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惊戏剧场」的第二天,安枫和安荏如常赶到学校上课。
学校里的节奏很按部就班,两个人偶尔听一听老师讲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安荏趴在桌子上睡觉,安枫则靠着她,看着手腕上的血管,不知道在思索什幺。
最后一节课安枫终于看到了赵文强踏进教室。
熬过这节课,班里的同学迅速收拾书包散去,嘈杂人声中,安枫叫醒安荏。
“安小荏。”
他伸手板正安荏的身体,然后捧起她昏昏欲睡的脸,贴近她的侧脸,轻声道:“安小荏,起床了。”
安荏缓缓睁开眼,眼神有片刻的呆滞,随后定定看住安枫。
“放学了。”他说着,把手放下,转头看向还在收拾东西等待学生挤出教室门口的赵文强。
安荏似有所感,也跟着安枫看去。
看到赵文强的一刻,她的困顿一扫而空。
目标出现了。
“赵老师,留步。”
两人在这时一同起身,确认同学已经走光后,一起走向讲台。
赵文强看着他俩几乎同步的动作,没由来地有些畏惧。
不过是两个高中生,他害怕什幺。
赵文强安慰自己,挺直脊梁,和蔼地冲两人微笑,“怎幺了?”
“您是「候选者」,对吧?”安荏开口。
赵文强一震,下意识说道:“你们怎幺知道?”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万一这俩人是在试探他,这一下就全都暴露了。
“是张续告诉我们的。”安荏回道。
她在心里欣赏着赵文强慌张的面孔,掩下轻蔑的神情,装出一副不暗诸事的单纯高中生模样,故作不安地说:“赵老师,你能帮我们逃出「惊戏剧场」吗?”
“我们,我和我哥不想死。”
哥?
安枫眼角抽搐一下,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感到抵触。
但他投入到安荏的戏中,神情故作坚强,瞪着一双略带惊恐的眸子道:“赵老师,我妹她昨天一直在担惊受怕,听到张同学在楼下的言语就找上了门,念在是同学的份上,他告诉我们来找您,您有办法。”
他说着,面上流露出些许焦灼之色,“您有办法的,对不对?”
赵文强一听,刚才的莫名升起的慌张一扫而空,笑容扩大几分,瞬间底气十足。
到底是不成熟的高中生,看到老师总会自发的求助。
至于张续……
这勾起了他有些不好的回忆,和机械音说出的“程静静”联系在一起。
这两个人和张续认识,恐怕也不是什幺好人,不过想和他斗,还是太嫩了点。
如此看来,他手里的信息比起眼前这两个未知的高中生,简直就是碾压般的优势。
那幺,把控这两个人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当然没有那幺好心,只不过现在需要两个冲锋陷阵的,他可不想平白无故死在这。
赵文强想着,不禁露出笑容,后知后觉又恢复了严肃的样子。
安荏看在眼里,对他的轻蔑更甚。安枫则在一旁垂眸思索着什幺。
就在这时,赵文强发话了。
“放心,你们既然来找我,我一定会帮助你们的,为人师表,这点事情是我该做的。”
安荏故作惊喜,“真的吗?那太谢谢您了。不过……赵老师,我想在这谈论那些事恐怕不太安全,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赵文强一听,正中下怀,在他的地盘,对付这两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可是轻而易举。
他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手伸向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名片。
“你说得对,下午来我家吧,我家在附近东苑小区11栋五楼509,这是我的电话,到时候来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开门。”
说着将名片递给两人。
安荏接过名片,看也没看就揣到上衣口袋里。
“谢谢赵老师,我爸妈还在家里等我和我哥吃饭,我们就先走了。”话音刚落,安荏就拉着安枫急匆匆走了。
徒留赵文强一人在教室里,安荏回头一瞥,男人站在教室的讲台上,缩小的门正好框住他,仿佛正囚困在内这四方门框内。
而那人还低头沉醉在什幺东西里,丝毫不知自己的困境。
等到了校门口,确认赵文强没有跟来,安荏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嘲讽道:“他居然还有名片,老东西业务还不少。”
“正和你意,不是吗?”安枫抚平她刚睡醒有些蓬乱的头发,如同一个体贴的兄长那样。
“记得下午去赵老师家啊,哥哥。”安荏擡起头,和他装出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
“一定去。”
安枫收回手,大踏步往家的方向走去。安荏在他身后,收了那副假笑的面容,跟了上去。
而在他们身后,一抹黑影闪过,消失在阴影里。
……
下午5:41,顶着阴沉的天,安枫和安荏敲响了赵文强家的大门。
安荏换了个的双肩包,里面装着短柄的工具,安枫替她背着,在她身旁站着。
门吱嘎一声打开,赵文强从里面探出身,看到了两兄妹站在门口。
他抓紧招呼两人进门。屋内客厅,桌上已经倒好了两杯水,好像等候他们多时。
屋内暖气充足,两个人褪下裹在身上的羽绒服,压住了带来的包。
赵文强这才得空观察两兄妹的样子,狭长的眼睛,在深邃的眼窝里,缀上双眼皮,面无表情时神态薄凉,一笑又被冲淡了。
唇的颜色很淡,反而把眼睛的美凸显出来。
没想到学校里还有一对这样赏心悦目的脸,真是明珠蒙尘。
现在被他看到了,也算物尽其用。
安枫和安荏从桌子旁坐下,赵文强则招呼他们喝水。
安荏拿起水杯看了一眼,谁知道这里面下了什幺药呢?
她突然很好奇,赵文强的目的是什幺?
安枫看向安荏,她冲他晃晃手中的水杯,然后喝了半杯。
趁着赵文强专注地看着安荏喝水的时刻,安枫直接将水倒在脚边的垃圾桶里,这可是他特地挑的位置。
他们两个,一个在前诱敌,一个在后偷袭,正将赵文强夹击,但眼前的人仍一无所知,并沾沾自喜他的头脑。
眼下,交涉开始。
安荏先起身给赵文强到了杯水,安枫在这时候则开始提问。
“赵老师,方便我们问一些问题吗?”
“你们尽管问,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老师,你认识程静静吗?”
“知道,这人之前还是我的学生,人还不错,结果出了这幺个事,我们老师都很惋惜啊。”
回到座位上,安荏蘸着水杯的水,在桌子上画着什幺,并不搭理他们两个。
“那赵老师,程静静是今年自杀的吗?”
“这倒不是,在正常的时间里,她是去年才自杀的。”
“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不太清楚了。”
“程静静生前,有什幺好友吗?”
“她有一个初中朋友,关系不错,邻班的,叫张小小,正巧这两个班都是我教的,一来二去就知道了。”
“还有吗?”
“据我所知,应该没了。”话音刚落,赵文强拿起面前的水杯。
就在这时,安荏从桌下拉住安枫的衣角,她往后靠,让出能看清她前面桌面的范围。
水渍还没干去,能清楚地看出字迹——安眠药。
可惜了,她长期失眠,对这药有抗药性。
“赵老师,你知道陈晨吗?”
这个名字被砸出来,赵文强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啊……和程静静一个班的同学嘛。”
安荏靠上椅背,眼神冷冽几分,刚开始的假笑也消失了。
“赵老师,你不诚实。”
“很遗憾,平等交涉失败。”
赵文强还没从她的态度转变中反应过来,倒是觉得头昏脑胀,眼皮沉重起来。
“赵老师和张续同学,都不诚实。”
“怎幺回事?”
“您也喝了药的。”
赵文强想起来刚才安荏对他殷勤地倒水——是那个时候。
“特意下了迷药,就怕您不睡。”
昏睡之前,他模模糊糊听到两人交谈什幺。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又传来两个人的声音,一男一女,赵文强觉得很吵,努力睁开眼,看清的瞬间心凉了一大截。
他们还在争执什幺,但当安荏转头看到赵文强醒来后,脸上的愠色还没散去,嘴角就先勾起了一抹笑,呈现一种扭曲的和谐。
“你瞧,他醒了。”安荏眼里的怒意一扫而空,她缓缓朝赵文强走去,“赵老师,我们的交涉可以正式开始了。”
赵文强看到她手里的锤子,想逃,但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她说着,手中的锤子在赵文强脚面比量了一下,“您不会像张续一样愚钝的,对吧?”
赵文强看她这样,身上冷汗直流,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同学,你,你别冲动,我……我会配合你的。”
“好啊。”安荏把锤子竖立在他脚边,拉过一个椅子和赵文强面对面坐着。
“认识陈晨吗?”
“认识,认识。”
“你对程静静做过什幺?”
“我……”赵文强犹豫起来。
“赵老师,你的机会可不多。”安荏看向那锤子,神情似笑非笑。
“不是我做的,是陈晨让我做的,当时程静静想举报校园欺凌,陈晨威胁我让我把举报信拦下来,后来……”赵文强顿住,话突然憋在嘴里,“陈晨威胁我,我没办法才这样的。”
说完,赵文强低头呆坐在椅子上,不敢直视安荏。
“你说的,保真吗?”
“保真,绝对保真。”
安荏轻笑一声,手指在早已面部解锁的手机上轻轻一划,将屏幕翻转对准赵文强。
“那赵老师你说,这些是什幺呢?”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视频挤在一起,点开其中一个,是裸体的少女,再点开一个,同样是浑身赤裸的少女。
这样的视频在赵文强的手机里一抓一大把,缩小后,呈现一种肤色的拼图,挤在屏幕上,有种扭曲的恶心感。
下一秒,安荏收起手机,提起赵文强脚边的锤子,伸手一挥,膝盖骨碎裂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紧接着又一阵碎裂声传来,她将赵文强的两个膝盖都锤烂了。
哀嚎声不绝于耳,安荏好像没听到一样,坐回椅子上。
“赵老师,椅子质量不错。”安荏把玩着手中的锤子,戏谑道,“给个链接?”
可惜面前的人只顾着疼痛,回答不上话。
安枫站在一旁,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给个真话吧,赵老师。”
赵文强疼得说不出话,但出于对那把已经沾了血的锤子的畏惧,他哆哆嗦嗦地张开嘴。
“陈晨……给程……静静下药,让我上……程静静,还……拍了视频……用这个……威胁我……”
安荏听着这不连贯的话,皱了皱眉,接着问道,“为什幺给我们下药?”
“我……”赵文强一时语塞,擡眼看到安荏手中的锤子,一哆嗦,赶紧说道,“我只是想拍点你们的……照片,让你们听我的话。”
安荏像听到了什幺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出了声。
“一男一女,你想怎幺拍?”她站起身,拉开椅子,在赵文强周围走动,“让我猜猜,看你的口味,你其实是想拍——亲兄妹做爱?”
赵文强身形一僵,双唇紧抿。
安枫过去拉开安荏的椅子,离赵文强远了些,坐了上去。
他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幺。
安荏按住赵文强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说道:“何苦呢,我们俩可以现场给你表演一个啊,赵老师。”
声音不大,安枫能听到。
她又笑起来,笑声回荡在静谧的房间里,听的赵文强浑身发毛。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对方则对他视若无睹
安枫沉默地坐着,不反驳也不赞同。
他撑着头,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眼前的老男人。
“好了,休息时间结束,下一个问题了,老师。”
她重新回到椅子旁,坐到安枫腿上,顺势圈住他脖子。
怕她坐的难受,安枫擡了下腿,一条手臂圈住她,把人固定在腿上。
安荏勾唇一笑,靠在他怀里,挑眉看向赵文强。
一张椅子就这样坐了两个人。
这动作落在赵文强眼中,伴随着安荏那句话,就变了味道。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又不敢说什幺。
“程静静是什幺时候自杀的?”
“去……去年年底。”赵文强声音有些发颤,“我记得……是冬至的时候。”
冬至……
“记得这幺清楚?”安荏翻看着赵文强的手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这个角度,安枫也能一览无余手机里的东西。
相册一翻尽是,白花花的肉体,他只觉得吵眼睛,把头瞥向一边。
除了安荏的身体,其他人安枫都无感,甚至抵触。
安荏知道。
翻看几下,她就退了出来。她和安枫的感受大差不差,
被领养后,因为童年经历,他们对社会自然地有一种疏离感,默契地形成了一种几乎只允许彼此进入领地的观点,很难插足任何人。
以血缘为媒介,这种关系几乎牢不可破。
安荏点开微信,通讯栏里,「陈晨」两个字就在上面。
“张小小在哪?”
“我不知道。”
“陈晨在哪?”
“她刚……刚来这就出车祸了,人在……医院。”
“能把她约出来吗?”
“能,能……我今天刚和她约好明天见面。”
“说地点了吗?”
“没……没。”
“那就在学校天台。”
安荏点开消息栏,敲下一行字一键发送。
对方十分钟后回了一个「可以」。
“好了,谢谢你,赵老师,你很有用。”
“应该的……”
“嗯,当然可以。”安荏起身,提起锤子,略过赵文强,放回了他身后的双肩包里。
就在这时,安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小荏,你确定吗?”
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机器般毫无起伏的声调。
“当然,哥哥。”她回答,故意把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越过红线,你知道那代表什幺。”
安荏闻言,身躯一顿。久远的记忆破土而出。
已经破洞漏水的屋顶下,老乞丐和她坐在屋檐下,用石子在木板上画出的格子上玩五子棋。
这是最近老乞丐新教给她的游戏,她新奇感上来,很喜欢玩。
四四方方的格子将棋子们圈在里面,最外圈的线条用红色勾勒出,代表规则。
“小荏啊,这是红线,石头不能越过红线,不然就犯规了,知道吗?”
安荏的小脑袋上下晃动,然后又左右晃动。
“你记得,不管是哪种红线,都不能轻易地越过,否则你很难回到正常的棋盘上。”
随之一颗石子落在黑线交接的地方,安荏似懂非懂,拿着她手中不同于老乞丐圆润的不规则石块,放到了红线和黑线交汇的点上。
她看着老乞丐,一双未被世俗污浊的眼睛亮晶晶的,映出老乞丐衣衫褴褛的身形。
老乞丐凝视着她的石头,良久后叹了口气,“还是靠小疯子吧。”
回忆又很快被掩埋,安荏回过头,和安枫对视。
她收了脸上的神情,两双一样淡漠的眼睛,隔着一道飘渺的红线相望。
“我知道。”她道。
她当然知道她在做什幺。故意伤害,绑架,随便一个拎出来都够她在监狱里吃几年牢饭。
但,还不够。
话音刚落,安荏便站到了赵文强的身后。
安枫依旧静静瞧着她,不作为,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他不知道危险已然降临,还在暗自庆幸自己能活下去。
毫无征兆地,一把水果刀径直穿过他的脖子,噗嗤一声,贯穿喉管和动脉,将赵文强的性命留在了这里。
血液顺着刀尖流落,安荏反手一拧,一些血液从从伤口里飞溅出来,沾染了安荏的脸颊。汩汩鲜血正从颈部流出,浸染了赵文强的衣服和捆绑他的绳子。
红线斩落,她已无回头路。
她松开握着刀把的手,绕至安枫身前。
素来干净的脸有了血,配上她还在笑的脸,多像一个熟练的刽子手。
安枫伸手抹开那些血,看着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嘴角微微上扬。
“安枫,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可是,我已经过了这一天了。
安枫压住内心疯狂躁动的想法,任由安荏靠近自己。
耳边苍老嘶哑的声音早已破碎,此刻清润的嗓音传来,男声和女声同时响起,说出的话似诅咒似承诺——
“我们一起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