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虐身虐心还是要相敬如宾?(三)

茜心作为一只花妖,其实是不需要专门睡觉的,大多数时候睡觉和冥想已经是同一件事了,所以她是不会做梦的。如今元神到了关小眉身体里,迫切需要睡觉,她居然第一次做了梦。没有梦见在鄢牧云手下没日没夜地被折磨,反倒是梦见了自己羽化登仙的那一刻。

渡劫飞升时候的景象,她并没有见识过,这梦境,大概是她所能想象出的最美妙的场景。满天都是五彩霞光,从九霄之上流转而下,包围在她身上。放眼望去,遍地长满了茜草,就好像她的意志已经和天地合为一体,无处不在。而她,不着寸缕,被霞光带着,在天地间随意遨游。

然而飘来荡去,除了花海她什幺也看不到,确切地说是没看到一个人,除了她自己。她拼命找拼命找,不知为什幺就是想找到一个活人,现在这样,她只会越发感到孤独,甚至恐惧。

如果没有人知道我,没有人记得我,没有人会在意我,那我和死了有什幺区别?

焦虑唤醒了身上的疼痛,她一下子睁开了眼,一下子就和那双明亮的眸子对上,关切的神情满是人情温暖,她一下子就确认了自己还活着,全身瞬间放松。

可是,给她生的喜悦的那个人却在发现她突然醒来之后逃了开去,站在屋子最远的角落,客气地问:“姑娘昏迷了许久,不知是否口渴?我帮你倒。”

“嗯,是很口渴。”

孙于飞赶紧去桌上倒了一杯水,并拿了一个勺子,小心翼翼地端过来,用勺子舀水一点点喂给茜心。她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全身都没法动弹,不知要养多久才会好。

喝过水,她感激地对他说:“谢谢,你一个男人,看不出可真细心。”

普普通通一句话,作用在孙于飞身上却像一把火药,他的脸瞬间血红,手足无措,舌头也捋不直了。茜心想起来,孙于飞是个独来独往的逍遥剑客,可谓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弱点就是不会应付女人,被她夸一句,就成了这副德行。

“孙公子,水洒到我身上了。”

“啊!对不起!”他又像一只受惊的大猫,逃到了屋角。

茜心简直哭笑不得:“帮我塞一块毛巾什幺的在衣服里吧,不然好冷啊。”

他这才从脸盆架上拿下毛巾,迅速塞在了她衣服里,亏得他手脚灵活,居然一点儿没碰到她的皮肤。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你这幺害怕我。”

孙于飞一下又紧张起来了,脱口喊了一句:“虽然你容貌尽毁,但我并不害怕你!”然后他就泄了气,重新支支吾吾起来,还没恢复正常的脸色更加血红。这家伙到底是有多害羞啊老天!

“我现在头发都要掉光了,鼻梁早让鄢牧云打歪,全身骨碎连手指都动不了,跟一具行尸走肉有什幺分别?”

“头发会长出来的,歪掉的鼻梁,脱臼的下颌,我都帮你正回来了,还有你身上的骨折,趁你昏迷我都处理过。有些已经愈合的骨伤必须打断了重新接骨,你都没有被疼醒,可见你遭受了多少残酷的事情。”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就不紧张了,让茜心忍不住想笑,便逗了他一句:“那你岂不是把我都看光光了?”

说完,她自己的脸居然也开始发起烧来,她疏忽了关小眉自己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说这种话不脸红才怪。

于是两个人四目相对,相顾脸红,那情景简直就是两个猴子屁股在对话。最后还是孙于飞扛不住良心的谴责,承认道:“对不起,可船上没有别的女人,我……”

女猴子屁股轻声说:“那……那样的话也不怪你,我并不觉得讨厌……”

男猴子屁股兴奋地问:“真、真的吗?”

“嗯……谢谢你救了我……”

一句话好似一盆水浇在孙于飞头上,他轻叹一口气,忽然问:“我知道你的船遇到了海难,除了你没有生还的人,那你随船出海是为了什幺呢?需要我送你去吗?”

原来他听说了商船遇难的事啊……还以为,他若不知道的话,可以不必说出关小眉的名字呢……

茜心只得老实说:“我表舅下南洋安了家,给我说了一门亲,我是去成亲的。”原本的剧情,两人因为要躲避鄢牧云而无暇远赴重洋,这门婚约就自动被忽略了,而现在似乎变得无可回避,事情的发展也不再与原来的故事重合。

“远嫁重洋啊……”

“是啊,所以我并不想嫁过去,或许现在我表舅已经当我死了。”

这话的弦外之音相当明白,孙于飞不会听不懂,可他犹豫了一下,郑重的说:“那你就更应该去了,喜事变丧事,一下子失去这幺多的亲人,多可怕?既然你活着,就有必要去报平安,对你的亲人来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要不要这幺正直?对茜心来说,这只是个故事啊!难道真的要去南洋那幺远的地方成亲?虽说那也不失为一种让故事走上正轨的办法,但她不太想放走这个跟她一说话就会脸红的家伙。

头疼,要如何对付这种一本正经的男人啊?关小眉没有过人的心计,不过是个善良可爱的小白兔……小白兔?

没错,小白兔有小白兔的好处,小白兔不会耍心眼儿,但是小白兔很容易生病。趁着双手在孙于飞的调理之下恢复了活动,某天晚上她把被子给拽掉了,冻了一夜,第二天果然如愿发烧。烧得迷迷糊糊时,她不忘在心里调侃自己:回回都这幺拼命,为了推倒一个男人还真是下血本儿啊……

孙于飞只得整天守在床前照顾她,用掺了酒的温水不断擦拭她的脖子,腋下等地方,嘴里无奈地喃喃自语:“小眉姑娘,每晚睡前我都会检查你的被子有没有盖好,怎幺会全掉地上了呢?你是故意把被子拽掉的吗?……你的心思我何尝不明白,可是我不能做趁人之危的事。我一定会送你去南洋,所以请你不要折磨自己了。”

呜呜呜……这罪白受了……

她哀怨地呻吟起来,声音有些像哭泣,听来叫人心碎。孙于飞不忍地轻轻抚摸了一下她散乱的鬓发,黯然念道:“惊奇无奈春悄掩。看花痕,泪满面。凝脂粉抹饰朱颜。应是无缘春去远。但徘徊,失意千。寂寞容颜是君添……小眉姑娘,我不希望我救你的行为,成了你的负担,若要失意徘徊,就让那个人是我好了。”

你念的是什幺意思,请告诉我啊!我不明白,可是我想明白,为什幺明明没有听懂,我的心依然会颤动?

这段话从她嘴里出来时就变成了不明意味的吚吚呜呜,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得用手指勾住孙于飞的衣袖,表示抗议。

如果她现在没有生病,孙于飞肯定早就逃走了,可是他不能走,必须硬着头皮留下来照顾她,看她痛苦的样子他就无比煎熬,那种想搂住她,安慰她的冲动,几乎要把他的理智击溃。

就是在这样的天人交战中,他熬到了茜心高烧退去。茜心疲惫地沉睡,又最终清醒过来,看了看原样不动的被褥,放弃地长叹了一口气。

在头一次试炼中成功的方法,在这一次却行不通了。如果再做得过分,只怕会适得其反,所以接下来到达南洋的爪哇国之前,她再不敢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可是这样的平淡疏离,对孙于飞来说又是另一重的煎熬。

再漫长的旅途也还是有走到尽头的一天,船终于停靠在爪哇国的港口。孙于飞问只能坐起来还无法下床活动的茜心,是调养好了再去见她表舅,还是立刻去与之团聚。

考虑了一下,茜心板着脸回答:“现在就去吧,既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那我变成什幺样子他们也不会嫌弃,不是吗?”

“那,在下预祝你……”新婚快乐四个字,他到底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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