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小鬼,我是姊姊喔

从小,娜娜的父亲、母亲都忙着集团事务,很少在家,她岁数差很多的哥哥也很早就出国留学,她没有朋友,没有宠物……就只有自己,和一直守在她身边的赵管家。说实话,她并不讨厌自处。

但偶尔,看到路上一家人出游,或者放学时,同学奔进来接他们的父母怀里时…胸口会有点闷闷的,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她的妈妈,从小就是成绩顶尖、人际零分。其实有点笨拙,却总抿着下巴,眼神锐利而紧绷,仿佛永远拒人于千里。娜娜没跟母亲撒娇过,她知道母亲爱她,但那是平静湖面下的波涛。她什么都给女儿最好的,想做的事也都任她去做,可除此之外,身为妈妈,她究竟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爱,似乎从来没人教过她。

至于父亲,他逃避似的投身在工作上。偶尔回家,也只是匆匆──好像这里并非他家,而是短暂停歇的中途。爸爸和妈妈的感情,是场交易。她不知道…妈妈爱不爱他,但她确定爸爸不爱妈妈。

果然,在她六岁的时候,爸爸带了个小孩回家。说是他的亲生儿子,娜娜头几天没见到那男孩,只听说他住在父亲房间隔壁的客房。在外公的家规下,每一天,父亲、母亲和她都必须在同一张餐桌上用餐。每顿饭都是窒息的沉默,父亲多次想开口,但对面的妻子永远冷着脸:『娜娜在呢。』一句话,他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回座位。其实,她想说她都明白的,大人实在不需永远把她当成敏感脆弱的小孩,她长大了…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

她的外公,在娜娜的记忆里,永远都是高大又笑呵呵的温柔模样。他是唯一一个,会把她一把抱起来往半空抛的人。每当爷爷这样,身旁的佣人,包括赵管家都会紧张地想阻止,但却面露顾忌。外公总说小孩子就是要趁还抱得动的时候赶紧让她飞,否则抱不动时就来不及后悔喽。父亲每次都唯唯诺诺地点头说知道了,但他从来没有抱过娜娜。她其实还有个大她八岁左右的哥哥,但很小的时候,就在母亲的安排下去了NY,兄妹俩并不亲近。

她一直想要个弟弟。不要妹妹,因为她实在不想要一个会跟自己抢娃娃,又爱哭的小丫头。听说男生比较不爱哭,也比较勇敢…嗯,那她如果要去闹鬼的废弃地冒险还是怎样的话,有个弟弟应该比较好。

结果,那个伊承,实在是有够没用的。

其实她第一眼见到他时,还以为他是女孩子。乌黑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皮肤软软白白的,又矮又瘦。但怎么搞的?那小鬼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跟个女人一样,拚命哭个不停。

虽然跟想像中不一样,但血缘算起来,他算是自己的半个弟弟没错。没办法,她只好将就啦。娜娜逼伊承叫自己姊姊后,那天开始,两人就一直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吃午餐、一起放学,一起在庭院玩耍…每当小鬼红着脸,怯生生喊自己『姊姊』的时候,她心里头就会有种说不出的酥麻,扩散开来。

原来这就是保护一个人的感觉。

“喂,小鬼。”一个晚上,娜娜和母亲一同出席某个应酬性的宴会,回到家后,不顾侍女的阻止,抱著白色绒毛狐狸玩偶,碰地推开伊承的房门。门打开,环顾着比她想像中还寒酸…甚至跟她塞满玩具的置物间相比还简陋不少的空荡房间。伊承卷着棉被坐在床上,听见开门声连忙惊惶地回头。

“姊…姊姊…?”

“你的房间是闹鬼吗?怎么这么冷?”娜娜皱着鼻子,很不满地嚷着。小脚霹雳啪啦地踩着拖鞋走向他,爬上床挨紧他。两人贴在一起,他几乎可以闻见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味,甜甜的,暖暖的。文家有流通的空调系统,但他房间的暖气坏了,所以相比宅里其他地方,这小空间冷的不像话。自从娜娜老跟伊承玩在一块后,佣人就不敢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但那天娜娜不在,女佣也不知道是真忘还是故意,没给伊承准备晚餐。

咕噜咕噜,他肚子竟不争气地叫了。女孩瞪了他眼,“叫什么叫啊?”他羞的无地自容,咬着嘴唇连连摇头。

“肚子…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不是他想找借口,可是半天都没吃东西,他饿到有点昏了。

“白痴,我是说你干嘛不先说你饿了,还要忍到肚子叫。”娜娜拿着玩偶搔他的脸颊,他的脸摸起来软绵绵的,还暖呼呼的,比她任何娃娃都好摸。

嘿嘿,而且哪个玩具会像他一样,动不动就脸红啊。她心情很好,牵着弟弟的手,把他拖着走去厨房。这房子好大好大,转弯、转弯再转弯,伊承眼都花了,要不是她一直捉紧他的手,他一定会迷路。娜娜相当自然地从大冰箱翻出不少点心…巧克力、棉花糖和柜子里一堆的手工饼干。他真的饿急了,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女孩有点吃惊地看着他吃,用指尖替他抹去唇边的饼干屑。

“小鬼,难道没吃晚餐吗?”

伊承没说话,只是战战兢兢地瞄她一眼。男孩腮帮子鼓鼓的,塞满食物像小动物一样的可爱模样让娜娜忍不住咧嘴笑开了。两个小孩把厨房弄得一团乱,大快朵颐一番后,心满意足地走在宽’广的走廊。廊顶上隔着间隔垂挂的水晶灯一盏又一盏,闪耀又美好,他真希望能永远走下去,永远不要放开女孩的手心。

娜娜拉着伊承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女孩也不避嫌,抱着他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的房间漂亮到像童话的公主城堡,床隔着蕾丝纱帐,天花板上仿天空的彩绘,随着时间推移会出现亮暗变化。伊承不敢睁眼,闭紧双眼,却怎么也睡不着。那双纤细却拗直的手臂由后揽着他腰,平稳柔和的呼息声,陶醉美好的玫瑰香味…

如果说,他什么时候…第一次产生了欲望,想要一辈子占有什么东西的话,应该就是她了吧。对她的依赖,和逐渐强烈的自卑,他不想继续卑微地仰望她,而渴望有勇气回握她手的蜕变。

姊姊,这女孩是他的姊姊。

他确定她真的熟睡后,才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女孩熟睡的脸庞,少了锐气,毫无防备的脸蛋,比活过来的洋娃娃还美丽。连下睫毛都长长地衬着闭起的眼脸、挺翘鼻子、柔嫩的粉色菱唇…他想触摸,想探触她。很多奇怪的念头,唏唏窣窣地冒上心来。

但他知道他没有这个资格。

即使她没表现出来,他都知道自己是伤害这女孩的坏人之一。破坏她的家庭、抢走她爸爸,她或许还不清楚这个弟弟的由来,所以,伊承几乎确定…她总有一天,会对他感到厌烦,或者,恨他。

他到这家里来后第十七天,他一如往常地穿好整齐的制服,走出房门。揹著书包要到饭厅和姊姊一起吃早餐,但却忽然被娜娜的声音给吓停了脚步。

他看见沙发上有个打扮正式的美丽女人…是文夫人。虽然从没见过她,但和娜娜相似不已的面容,严肃而倔强的气质,让他一下就连想到答案。

娜娜平静却坚定的嗓音,从里头传来:“您这样,不觉得太幼稚了吗?”

“说那是什么话,娜娜,妳觉得是我让他们这样对待…”女人斟酌着语句,颤抖地说完“那个女人的孩子,是吗?”

“不是您下令,但,是您纵容这一切的。妈妈,我不知道爸爸跟外头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那小孩是无辜的。”

她并不是不知道吗?伊承愣在原地,娜娜很清楚,他的身分、她跟他的关系…但她却还是为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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