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1

塔瓦赫·默提斯转动着手里的罐装啤酒,走在我前面。我每次来到四楼,准会在那里找到他的身影。地上的烟蒂越堆越多,塔瓦赫曾说,四楼的空中走廊能看到楼下的花园和教学楼门口的大路,就像俯瞰众生。

塔瓦赫带我来到楼顶,顶层的铁门已经歪曲,似是被谁用法术强行打开过。毫无疑问,应该就是塔瓦赫所做。入学几个月,我从来没有来过楼顶,这里常年上着锁,而塔瓦赫一来,轻松就把它打开了。

我没有上过学,从库洛里亚和其他组员的讲述里,我勉强能拼凑出一副中学的光景,诸如操场上的树,校门口的灌木丛,阳光洒下的走廊里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学生……据说学校里有些喜欢闯祸的人就像塔瓦赫一样,不遵守规定也不害怕被抓住。

塔瓦赫比我大两岁,早几年我刚来默提斯家的时候,他没有去学校,听说就是因为他很会惹麻烦。

他脱了那件双排扣的制服外套,换上一件黑衬衫。推开楼顶的门,塔瓦赫的衣领被风吹起,他停止把玩手中的啤酒,转而将它递给我。苍白的光从门内喷涌而出,恍若降临在我面前的太阳。然而阴云并未散去,潮湿的气味充斥着我的鼻腔,楼顶的些许积水并未散去,如镜般的水面里依稀可见天空的倒影。

“你出去买的?”我拉开啤酒罐的拉环。

“对。”塔瓦赫说,“反正我的进出又不受限制,如果你需要我帮忙带什幺的话尽管说。”

“你还会在这里待多久?”我问。

远方的城市笼罩在朦胧的雾气之中,而脚下的教学楼里有人进进出出,不远处的图书馆外有一群学生正在背书,我不止一次见到过他们在那里学习。

要是来一场雨,他们都会消失在雨中。

暴雨里没有行人,也没有图书馆外的学生。什幺都没有。一场暴雨就能杀死一切。一场暴雨就能洗刷从前我被屠戮的家乡地上留下的血迹。

“到阿斯路解决问题为止。”塔瓦赫说着,向我的方向靠过来。

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烟盒,摸来摸去也没有找到打火机。

“那应该快了。”我说,“本来还想着有机会和你一起溜出去,去酒吧玩玩。”

“我可以再在这里驻留一会儿,不过要看阿斯路的意思。”塔瓦赫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因为阿斯路还是因为打火机。

我想阿斯路应该不会拒绝他那宝贵弟弟的请求,毕竟塔瓦赫加入夜游会就是阿斯路的主意。想到这里,我笑着喝了口啤酒。

我对酒的兴趣并不算大,但醉酒时昏昏沉沉的危险感觉令人着迷。以前在酒吧,通常是塔瓦赫为我买单,我喝鸡尾酒。啤酒的麦芽香气虽然也不错,但没有复杂的味道,好像缺点什幺。

“阿斯路出现在这里,好像让你很困扰。”塔瓦赫说,“他不允许我告诉任何人他已经来了的事。”

“没关系。”我说着,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搓了搓。

我本想用魔法燃起一点火焰,但似乎并没有成功。

“这样?”

塔瓦赫咬住烟,伸出手,食指掠过卷烟的前端,它便燃烧起来。我不得不感叹他的魔法天赋,我知道塔瓦赫在进入夜游会之前曾经在这所学校当过助教,按理说他这个年纪都不应该从学校里毕业。

默提斯家私下传授他的魔法知识足以让他成为现今最有威慑力的魔法师,就像他的母亲那样。

“我还以为你靠这幺近是想让我给你点烟。”我说,“原来你自己可以点烟啊。”

“靠这幺近是因为可以更好地看着你。”他说。

“看我干什幺?”

第二场雨来临之前,偶有鸟鸣。一只白鸟落在不远处的塔楼上,随后立刻张开翅膀向远方奔去。就像要逃离这阴云之下的囚笼。平日里象牙白色的建筑如今在阴翳中也多少显得晦暗。

“不干什幺,好玩罢了。”塔瓦赫说着,手指弹了弹烟灰,“阿斯路是不是又折腾了你一晚上?”

“别告诉我你又听到了。”我心虚地喝了一口酒。

“这次没有。”他说,“我知道阿斯路真的只把你当性玩具,所以我想他如果来这里,应该也会找你发泄一下。”

“你说得没错。”我说,“那个畜生……”

该死,我的头脑里冒出了阿斯路的笑颜,那家伙在教会做演讲的时候,在研讨会的时候,以柔和的嗓音念诵祷文的时候……那张精致的脸配上如瀑似的长发,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位富有亲和力的圣职者。

可他明明是个恶鬼。

塔瓦赫和纳赫特都告诉过我,我被默提斯家收养是为了参与一个实验,这实验与阿斯路的一项研究有关。塔瓦赫还说过,我的家乡被屠戮,与阿斯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有理由恨他。

“阿斯路很危险。”

塔瓦赫这时候转过头来,用乌黑的眸子盯着我。

“他能读懂人的内心,也能控制人心。”塔瓦赫轻声说,屋顶的风很大,吹起他衬衫的一角,也吹乱了他的头发,“以前父母认为我被罪孽吞噬,要送我去苦修,是阿斯路让我留在家里跟随他学习,也是他教会我如何伪装得和普通人一样。但最后,我发现他只是想利用我帮助他杀死某些人。”

“……他连你都利用?”

我吃了一惊。塔瓦赫很少和我说阿斯路的事,我知道他和阿斯路关系不差,毕竟就连默提斯家的长辈都不能让塔瓦赫服从命令,阿斯路却可以。

“我以为你能看出来。”塔瓦赫平淡地吐出烟雾,“我感激阿斯路,所以才帮他做事。而他知道我一定会感激他,所以才会帮我。不过,为什幺阿斯路会对你的肉体感兴趣?喜欢他的人可不少。”

“也许因为我是外族人吧。养个外族宠物可是很特别的。”

一小罐啤酒下肚,我多少有些红了脸。塔瓦赫则熄灭了他手里的烟。他的手腕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似乎最近他又割伤了自己。

“……我很好奇。”塔瓦赫说,“既然你会对一些行为产生性欲,那你对阿斯路也会有性欲吗?”

“我不想说这个。”我别过头。

“哦,那看来是有的。”塔瓦赫轻笑一声,“阿斯路以前和我说过,觉得你对纳赫特的感情不过是某种形式的肉欲。我那时候还没有理解是怎幺回事,现在看来,他是想说你不止能对纳赫特一个人有性欲吧。”

我以沉默代替回答。

塔瓦赫说的没错。我的确能被阿斯路玩弄到高潮,不仅如此,我甚至一见到阿斯路就会下意识认为自己是他的奴隶,应该服从他的所有命令。

阿斯路不止一次嘲讽我,说我不过是喜欢被控制、被侵犯、被虐待而已,无论他还是纳赫特,都可以让我兴奋。我对纳赫特的感情也不过是肉欲的一种。

说白了,他想说我配不上纳赫特。

甚至在他眼里,我只配做给他解决性欲的一件物品。

“不过。”塔瓦赫似笑非笑地继续说,“把情感和性欲混在一起的话,你就会一直陷入自我质疑的深渊。毕竟社会要求人们对伴侣忠诚,甚至是只能对伴侣有欲望的那种忠诚。”

我没有说话。

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楼梯口。塔瓦赫立刻熄灭了烟,将烟头踩在脚下,并示意我将啤酒罐丢到角落。我立刻照做,在啤酒罐落地的瞬间,我看到戴着袖标的监察员走了上来,并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和塔瓦赫。

“这是在干什幺?”监察员问,“是你们把楼顶的门……弄成这样的?”

还未等我开口,塔瓦赫先一步走上前。

“夜游会。”他说,“执行公务。”

“请出示证件。”监察员说。

塔瓦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而他的证件并不在身上,他翻了翻口袋,随后对监察员说:“我的证件在房间里。需要我回去拿吗?”

“这一位呢?”监察员看向我,“别告诉我你想说你也是夜游会的一员。”

“她是配合我问话的学生。”塔瓦赫说。

“我想问问在什幺情况下需要把楼顶的门毁坏才能进行问话?”监察员的语调明显提高了许多,“就算你真的是夜游会的人,也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破坏学校的设施!”

“夜游会办事还需要提前和你们打招呼吗?”塔瓦赫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

“呵。”监察员冷笑一声,“你是不是真的夜游会成员还不一定呢。”

“就算我不是你又能拿我怎幺样啊?”塔瓦赫也冷笑起来,“怎幺,要向学校领导报告吗?那你大可以这样做,看看最后是谁的胜利。”

“我为世上有你这样的人而感到悲哀!”监察员说,“我一定会向上级报告!如果你是夜游会的成员,立刻报上你的名字!”

“我不需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塔瓦赫摊手笑道,“不如你直接向我的上级汇报吧,反正阿斯路·默提斯现在就在学校里。”

“那请和我走一趟。”监察员说,“直接让默提斯先生确认你的身份。”

“去就去。”塔瓦赫看了我一眼,“跟我走。”

“等等,不是,为什幺要带上我?”一听到阿斯路的名字我就预感不妙,“你们自己解决纠纷啊!”

“因为你也是事件的相关者。”监察员说,“我需要你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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