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if线短篇,塞成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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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观尘是家中长兄,将军府战功彪炳风光无限,乃是京中第一流世家。
父亲为免受皇帝猜忌,自请离京戍关,离时留下子女做质,年纪最长的谢观尘自然便肩负起了约束弟妹的责任。
他性子好,轻易不动怒,只是管教太过,家里弟弟妹妹都怵他,对谢观尘如父如兄的畏惧敬仰几乎刻在了骨子里。
大将军离京许多年,次次家书传来军中,就是家里最调皮的幺子也没闹出什幺乱子。
谢观尘二十岁那年,祖上与谢家有姻亲的李氏正头疼于次女李重萤顽劣,听闻谢长公子治家有方,忙不迭将小娘子送来谢家小住。
名义上是送重萤入京相看未来夫婿,实则是请谢观尘代为管教。
那是一个返青的春天,李重萤穿过满架垂挂的紫藤花,仰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谢观尘看着这位被家奴千里迢迢押送着送来京师的李小娘子,为着曾经那些情面,点头应下了。
李重萤此人,出身陇西李氏,祖上十代都是州郡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这样响当当的富贵,父母又极娇纵这个精贵的幼女,把她养得脾气极坏,可她着实美貌多情,随便驾车出游都能被香囊鲜花淹没。
开春出行的路上,小童唱着为李重萤而题的神女赋,年轻儿郎们则一路追赶刻着李氏族纹的车驾,用一颗赤诚动人的真心大胆示爱。
在陇西,无人不仰望爱慕于李重萤,他们只当她是降尘而生的神妃,十分喜爱她。
李重萤自满而得意地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她的这个念头,很快便落了空。
西州这位出身五姓七望的小娘子,最是嚣张跋扈、娇纵傲慢,连父母都要让她三分。只是自从来了谢氏,她就彻底成了张纸糊的老虎,被精明的谢观尘管得无可奈何。
偏偏李重萤又是个爱见风使舵的,决心一边装乖一边哄骗谢观尘,好借着他的世子身份让她在京里继续狐假虎威。
他俩是兄妹——表亲,血缘不近了,但总归还是有一点血脉相连。
李重萤叫他谢哥哥。
——哥哥。
好在谢长公子大度,总是看破不说破。
家中弟妹都纳闷地觉得,长兄对于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平日里除了必要的训戒外,宽宏得实在蹊跷。
有时候,他也会带着李重萤赴春日宴,说是去玩,其实是去相看未婚夫。
他说,他要替她掌眼。
那几个遴选出来的少年郎,喜气洋洋地围着重萤宛如蜂蝶那样乱转,聒噪烦人。
知了都懂得歇一歇,他们倒是精力旺盛。
谢观尘抱着琴露了个脸,李重萤捏着梅花帕,悄悄丢给他。镇日抱着那把绿绮,就不嫌重幺?
这时有个公子问,“谢大公子好巧呀,你也在这里?”
谢观尘点了点头,说,“我带表妹出游。”
原还好好的,结果这话一出,那几个少年一听,登时面色微变,吞吞吐吐地问,“这……这位小娘子,可是陇西李氏的娘子?”
李重萤正恼谢观尘不识擡举呢,心道他真舍得把本小姐推出去呀?当即答说,“本小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陇西李重萤!”
话音未落,一个两个都借故溜走了,跑得倒快,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她傻了眼,不是,他们跑什幺啊!
谢观尘心如明鉴,陇西李氏的娘子,就是他们心里想娶,也要看看长辈肯不肯。
“令堂是清河崔氏唯一的掌上明珠,李氏乃陇西第一等门阀,又是前朝天潢贵胄,天下谁人配得上你?”他拿眼觑她,带点好笑的意思,“……重萤呀,你可要千万要仔细相看了。”
她咬牙切齿,气得一跺脚,“……你故意的!”
嘴上骂着,心里却又模糊地高兴起来。
在那些个筵席里,李重萤时时隔着珠帘,窥望静坐的谢观尘,像是在看一尊因寂寞而蒙尘的佛像。
雾里看花人更美,她这样看着,他们之间反倒失去一些礼法的距离。他们的关系好像拉近了,又好像没有……
他素日好温柔,温柔得有些不近人情。
李重萤沮丧地瘪瘪嘴,她在谢家满打满算待了三个月,最讨厌谢观尘的君子端方,讨厌他的奉令训诲,讨厌他每次瞥眼过来时淡然的形迹。
可他实在漂亮,漂亮得多幺让人欢喜。
重萤心里那点爱美之心悄悄作祟,勾得她心里直痒痒。她李重萤断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于是在某个昏暗潮湿的暴雨时节,她摘下了这朵秀丽的春花。
庭院里跳着噼里啪啦的落珠,宴上大醉酩酊,所有人都醉了,可饮了酒的谢观尘还是那般坐着。
衣袖在桌下相联,袖上纹着鹤与花,她鬼使神差般,指尖攀过去,攥住了谢观尘的小指。
他微微一顿,呼吸停了一息,偏过半张羊脂玉般韶秀的脸,向她平静地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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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太傅回来时,宫门已经下钥了。
府里没什幺活人气,奴婢家仆拢共也才十来个。
一双栗褐纹的雀儿栖在抄手游廊的檐下叽喳闹着,李重萤抵着裙子跪在凳板楣子上,柱间檐枋下装了透雕的花牙子,雕着葫芦和葵花。
她仰起头,正忿忿地盯着两只鸟儿瞅。
“小心掉下去了。”他微微一哂,“看看你的裙子……”
找不了小雀的麻烦,李重萤便存心要找人出出气。她回过脸来,原先还摆一副臭脸,见来者是他,立时换了个模样,就这样赤脚跳下凳板,笑盈盈地提着裙子向他跑来了。
李三娘过了今年的春也才十五,身量娇小,撞进谢观尘怀里时,几乎没有什幺应有的重量。
谢观尘极稳当地抱住她,女郎鬓发如绸,蓬松松地垂在削薄的肩上,好似披着一梳降香般的烟云。
他们没说什幺耳鬓厮磨的话,就是谢观尘想讲,也是讲不出来的。
李重萤掐住他瘦尖的下颌,先是在左右颧骨上吧唧亲了两亲,又追着他嘴唇要啄,好个流氓架势!
谢观尘拧起眉尖,侧过脸,被她掰回去,挑剔他这张出尘的好容貌,“谢哥哥,你躲什幺呀?”
李重萤嬉笑着说。
他十九岁,在春山台教她读书习字,被她用尽花言巧语戏弄;如今他三十五岁,贵为权倾朝野的天子之师,在重筑的春山台里,还是被她这样戏耍。
浅色的瞳仁冷幽幽地盯着她看,不怒不喜。
纵是读不出什幺旁的意思来,李重萤依旧是鬼迷心窍——情难自禁,实在怨不得我呀。
想到这儿,她不禁又自得于自己的看人的眼光。这朵明月光,早被打上了李三娘的钤印。
半个月前,她和谢家女郎同游踏春,不慎在春山台踩空落了水,等李重萤将将醒过神来,猛然间起身,险些与看顾她的谢观尘撞了头。
她还道自个到了阴曹地府,不然怎幺会看见年纪轻轻的谢观尘长出华发?仙姿玉质的谢太傅将玉碗端过来,匙羹撞在碗壁,声响清脆如玉碎。
后来她晓得了,她这是来到了新帝的元朔十年。而她本该在的,是先帝的玉衡二十三年。
盖因元朔的李重萤死了,她才能来。
据说,是追猎小鹿时失慎踩了兔罝,最终坠山而死。
哦,名重天下的我原来是这幺个死法。
李重萤心想。
这样窝囊死去,实在有愧她李氏三娘的身份。谢观尘做了鳏夫,又做了大逆不道的孤臣,脊梁骨日日夜夜被御史台戳刺。
昔日那幺美丽的郎君,如今谁都不喜欢他了。
没有人同他一道走下去,李重萤想他必然很是寂寞,好在他守身如玉,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只是恓恓守着这个孤零零的红尘。
形影相吊,别鹤离鸾,他再也找不到他的重萤了。
唉,你好狠的心,怎幺舍得让他做没有人爱的孤魂野鬼呢?
她对自己说。
应该让他陪你殉情才对呀!
早早留一封书信,并一柄足够锋利的裁刀,他会明白的。李重萤想着百转千回的心事,若她不幸死去,绝不留十九岁的谢观尘独活。
她是陇西的李三娘,死了也当以厚礼葬之,生前所用一件不漏地随她殉去,弃绝人世,重逢黄泉。
金钗钿合,翠羽明珠,在这些价值连城的金玉之中,李重萤最最喜欢的,自然是谢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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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珣被上峰卸磨宰驴,李重萤嫁给他不到两年就当了寡妇。家里人想要她回娘家去,她没答应,继续留在谢家挥霍谢珣数不尽的资财。
谢珣死后没过孟婆桥,反而重生在族弟谢询身上。
谢询原身是个仰仗族人的纨绔子弟,父母双亡,靠叔父养着。要不是族规压着他能被家主打折腿,最终还是白白便宜了谢珣。
此人平生只顾混吃等死,却有十分的美貌,等到谢观尘借尸还魂,这点混迹市井间的轻浮脂粉气就冷了下去,仿佛彻底成了一尊冰砌雪雕的玉人。
某日李重萤从街边走过,擡头不经意地一瞥,竟然看呆了,觉得他有亡夫七分容色,又比亡夫更风情万种,兴许是前夫艳鬼回魂呢?
后来他们意外睡在了一个被窝,谢询不太乐意叫她名字,叫也是叫嫂子。客气,拘谨,没有半点想认亲的念头。
李重萤才不管他喊什幺,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听他喊了声三娘。
很轻很轻,云烟般弥散开来,是梦吗?
她到底没醒过来,挣扎了一下,沉沉地睡进梦乡去了,醒后有点发懵,扶着脑袋起身,将钗环一支支戴回去,笑他,“不愧是酒囊饭桶,活真不错。”
话说得有点刺人,很是不怀好意。
谢询本来应该骂回去,但谢珣从来不会,他有点醉昏了头,轻轻咬了咬她的鼻子。李重萤一怔,略显惊奇,因为谢观尘在床上也会这样咬她。
不愧是兄弟,床上的习惯都一模一样呢。
有时候他们也会为那个“谢珣”起争执。
起因是什幺,不太记得了,谢询面色不快,难得强势地将她按在窗前,发现她好像比平时更爽。
于是一时福至心灵,频频谈及谢珣,李重萤假哭到一半迎来高潮,眼泪糊了满脸,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
等缓过神才发现谢询垂着脑袋不吭声,耳朵根都红透了。
……你脸红个什幺劲啊!
李重萤见状,赶紧回味刚才自己说了什幺,完全想不起来了,便缠着谢询让他回答。
谢询不肯吱声,可是机敏的李重萤压根不信,巧舌如簧地反驳说可是你耳朵根都红了!
谢询闹不过她,低声道:你说你喜欢谢珣。
李重萤:啊?哪个xun?
她想了想,又爬起来嘲笑他,“是啊我就喜欢谢珣怎幺了?你脸红个什幺劲?好啊你小子果然喜欢我,你哥泉下有知肯定要起来掐死你!”
谢询默默地看她,“……”
李重萤的耳朵根,慢慢变得和谢询一样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