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段水歧,陈玉楼大惊失色——青囊三人说段水歧年逾九十,可眼前的男人分明不过半百之相!足见青囊派有的是驻颜有术鹤发童颜的妙法。
段水歧长着一张瘦消的脸,深色面孔上嵌着一对重眉星目和一双紧闭的双唇,他背着手走进偏厅,右手紧紧地握着一张信笺,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厅中主座前坐了下来,既不和众人打招呼,也不像是在等谁向他行礼。可见此人十分忌讳搬山一派,眼下是禁不住心上人的劝慰和托付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来见他们。
厅中弥漫着尴尬,罗老歪见众人沉默不语本有心打个圆场,可段水歧虽有些儒生气派,却依旧掩不住满面的萧杀,他左看看陈玉楼,右看看鹧鸪哨,见这二人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转了转仅剩的一颗眼珠又开始盘算——这两个兔崽子不知道唱的是什幺戏,自己与其当出头鸟,倒不如让鹧鸪哨这个小子自己去滚钉板!说到底这事是鹧鸪哨惹下的,要不是他贪人家徒弟,他们哥仨哪能吃今天这顿亏?美人既然是他消受的,这挨打挨骂的事当然也应该他来!
待段水歧坐定,楚门羽便连忙拉着楚门烈和封门仙上前行礼,段水歧是云水衣的师弟,按辈分也是他们的师叔祖。无奈他们师兄妹虽然恭恭敬敬,段水歧却丝毫没有要就此偃旗息鼓的意思,反而死死盯着半跪在地上的封门仙开口道:
“你就是仙儿?”
封门仙瞬间浑身一颤,长辈们的这些个陈年往事她哪里知道?若不是楚门羽今天无奈说起,她真是半点也不知道原来祖师婆婆和金元子的故事里还有个段掌宫!她从来没来过绿春宫,更不知道段水歧为人如何,可看眼前的局势,只怕段掌宫非但不会轻易地放过鹧鸪哨,就连她也一样要被迁怒。
“弟子封门仙,拜见师叔祖。”
封门仙连忙乖巧起来,生怕再触怒段水歧,而段水歧则点了点头,掸了掸长衫上的褶皱,云淡风轻地道:“好,起来吧,你们都起来吧,还有你们,都坐吧,坐吧。”
段水歧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先扬后抑实在是棋高一着,凭他是谁家的魁首哪方的元良,经了这一遭无不浑身冷汗。众人一一落座,又有童儿上前添茶,段水歧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厅中的众人——那个穿小褂带小帽的一看就是中原人士,且出生不俗,不像是搬山中人;而那个独眼龙一看就知道是个军阀头子,腰上揣着美国手枪,想必是个军阀头子;唯独那个高大的男子,深目高眉,不似中土相貌,骨骼高大中气十足,绝对是个一等一的练家子。
“敢问哪位是搬山魁首啊?”
段水歧分明已经盯上了鹧鸪哨,却偏要明知故问,可等鹧鸪哨恭敬行礼的时候,他却连眼都不擡,只是发出了一声怪声。
“哦?魁首有乃祖遗风啊。”
陈玉楼见了这架势直低头叹苦,得,这老人家黄土都埋到鼻梁上了,居然还这幺痴心一片,也不顾忌前辈的架子,当众撒泼吃醋,今天鹧鸪哨要不机灵一点,只怕云水衣前辈那信就算是全白写了。
鹧鸪哨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搭腔,段水歧的言下之意清清楚楚,他如今示弱也不是,逞强也不是,实在是难做地很。花灵见此,连忙拉着老洋人与鹧鸪哨同拜,她怯生生地看了看段水歧,嘴里行了礼,随即便一个头扎扎实实地磕在了地上。
“老前辈慧眼,我师兄便是是搬山魁首鹧鸪哨!”
段水歧看了看面前的丫头,见她左不过二十,就知云水衣信中所言非虚——这搬山派人才凋零眼看就要难以为继了,否则堂堂一派的魁首怎幺可能带着半大的两个小孩在身边帮衬?想到这里,他的心有些松动了,他曾经立志要破献王墓,将那献王老儿挫骨扬灰以报当年大仇,如今他已经年逾九十,眼看摸金绝迹,要是搬山也凋零完了,只怕他这一生的夙愿就要和他一起埋进黄土了。
“哦,贵派有女弟子?”段水歧问。
“回段老前辈的话,吾派一向只看重本事,不计男女。”
花灵脆生生地答话,可却依旧不敢擡头。段水歧嗤笑了一声,随即对着鹧鸪哨发难到:“这我就不懂了,贵派既然有女弟子,那怎幺还祸害别的门派的女子呢?”
七十年了,整整七十年了!段水歧等到大清国都灭亡了也没能等到云水衣回心转意。他最恨的不是云水衣芳心他付——男女情爱,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云水衣心里没有他,他丝毫不怨怼她。为了金元子,云水衣落发出家,他虽然痛不欲生,心中却只更敬重她的坚韧不拔。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云水衣沉溺那段露水姻缘不可自拔,竟然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藏地,穷尽一生为搬山后人寻找金血症的解法!
终极一生,段水歧最恨得就是,金元子不仅拿走了云水衣的心,还顺带拿走了她的命,他死了,却要她一生都为他活着!
段水歧和云水衣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云水衣认识却金元子不过两载,那短暂的情与爱居然有这幺大的威力,要让一个女人倾尽一切至死方休。若非如此,云水衣只要离开苦寒的藏地,凭借青囊派的手段,她自然可享百年之寿,何必行龟息之法如此自苦?龟息五十年的痛苦,段水歧无法想象,他只知道从那以后,他的那一颗心就死了一半,他的梦里就总会出现长睡不醒,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太阳的云水衣。
鹧鸪哨沉默良久,段水歧的责难并非毫无来由,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这他明白。然而他非但是自己找上了门,还偏偏又拉上了封门仙——当年云水衣一见金元子误终身,七十年后,他又要封门仙为他做同样的事情,这叫他如何面对段水歧的盛怒?
陈玉楼终于坐不住了,他听了半晌,也算琢磨明白了,这事儿纯属鹧鸪哨理亏,眼下莫说是人家要刁难,便是将他刮了也实属情有可原。可是这搬山派也实在是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好不容易娶个媳妇还落下这幺些旧债。
“晚辈御岭陈玉楼拜见段掌宫。”
陈玉楼飘飘下拜,掀起衣角故意露出腰间的小神风,他沉吟半晌,只因眼下论情他们输了,而他此刻开口,是因为论理,他们比段水歧占理。
说到底,男女情爱哪里能够勉强?莫说是段水歧,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管不着云水衣爱谁不爱谁。往日之日不可追,眼下的重点是献王墓——若非是鹧鸪哨,段水歧哪里有机会凑齐搬山卸岭两大门派,还白搭一个罗老歪的滇军。这段水歧是个心高气傲的,夺妻之仇都记这幺久,那断臂之仇更是不能忘了。正因如此,陈玉楼才料定,想要说动段水歧,就得从献王墓入手!
“前辈在上,晚辈听闻前辈深恨那献王老儿,因此特来献宝,前辈请看。”
陈玉楼说着就从胸口掏出了一副地图,那不是别的,就是他月前得来的献王墓陵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