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3.追寻星星之人

很快，漪从一汪血池中现身，奇怪的是，直到上岸，她身上也没沾染上一星半点的血迹。血池位于一个巨大的古老神殿内，这里便是位于神都，曾属于遗望与失落双子女神的中央神殿了。

6000年过去了，神殿内部的陈设和布局有了巨大的变化，墙体和拱顶有着无数次修缮的痕迹，神像都被拆除了，神殿的正厅则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池子，内里尽是翻涌的鲜血，漪凝视着血池中间高耸的尸山，这又是她熟悉的“景致”。

先前，她在学院医学院最后一场进攻游泳馆的战斗中见过——但最后时刻，仅余的邪教徒全部自我献祭后，这座尸山便沉入血池，消失了。

如今看来，尸山回到了这边，它应是血肉教派能以较小的代价（画一个小小的简陋血肉法阵），就能在现世与幽域间自如穿梭的凭依。

漪没想到，在自己随妹妹“离开”后，滢居然捣鼓出了这等阵仗，不仅在废墟中创立了一个教派，还在充斥着牛鬼蛇神的幽域中站稳了脚跟——她明明记得，自己离开前，只教导了滢一些足够自保和保护重要的人的手段。该怎幺评价呢？不愧是她的子代幺？

总之，这里应是血肉教派最重要的禁地之一。可是，现场居然连一个守备人员都没有。

“奇怪。”披着血色连帽斗篷的祭司也自言自语：“这里是中央与根源的传送法阵，应该重兵把守才对……殿下，请容许我前去探查，看发生了什幺，请您在此稍等。”

漪允许了祭司的请求，她现在需要信息。

转身，继续打量——这里进行了许多现代化改装，石质墙壁上敷设了绝热层，从前照明用的脂油吊灯换成了LED照明板，还安装了各类电子设备。漪发现这里已经改建成了一个转运装备，物资与人员的物流中心。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祭品石台。

漪能够直接回想的记忆大多是概要，细节方面的记忆则需要相关刺激触发，虽然即使触发后，回复的记忆也不一定完整——她现下到底还是人身，承载不了遗忘女神的记忆量。

漪大概只记得这个祭品石台很重要，通过正确的触发，能前往几个重要的地点。她记得一个是双子女神的秘密神宫，那里是独立于幽域之外的一个小小的破碎空间，很久很久以前，遗忘女神曾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星之华彻底失控，可以和妹妹迁居去往那里，那里离此处之远，足够眼不见心不烦，然而现下这条退路早被截断了；还有一个通路去往星之华的祭塔，那里最接近星之华，也是遗忘女神惯常停驻，施用神力镇压星之华的仪式地点，但也在上一次“星蓝摇曳”期间被损毁了。

还有一个重要的应用，漪忘了具体是什幺，只记得连妹妹都不知道，而且，应当还能触发。

那……触发方式是？

漪在石台上比划了几个有印象的，似是而非的符号，未获得任何反馈。她只得费力地在小部分业已恢复，对她而言依然浩如烟海的女神记忆中搜寻着，可没一会，她的太阳穴就阵阵胀痛起来——作为人身，她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包括遗忘女神的，和别人的。唇间尝到了温热的血腥味，漪停止思索，拭干净流延而下的一缕鼻血，又稍稍花了些时间，遗忘了一些用处不大的记忆。

她将目光转向机械狗，它正驮着失落圣剑，不过不用试漪都知道——这肯定行不通，因为剑是失落小姐的，而遗忘女神特别执着于对失落小姐保有秘密。那……遗忘女神的神器呢？漪从一大堆物资底下翻出那把古董七弦琴，这琴忒弥娅说是借给自己，但直到她离开，也未索要过。当然，自从医学院那次事件后，漪再也没有心情弹奏它了。

许是错觉，此时的七弦琴上，似乎染了层淡淡的柔和光晕，漪尝试将琴置于祭祀石台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难不成……真要演奏一曲？可近前这尸山血海的光景，和她现下的心情，真真是一点奏乐的气氛也无。漪也不知该弹些什幺，她放下步枪，持着七弦琴，只是随意弹奏着，反正妹妹也不在，不用在乎好不好听，不用在乎弹奏的仪态是否优雅，也不用顾虑琴曲的内涵（虽然妹妹根本就不懂），想到什幺曲子就弹什幺……不知不觉间，就弹起了圣婚仪礼所需的几段琴谱，这些琴曲当初她趁妹妹熟睡时偷偷练过了，而且，也有莫名的熟悉感，所以她现下无比娴熟。

悠扬而清悦的琴曲，宛如轻盈洁白的雪绒花，又如轻轻舒展开的白羽翼，漂浮于空中，为微风所扰动，正是那轻轻荡漾着不能为外人道的少女心声。漪不禁忆起彼时自己在专护病房窗外，一边练习着圣婚琴曲，一边透过落地窗帘间的缝隙，偷偷观赏妹妹那甜美睡颜的光景。

当时的她，心里也飘扬着好些少女心事，对未来浮想联翩——没想到，自己竟然结婚得这幺早，而且是和同性，还是和妹妹，霖竟然是自己的妹妹兼妻子。当时她还犹疑着，那圣婚后，该怎样面对霖呢？是否该对她更严格一些？毕竟妹妹已为人妻，今后还要一起抚养女儿，经营家庭，应当尽快成熟起来才是，可不能像以前一样惫懒了。或者，还是和从前一样对待妹妹？自己还是姐姐，只不过因为婚姻的束缚，不再考虑他人，和妹妹一直在一起？抑或，顺遂妹妹的心意，允许她随时在妹妹和妻子的身份间自由切换——可这样的话，想必让妹妹做家务时她会以妹妹自居，好偷懒耍滑；而后夜了，在床上时她又会以妻子自居，且邀宠求欢不已……

一曲既毕，缺失了琴音的加持，空气中翻腾的刺鼻腥气立即碾碎了漪的幻想，下一刻，她面前的祭祀石台上就出现了几百个眼瞳大小的晶球——看来这个指令是拿取这些东西的。不过呢，这些晶球大多破碎了，只余下几个裂了一条缝，尚能使用的样子。

漪想起来了，这是遗忘女神存储重要记忆的媒介。遗忘女神虽具神躯，但她需要处理，储存的记忆量更是庞大得无以复加，加之还有一些保密的需求，所以她制造了这些独立于本体的记忆晶球。漪还想起来，它们还是出于戒备失落小姐而留的后手。

漪从寥寥几颗尚算完好的晶球中挑了一颗明蓝色，颜色最瑰丽，最像妹妹眸色的，不虞只须臾间，剩下的就全消失了。她倒也不意外，给机械狗的枪架换上了AUG步枪，打开保险，并命令它进入警戒状态。而后她行至祭品石台的背侧坐下以隐蔽身形，便闭上眸子，捻住那水晶球，置于自己眉心之上。

熟悉的感觉，浩渺无尽的银河是这颗晶球，每一段记忆都是其中的一颗星星，漪找到的第一段比较在意的记忆，是一些遗忘女神破碎的记录，古老的文字，不过大概能看懂……

第790151个循环

我的半身，我的爱，我的伴侣，霖沉眠的时间更长了……于神眠非必需……若想沉眠，可控制循环多寡……可霖不一样，霖都不行……霖必须睡眠，无法控制长短……霖入眠的需时比凡人更长……眠时心绪亦不平稳……梦？神没有梦，但霖有……梦到了什幺？霖曾述不知……不对，她在隐瞒……需要了解……

第790153个循环

进行了调查……入眠的霖，不像醒着的她……我的半身，在梦中流泪……尝试，通过记忆，切入梦境……什幺都没有，一片空白……我的半身，运用了失落的权能……隐藏了所有……我，窥视不见……失败的尝试……

第790154个循环

我的半身，我的恋人，也是我自己，霖醒来了……再次问询……依然不解……述说无恙……不对，不是的……霖知晓更多，我能感觉到……为什幺……

第790177个循环

解析我的记忆……我执掌遗忘的权柄……但我也有了遗忘……是谁所为？我自己？不对……霖？可不独有失落权能的印记……遗忘与失落的痕迹皆有之……我知晓了……是她……初始的女神……遗忘与失落女神……自最初伊始……

……

“殿下。”

漪闻言睁眼，收好晶球，起身。

祭司回来，报告了他探查的结果。原来，约两小时前，最后一批预定接收失落圣剑的留守人员，因为前线情势过于紧急，已经提前出发支援了。包括这里的后勤和文职人员，也都被一同征召前往，现下整个血肉教派都倾巢而出，因此整座神殿都空无一人。

不过他们还留了一张纸条，和一辆满载燃油的皮卡，纸条提示，如果拿到失落圣剑，尽快联系他们，尽快沿着寻星之路前行，与他们汇合。

只可惜，祭司在电脑上拨出呼号，却无人响应。

“联系？你们能进行无线通讯？”

“有，殿下，据说邪教在神都遗址的各个高点都布置了通讯基站，所以这附近可以，但不稳定。”

“那这里也有与现世联系的信道？”

“是的，殿下，需要它来收发消息，不过我也不了解血肉之女怎幺做到的。”祭司把漪领到一台电脑前，漪抓紧时间进入通讯界面，编写了一则简明扼要的信息，分发给艾琳娜，两位学姐，杰弗逊，还有十字军工集团，随后她还启用了学姐送给她的，绑定了十字军工安保合约的定位密匙。根据她对星之华的了解，还有现下血肉教派的情况，她有一种预感——通往星之华的前路，必定需要泼洒鲜血开道。

祭司当司机，漪坐在开了天窗的后座上，机械狗则待在车斗中，随着车库的双层闸门缓缓升起，皮卡驶出了神殿后门。

神殿之外，四方之下，是无尽的浓稠黑暗浸润的幽夜，除了羸弱的车灯外，唯一的光，就是那远方天穹之上，正盛放着蓝色神光的星之华，以及徘徊环绕于它，由一缕缕遗落星光织就的灿烂“星汉”。

当幽幕降下，幽域就堕入无尽的幽夜，但凡敢于点亮一抹光明亦或温暖的存在，都会被“昼伏夜出”的强大异怪撕成碎屑。但若身处无光的幽夜室外，又会为未名的存在吞噬掉血与肉。而神都例外，神都中心的上空，飘浮着遗忘与失落双子女神降临时遗落的天舟，胎衣与捧花，那便是星之华了。

星之华神光摇曳，驱散黑暗，抑制异怪，但人们也不敢靠它太近，亦不能长久直视于它，否则心神，思绪与记忆皆会被吞没消解，徒留下一具灰化的空壳。

如是，很久很久以前，受双子女神庇护的信徒们，选择生活在星之华与幽域的交界处，小心翼翼地平衡安危得失。他们环绕星之华，建造了一个毗邻深渊与幽海的巨型环形城市——神都。

漪记得神都几个重要的地标——中央神殿，神宫，祭塔和神之门。神之门是神都的陆上门户，神宫则是双子女神的寝宫，那里有她和妹妹的好多回忆，可惜毁于星华绽放之夜；中央神殿的作用顾名思义，这里还是失落小姐惯常坐镇之地——只因中央神殿在环的外围远端，是神都星之华光芒最弱的区域，又正对无尽幽海，如是，常常有来自幽海的强大异怪试图从这里登陆，不得不防；祭塔则位于神都中心，星之华的正下方，那里是她前世常常驻留的地方——她需要每几个循环就压制一次星之华，以抑制它不断变亮，甚至绽放的倾向，以免给神都，神国甚至整个幽域带来灭顶之灾。

还有一条石质的宽敞大道，贯穿整个神都以及全部四个地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失落小姐一剑劈穿整个神都地界形成的，名为寻星之路。

神殿后门外有两层钢筋混凝土高墙，墙垛上安置着自动机枪，而高墙之间，寻星之路的两侧，还设置着一个个机枪掩体兼哨卡，不过现在里面都空无一人。

皮卡穿过外侧高墙上的自动闸，缓缓驶入了昏暗的神都遗址。漪注意到道路两旁，插着许多小心地雷的警示牌，车灯一扫而过之下，还能看到好些被炸死在路边，奇形怪状的异怪尸骸，还有一些细长的粉色肉虫在尸骸的孔隙中爬来爬去。

寻星之路似乎被有限地维护和清理过，车灯映照下，前路一片坦途，不过祭司却开得很慢，漪遂投以问询的目光。

“殿下，我是凡人，迎向星之华，不能太快，否则会变成这玩意。”祭司指向路边一具灰化的空壳，这空壳跪坐在地，双手痛苦地捂住双眼，张嘴高声呐喊，也不知临死前在喊些什幺，却是栩栩如生。

寻星之路和剑一般笔直，只不过，路上不时有倒塌的建筑废墟和不知名巨怪的骸骨形成的障碍，令皮卡时不时得绕行或穿行其中。这些障碍有时还会挡住星之华的光，使得它们落下的阴影更加幽邃，而每当驶过这些阴影时，祭司都会狂踩油门，加速再加速，这次不待漪开口，他就主动解答：“殿下，星之华照耀不到的地方，常常沉淀有最深沉的黑暗与邪恶，不尽快离开，人可能会消……”话还没说完，皮卡就不知道创到了什幺东西，停在一片废墟围成的黑暗中，熄火了。

皮卡设置在前后左右和顶部，一共10盏车灯发出的强光，均被禁锢在这幽深的阴影中，显得黯淡又脆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祭司尝试发动了几次，却徒劳无功，他挠挠头，在漪目光的引导下，只得不情不愿下车检查。漪打开步枪保险，正准备下车掩护“小弟”，不料车身左侧的车灯闪烁一下就熄灭了，三秒后复又亮起。然而就这一会，祭司整个人就消失了，不声不响的，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漪唤醒机械犬，一人一“犬”又围着皮卡转了两圈，依旧什幺都没发现。

漪若有所思地盯着废墟深处，那仿佛深渊黑水一般摇荡的黑暗，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她将机械犬收回车斗，三下五除二就启动了皮卡，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