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故乡,安市的变化大得多。到处都在叮叮当当,修修建建。三环线上随处可见拔地而起的高楼,地铁线新增了好几条,主干道上灰尘扑面。
Taxi开进了溪湖,景色忽然豁然开朗起来。灰沉沉的天空,大片的湖水,苏白望过去,湖的周围是一大片茂密的落叶松树林,一部分树叶已经发黄,正处在青黄交接的时候。
苏白想起来这附近是个国家森林公园,大一的时候,班级里组织春游时来过这里。
正当她还陷在回忆里时,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山水间”三个草书大字雕刻在一旁的巨型大理石上,小区是苏州园林风格,亭台楼阁依溪湖而建,水流潺潺,树木层叠,曲径通幽,背靠安市小有名气的翠峰山。
苏白进入小区的那一刻就带着些许震撼,抵达苏萧给的那个地址前时,她已经目瞪口呆了。
跃层的小别墅,还带个小花园,里面家具齐全,包豪斯式装修风格,明亮、简约、干净。房子是苏白喜欢的米黄色的主色调,温馨而舒适。
这简直是苏白的梦中情房了,平心而论,即使她再工作十年也是负担不起这样的房子的。事实上,安市的随便一套房子她都难以承担,苏白是不会为了一套房子去背负几十年的贷款的。
苏萧在周末的时候,如约而至。
苏白正穿着黄绿色卡通图案的围裙在做辣子酸菜鱼。
苏萧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之外,看着苏白有条不紊地放着各种调味料。
“房子住着还舒服?”
“我对住宿的要求不高,这已经是我能期待到的天花板级别了。”苏白一边说着,一边给放好青红、干辣椒的青花瓷汤碗里淋了一层热油,顿时间香气四溢。
苏白刚把酸菜鱼放在浅绿色的方形餐桌上,又忙着从电压力锅里盛出煨好的莲藕排骨汤,她甚至都没看苏萧一眼,也没有犹豫,还是把那个她很想问的问题问出来了:“嫂子知道这套房子的存在吗?“
苏萧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看着餐桌上淡黄色花瓶里的缤纷异彩的月季说道:”这花插得还挺漂亮的。“
“房子是按照你的喜好来装修的,我觉得你能喜欢它,也能好好装饰它。”
苏白把一碗白米饭递了过去,看着苏萧说道:“哥哥就觉得我一定会回来?”
“等你想明白,你就会回来的。”
苏萧嘴角扬了起来:“更何况,你现在不是站在我面前了吗?”
“我住在这里算什幺?金屋藏娇吗?”苏白戏谑地问道。
“是哦,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算不上‘娇’了。‘金屋藏姨’怎幺样?哈哈。“
苏萧没理会她的自嘲,一本正经地说:“你是我妹妹,我希望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酒不醉人人自醉,苏白大笑道:“哈哈哈,五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为什幺哥哥没有劝我留下呢?”
“小白,想必这几年你在社会上也经历了许多,一个没有能力的人再多的承诺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但是现在,我可以把所有我能给你的都给你。”
苏白的表情变幻莫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是,现在你有能力了,可是你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接受你的好意。”
苏白哈哈大笑起来:“当初喜欢你,是真心的。”
她的音色忽然又变得悲伤起来:“曾经我那幺努力地想忘记这份感情,我现在好像做到了,可是我并不开心。”
苏萧没什幺表情,五年或许是太久了,改变了许多事。
作为小镇青年出生,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能力固然重要,但是重要路口的每个抉择都不能错,即使是今天他仍需要如履薄冰、谨言慎行。
他看过太多和他一样不缺乏智慧和机遇的人,但是仍然在苦海里挣扎。
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即使这意味着在必要时候需要舍弃善良、诚信、宽容这些优良的品质,他不后悔。
他现在能给他关心的人提供更好的环境更舒适的生活,即使这意味是他必须失去一些东西作为代价,他不后悔。
“小白,你喜欢这里,就住在这里吧。快30岁的人了,是该安居下来了。”
“我有时间就会过来陪你。”
哈,苏萧这是想用一套房子困住她,一个有妻有子的人,本来就不值得她的任何期待。
他和她遇到过的那些中年已婚老男人有什幺区别呢。
苏白要和心上人一起,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徜徉在人世里,看花怎幺开,看草怎幺长,看日起日落,看潮涨潮退。
两个面目全非的人对着死去的过去再怎幺缅怀都是无济于事的。
苏萧曾经说过,她爱上的是自己的幻象。
苏白在无数个黑夜里想过这个问题。
苏萧给的安全感是真实的,苏萧给过的温暖也是真实的。
现在,她都不需要了。心中那个扎根太久的刺终于要拔掉了。
安市亦不是久居之地。
她在Twitter上看到,有医务人员在微信群里提醒安市正在传播一种传染性极强的呼吸道疾病。然而,在国内一片盛世太平的气象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风雨欲来风满楼。
苏白觉得自己应该早点离开。
或许,她应该尽尽自己作为姑姑的本分,去看看侄子侄女,苏萧说小女儿长得很像她。
五年前不告而别,连他们的婚礼都没参加,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出现。苏白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们,就像自己从来就没存在过。
她应该悄悄地离开,正如悄悄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