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枫醒时,安荏已经离开。
被褥失了温度,安枫看向自己掌心,有一瞬的怅然。
似乎许久未曾如此亲近了。
他分不清安荏的真心假意,初入高中时,安荏亲口向他人说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后来也从未改口。
他的存在被否定了,多可笑,他们共同拥有的十五年成了笑话。
日后随着学业紧张,二人的交流次数直线下滑,一个屋檐下,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静悄悄的本该相汇的支流中,有一条改变了自己的渠道,背叛了另一条河。
他们并不在一个班级,身高和发型掩盖了他们几乎相同的容颜,安枫也从未主动找过她。记忆里的安荏在她的世界混得风生水起,忘了记最初的人和来时的路。
屋外传来清脆的碰撞声,引起安枫的注意。他下床一探究竟,踢着拖鞋刚到卧室门口,就撞上安荏匆匆而来的身体。
肉体的碰撞实打实地逼退安荏两三步,安枫下意识横上手臂,拦住她后退的步伐,把人带进怀里。
他贴着她,衣服黏连在一起,低下头,眼神也搭上对方的神经。
安枫似询问又试探地问她:“睡的好吗?”
“很好。”安荏回答,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见安枫没有作为,安荏思索一瞬,踮起脚抱住他的脖颈,又在耳畔添了一句“谢谢。”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趁安枫呆滞的一秒,安荏又退回了三步外的距离。
波澜的情绪被划出一个圈,他们都在变化的半径之外,循规蹈矩地绕圈行走。
凌晨的雨落到今早,淅淅沥沥地爬上窗户。时间照常流逝,他们如故相处。
“我买了早饭,一起吃吧。”安荏说着,在桌前坐下。
安枫应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
偶尔两人也东一句西一句,只是很快没了下文。屋外阴云密布,屋里笼罩在灰色中,明明是早晨却暗得像黄昏。
桌上简单摆放这碗筷,电视不知道什幺时候开启,按时播放着新闻联播。安荏默默思索着刚才安枫的反应,她的试探,还是有些效果的。
对于现在的她,挺过高压的学习,已经没有必须要稳固的东西。记忆里,什幺都可有可无,而唯一不会放走的,是与她一直相伴的双胞胎,是坐在她面前的安枫。
不清不楚的思绪在阴云天里疯长,被打击的、压抑的心蠢蠢欲动,想把对方拉入不归路。
“最近,我市出现于家中病发身亡的人群,多发于青少年和青年人士中,请大家做好户内防范,谨防引起一系列急性突发性疾病,还自己一个健康安全的假期……”
标准的播音腔在室内回荡,显得静谧的空间不那幺沉寂。
前段时间安枫安荏名义上的奶奶去世,养父母回老家办理后事,祸不单行,爷爷伤心过度进了医院,检查出来冠心病。两口子不得不远在外地跑前跑后,不着家,留两个孩子在家互相照顾。高考那天两口子视频通话目送双胞胎出门,安荏看到了他们眼角的湿润。
安荏知道,养父母是人不错的夫妇,但她不是个善人,她要走自己的荆棘丛林,顾不上他人。
“未来一周我市将有持续的大到暴雨,请居民做好防范准备。”
今早的新闻播报划上句号,早餐的结束也紧随其后。安枫收拾掉桌面的垃圾,准备下楼扔掉前几天积攒的垃圾。
他拿着伞站在玄关处,没有预兆地回过头冲安荏说:“去扔垃圾,一起吗?”
没有缘由,没有目的,他突兀地问起,驻足等待的好像不止一个答案。
“好。”
安荏径直走向他,打开门,示意安枫先出门。
她手上已然握着钥匙,轻车熟路地上锁。
进入雨幕前,安枫撑开伞面,将两人罩住。地上积蓄起水洼,踏过激起小小的涟漪。安荏注视着极速坠落的雨,发觉有潜入身侧的潮湿,默默贴近了安枫。
安枫注意到她的动作,将伞倾斜向安荏的一侧。
一路上二人无言。走到社区的垃圾桶旁,安枫擡手扔掉提着的垃圾袋。垃圾袋和桶壁碰撞,发出不和谐的声音,安荏听见声响,回过神看向安枫。
她注意到安枫被雨打湿的一侧衣服,后知后觉头顶雨伞的倾斜。
准备折返时,不远处冒出的电话亭突兀地发出震天动地的铃声。
那声音盖过了哗哗的雨声,人的感官暴露其下,无处遁形。
铃声的节奏诡异地和心跳契合,越来越急促的声音加速心脏跳动。心跳频率极速上升,安荏感受到胸腔里咚咚的震动,一下一下震得耳膜发聩,呼吸紧跟着急迫,汇成细丝涌入鼻腔透过血液,仿佛要绞杀掉心脏。
安荏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电话亭。安枫也跟着一起看着电话亭。
铃声戛然而止,紧绷成一条线的情绪骤然松弛,安荏踉跄一步,身形不稳,撞到侧身站到她面前的安枫。
雨仍啪啦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哗啦哗啦地掉在地面,视线所及之处唯有伞面下安然无事,不受侵扰。
伞下,安荏静静地附在安枫怀里,平复急躁的心跳。安枫默默地按揉她的后颈下方,从前难挨的日子里,面对危险,他习惯于这幺安抚安荏躁动不安的情绪。
等安荏缓过劲,安枫牵着她慢慢地走回家。破开蹭蹭雨幕,他们又回到了干燥的家里。
安枫坐上沙发,他出声发问:“怎幺回事?”
“刚才电话亭响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幺我心跳很快,呼吸困难,铃声一结束就恢复正常。”
安荏说完,擡头看着安枫。
过去她曾无数次与安枫对视,想洞察那双永远掩饰得完美无瑕的眼睛。她想看到它的破裂,看到这个人的惊慌失措。
她太稀奇安枫这人的失控,毕竟自从来到这,安枫从未有过明显的情绪波动。安荏摩挲着干燥的手掌,收敛目光,压抑下躁动不安的心绪。
变化来得突然,客厅内的座机突兀地响起铃声,仿佛与刚才电话亭的铃声共振。
闻声,安荏瞳孔骤缩。她大踏步到座机旁,伸手拿起带着陈年老灰的听筒,接听来电。安枫也紧随其后,低身凑到听筒旁聆听。
刺耳的电流声贯穿二人的耳朵,三十秒后,平稳的机械音忽然钻入耳膜。
【欢迎接收「惊戏剧场」热线服务】
【恭喜安枫、安荏获得惊戏剧场的入幕资格】
【您将于接听热线的12小时后】
【进入「第一幕」】
【希望您一路顺风】
【获得候选者资格】
滴——
来电切断,安荏放下听筒,凝视着座机上仅剩一半的电话线。
“恶作剧吗?”安荏出声。
安枫摇摇头。
他也注意到了,座机的电话线断了,不可能接通电话。
窗外依旧阴云密布,整座城笼罩在阴影下,远处闪电划过。暗潮涌动,不知名的恶意蠢蠢欲动,界线外的人毫无察觉,无动于衷。
空闲时间,安枫和安荏坐在沙发上,试着上网搜索电话里所谓的「惊戏剧场」,然而一无所获。
这个词条像是被屏蔽一般,蛛丝马迹不露,让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安荏先厌烦了,将手机抛到一边,自顾自地去倒水。
“没有查到有用的信息,”安荏说着,“真让人摸不透。”
话语间,安荏递给安枫一杯水,自己喝着另一杯。
查信息的中途两人已经吃过午饭,是安枫做的。安荏懈怠于这种麻烦事,都是安枫一手操持。
安枫注意到她乌青的黑眼圈,睡足一晚只算治标不治本。
“要睡一觉吗?”安枫问出口。
屋外适时出现闪电,将昏暗的屋内照亮一瞬,照亮安荏眼前的安枫,他正倚着柔软的沙发,等待她的回应。此刻他像伊甸园里的苹果,吸引着她咬下、餍足。
“要。”安荏毫不犹豫。
她放下水杯,向前几步,双腿腿贴上他的小腿,俯身落在安枫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脸贴上颈窝处,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皮肤,好像下一步就要咬上去。
一秒,
两秒,
三秒。
安荏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安枫的皮肤上,轻易入眠。
她的举动突然,就这幺趴在了安枫身上。安枫试着起身,稍有动作安荏便被吵醒,她眼睛半睁,懵懂地擡头看他。
知道这招行不通,安枫从善如流地坐回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头凑到安荏耳畔,轻轻地说:“睡吧。”
怀里的人迅速趴下,闭上眼睡去。安枫揉着她的后颈下方,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裸露的颈部。
脆弱的大动脉就在那,割破会有鲜艳的血喷溅,最适合为黑暗上色。
雨急急地落下,安枫看向窗外,玻璃倒影中,他和安荏扭曲的身形印在上面,眼里的贪欲随水珠流下,落在安荏的倒影上。
不知不觉,安枫也睡去,窗外,黑云饥渴地降下磅礴大雨,试图淹没一切。
安荏觉得自己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在不断下沉,下沉。
突然她停止了下沉,捕捉到一抹光亮,随后扩大,占据整片视野。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全然陌生的场景。
她站在一间铁皮屋里,内里昏暗无比,而唯一散发光亮的正中央正悬浮着一本书。这本书的书脊用线缝上,封面是全黑色,凑近去看,上面隐隐约约透出“惊戏剧场”四个字,字体带着淡淡的鎏金。
安荏走近那本书。她无法判断这本书的危险程度,靠近有什幺后果,翻开又有什幺后果,但她还不想呆在这里待到它自己消散,这于她似乎是个更荒谬的行为。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坐以待毙只会更被动。
她直接拿下那本书,伸手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放大的黑色的隶书字体——「第一幕」。
第二行略小,写着「真相迷雾」。
看清这四个字的瞬间,安荏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