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2月31日
“我儿子上周出生了,叫惠。”
“是个好名字,我会回来参加满月礼的,薰里姐的身体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感觉呼吸变得沉闷起来,“不太好,生惠的时候大出血,伤了元气,现在还在医院里。你在横滨那边也替我看看有没有异能力的医生吧,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家人了。”
“好,再次恭喜了。”
电话那头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挂断,仿佛真的只是来通知一声。太宰治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笑了笑,揣回到风衣口袋里,看着巷子外纷飞的大雪开始发呆。年尾了,连甚尔的儿子都出生了,艾尼亚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她还活着的愿景就像吊在驴前的那根胡萝卜,成为拉扯着太宰治继续向前生活的诱饵。
“太宰先生,还是先把衣服披上吧,不然要着凉了。”
“呀,还是松岛有心呐,只是你真的不回家和家人团聚吗?”
太宰治接过松岛正治递过来的大衣,披在风衣外面,厚重的呢子外套并没有让他看起来臃肿,反而衬得他的身型更加单薄。再加上他身上一直不愿意取下的绷带,行走在路上时都会得到年长女性们的关心,担心这个俊秀的少年会不会晕倒在路上。
“不回去了,还是陪在太宰先生身边更重要。”
“那也好,一会我们去找个小酒馆喝一杯吧。”
“太宰先生,您还没有成年呢!”
“啊对了,要先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已经擡腿往巷子外迈去的太宰治突然停下,转过头看向巷子里阴暗的角落,一个身上遍体鳞伤的瘦弱男孩往后瑟缩了一下,想要挡住身后一个更瘦弱的女孩。
“嘛,你们真的不和我走吗?和我走的话就有东西吃有地方住了哟。”
“你的妹妹已经快要不行了吧,要为了这点可怜的尊严,让心爱的妹妹丧命吗?这可不是合格的哥哥该做的事情呐。”
少年清脆的嗓子带着京都人惯有的,拖长音的习惯,又因为和艾尼亚呆久了而不自觉地尾音上翘,但听在缩在墙角的男孩耳朵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
“有干净的衣服穿,有温暖的床铺睡,有可口的饭菜吃,还有变得更强的机会,这幺好的交易我可不是每天都会做的哟。”
太宰治见男孩圆睁着那双十分警惕地深灰色眼睛,痛恨的表情随着自己的话语而渐渐转变成难以控制地憧憬,不得不抿住嘴角才能控制住笑意。
“撒,只需要往我这里爬一小步,我就当你同意了。”
耐着性子蹲下来,像召唤一只小狗一样,冲着角落摇了摇手。男孩瘦骨嶙峋的身体因为犹豫不决而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抵挡不了太宰治描绘的美好未来,和担心妹妹虚弱的身体而忍不住往前挪了一小步。
“抓住你了。”
太宰治快准狠地捉住少年瘦的皮包骨头的手腕,把他拎起来。而男孩猛然一下受惊,条件反射地从身后射出两道黑影,竟是被异能力操控者的破旧布条。但很可惜,就像被逼着躲到墙角之前那样,本应该把太宰治脖子绞断的布条竟然在触碰到少年时就变回了软绵绵的状态,异能力在那一瞬就化为乌有。
“以后如果再攻击我的话,可就没有这幺好说话了。”
太宰治不以为意地把肮脏的布条从肩膀上掸下,像拎一只狗崽子一样拎着愤恨又无力挣脱的男孩,示意松岛把已经昏迷过去的女孩抱起。
“跟我走吧,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芥川龙之介,「不吠的狂犬」,既然你的伙伴们已经离你而去,不如跟着我,两个被抛弃的家伙,看看能不能活得更久一点。”
几具同样瘦弱肮脏的尸体散落在巷子的更深处,施暴者已经被太宰治送回黄泉,只有误闯入这片乱局的少年带着苟活下来的丧家之犬离开。
无法再在东京停留,只要呆在那座城市一分一秒,呼吸着曾经和艾尼亚一起呼吸过的空气,太宰治都会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只想和她一起离开这个污浊不堪的世界。
是懦夫,是胆小鬼,是无法面对自己做的错事,总之太宰治从东京逃走了。
从医院出来以后,太宰治翻出先前埋的后手,直接把粟楠会的几条利润颇丰的走私线当作投名状,交给了森鸥外,除了松岛正治以外谁也没带,直接把大本营从东京搬到了横滨。粟楠会损失惨重,但又不敢去港口黑手党抢人,只能放下话来在黑市悬赏一个亿,就为了买太宰治的一颗人头。
整整一年半,在霓虹的悬赏榜上仅次远在京都的五条家六眼神子。
但五条悟的命太难买了,哪怕御三家里的其他两家暗戳戳地联合起来出钱,把价格擡得高高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不好使,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有去无回,渐渐地五条悟的名字成为榜单上的一个象征,没有人敢触碰的禁区。
而艾尼亚事件后,五条悟彻底撕掉了披在身上的那套世家大族的做派,变得愈发乖戾而且目中无人,家中长老说的话彻底变成了耳边风,我行我素得让老派的御三家看了就火大。
“什幺?我不同意!”
“我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只是来通知你一声。”
少年身量又拔高了不少,直奔着一米九的个头去。青春期的发育是先长个子后长肉,过快窜高让五条悟的身子板看起来有些单薄,但看过他修炼体术的人才会知道薄薄的体恤衫下隐藏着怎样精炼强悍的肌肉。银白的头发也长长了些,刘海稍微遮住眼睛,但真正遮住眼睛的是一卷白色的绷带。
那双让艾尼亚为之疯狂到不惜铤而走险的眼睛,被层层包裹在绷带下,寻常人再难以一窥其中的美丽。
这也是后遗症之一,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在想通艾尼亚所有难得一见的笑脸都是因为这双眼睛,而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想要和自己做朋友后,五条悟在眼睛的伤养好后也不愿意将绷带拆下,执意要把这汪摄人心魄的湛蓝隐藏起来,还找了个很好的借口。
“这样更有助于我的六眼视角发挥啦,干扰信息少了很多,大脑都没有那幺累了呢。”
这也是实话,六眼本就是全方位无死角的视角,依托的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不是视网膜上成像的景色。见他执拗如此,家中长老还要指望他多做任务给自己增加名望,便只能摇摇头随他去。
「是不是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这双眼睛,你就会看到真正的我?」
在那一天没能问出口的话,日日夜夜积压在少年的心上,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哪怕那个少女已经被自己的失误变得灰飞烟灭,可如果,如果一早就知道她只是想要这双眼睛……
再次回想起那一日刻骨铭心的痛苦,五条悟双手一瞬紧握成拳,然后又慢慢松开。
如果早知道,就应该把她关起来,关在只能看到自己的地方,让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只能看到自己的脸,只能因为自己高兴,也只能因为自己痛苦。她不是喜欢这双眼睛吗?那就让她看个够,看一辈子,看到永远也离不开自己……
纯白的少年因为接触了那样纯粹的天真与残忍,内心已经开始出现一个无法填满的黑洞,不断吞噬着所有源源不断产生的负面情绪,催化着他不断变强。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让她无法逃离自己,用那双做了错事还那幺无辜的眼睛哭泣着祈求自己的原谅,用那双白腻的手抱着自己的大腿哀求自己不要离开,恳请自己无所顾忌地在她身上发泄所有的情绪……
思春期少年的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糟糕的画面,隐藏在绷带下的眼睛此时不再是浅海沙滩般的透明,反而呈现出一种深深的蓝黑色——那种在最深最黑的冰冷海底才会有的颜色。
原本只是一次少年慕艾的邂逅,却演变成无法得到的渴慕和占有,在每一天无法得到解脱的日子里酿成越来越苦的酒。
“就这幺说定了,记得帮我把行李收拾好~”
棱角愈发分明的少年随意地朝跪坐在上端的五条家族长打了个招呼,便打算离开这个阴沉沉半点不讨人喜欢的议事厅。
“我说了,我不同意你去东京咒术高专上学!你在东京栽的跟头还不够重吗?那个就该千刀万剐的丫头都死了你还要巴巴地跑过去守着,你是要——”
越说越气的族长拍着桌案,把风度啊仪态啊全部抛诸脑后,这一年来被五条悟特立独行积攒的怨气一股脑全部爆发出来,以至于口不择言地提到了那个不该提到的人。
“族长!”
“慎言啊!”
已经领教过五条悟的脾气,其他陪坐在这里的族人们忙不迭地想要阻止族长说出那个禁忌。但为时已晚,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的少年动作僵在原地,周身气场不再是让人想称称他的骨头有没有二两重的懒散,转息间变得冷凝而磅礴,刀削般的下颌线在颈侧留下深邃的阴影,让他被遮盖了半张脸的表情显得格外阴沉可怖。
“你说谁,该千刀万剐?”
并没有出现掀桌子大吵大闹那样青春期少年普遍会做的叛逆行为,只是轻飘飘地微微转过头问了一句真诚的疑惑。盛怒中的族长被透过绷带穿透而来的视线,如有实质地钉在原地,就连剩下的最后半句输出也卡在喉咙里进退不得。
“没有谁,没有谁。”见事情还有回还的余地,一位还算说得上话的族老赶忙打起圆场,“悟啊,马上就要开学了,给自己放放假,这几天就别接任务了啊,好好陪陪你母亲,毕竟东京还隔着几个小时的车程呢。”
壮着胆子连拉带拽地把浑身气场明显不对劲的少年哄出了门,才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总算保下了这间有几百年历史的议事厅,没有被暴怒之下的五条悟直接轰成京都咒术界的笑话。
“悟啊,去了东京后家里照顾起来还是不方便,要多注意身体。”
“是多注意六眼吧。”
五条悟并没有把老人的示好放在眼里,很直接地就呛了回去。这间议事厅里有谁是真正在意他五条悟的吗?不过是在意这个六眼的载体罢了。冠冕堂皇,道貌岸然,还不如直接想要抢夺的艾尼亚来的可爱。
又想到那张拥有明媚笑容,却偏偏吝啬于对自己释放的少女,五条悟没有再理会身后那个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老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他一秒都不愿意多呆的地方。
“悠仁~到妈妈这里来~”
举着画册笑得温柔可人的女人对迈着小短腿的粉发男孩晃了晃,从小就展示出惊人的运动天赋,虎杖悠仁走路走得极为稳当,一屁股坐在女人的怀里等着母亲给自己讲故事。
“今天讲个什幺故事呢?”
“桃太郎!”
“悠仁又想听桃太郎了吗?好吧,那我就再讲一遍咯。”
小男孩感受到母亲的亲昵,笑得露出只张了几颗牙的牙床,乐呵呵地等待着母亲的亲吻。
好一副温馨的画面,如果女人的头上没有那条恶心的缝合线的话就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