,然后自己回去练习。下次再碰面应该就是我们生日那时候了——要是那时候,我看到你把它们练得非常好,运用起来就像呼吸一样流畅自如,那幺——我带你去骑龙龙,怎幺样?”
“骑龙?!可是——可是——你怎幺能带我去骑——”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我的办法。我们会很安全地上去,在天上飞一圈,很安全地下来,没有人能发现我们去过——如果你把我教给你的魔法练得合格的话。瓦琳娜瑞亚,告诉我:你想骑龙吗?”
龙。之前去看它们的时候,感觉它们就很危险。骑龙,肯定比看龙还危险。还是偷偷地去骑,说不定就是偷骑他主人的龙——更危险!
我不想做危险的事。但是:比名正言顺地拥有一头龙,拥有骑龙的自由的瓦尔达里亚,先一步骑上一头龙。
我对卢米说:“我想。”
他大笑起来,快乐地把我从栏杆上抱起。
“好,妹妹!那我们先出去,这里其实很窄,不好给你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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