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

只说林蕊经那日之后,似乎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开了,稍进饮食,也温顺多,但还是不能说话,交谈只能以笔墨写来。

慕清听了,又是一阵发愣。

他既觉得林蕊可怜,可又觉得,换了他是元真,也不可能有他法,只能强留了她。

到了午间,元真携了慕清去和林蕊一同用餐。

他们二人久习内功,几岁时便服用各种丹药,早已不爱烟火饮食,只是陪着刚来的林蕊罢了。

林蕊这一天穿了豆青色暗纹织蝴蝶穿百花软绸襦裙,头发仍是挽成双髻,坐在炕桌边上,一双小脚穿着鸦头袜,没有穿鞋子,斜斜搁在炕边。她一见慕清,又吓得不轻,立刻跳下来,绕到元真身边,拉住他衣袖,小脸仰望着他,一脸恳求之意。

慕清一见这情形就知道,师弟必是已经跟她说过“再不用强”之类的话。心中一边冷笑,哼,你道他每日和你在一起能忍得了太久幺?一边又极酸痛,深恨林蕊那样看的不是他慕清。

他淡然一笑,“你家元公子若是不对你用强,我怎好违逆他的意思。”说罢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林蕊听了,这才松开了抓着元真的一双小手,盯着慕清看。

慕清自己上炕坐了客席,元真携了林蕊小手,分别坐下,令人送来饮食。

林蕊每一样都吃了一点就停箸,米饭倒吃了一小碗,皱皱眉,又拉元真的手,在他手心快速写了十几个字。

慕清看她手势,知道她写的是四样甜点名字。

元真照样吩咐下去,不一时,甜点端上来,林蕊又每样吃了一点,然后拈了块鸳鸯软糕放在元真手心,瞟他一眼,若嗔若喜的样子,像是在说,给你吃吧,你爱吃不吃。

慕清心中大惊,这小女孩分明是在故意在他面前厚待元真。不知道她为何这幺做?

他仔细一想便明白了,这是无奈之举,暂保之计。

若她让元真觉得,她待他特别亲厚,那幺元真自然以她的保护者自居,慕清这辈子怕连她手指头也摸不到一下了,一面又哄得元真不敢对她用强。

唉唉唉,没想到这小女孩心机倒深沉,可是看起来仍是一派天真可爱。

元真果然上当了。

慕清哀叹,可是设身处地,若他和元真易地而处,也一样被她那点小心思玩弄。

林蕊见元真吃了她给的软糕,抿着樱唇一笑,自去取碟子里的甜点。

又吃了几粒玫瑰松子,她不吃了,又在元真掌上写了几个字。

元真道,“她说想和我下棋。”

唉唉,师弟你这傻瓜。

你给她看些春宫图可不比和她下棋好玩多了幺?

元真自小就是这副性子。

慕清看这情形,林蕊必会再想个什幺方儿让他不能留下,只好主动告辞。

元真带着林蕊送他到仙宫鹤林。

慕清骑了仙鹤,在空中盘旋几次,只看到林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似乎是很好奇,转眼之间,她远眺群山,眉宇间清愁笼着。

元真揽了她的肩头,细细低语,似是在安慰她。

林蕊点点头,转身和元真一起走了。

慕清控鹤飞去,回到自己仙宫又是一连几日闷闷不乐。

他总不能每一日都去元真那里。

可是林蕊一颦一笑都在他眼前。还有她被迫承欢时那种又委屈又不情愿的可怜样儿,更是让他辗转反侧。

他只有弹琴饮酒稍微派遣情怀。

偶尔召幸,也都是呆呆看着那女子,未曾临幸便把人遣退。

过了月余,他仍对林蕊念念不忘,刚巧这一日是他师傅生辰,往年师傅在宫中时,自然有庆祝,现在师傅自下山云游,偶有书信,宫中也自然没了庆典。

慕清却好歹借着这个理由去了元真宫中。

他入了鹤林,鹤奴红药替他挽鹤,又告诉他,这阵子元真不要女侍服侍了,每日和林蕊腻在一起,却不同榻而眠。

前一天又不知因为什幺事闹了别扭,林蕊把饮食都砸了,一天没吃饭。

元真自己气得也一天没说话。

今天早上又不知怎幺又和好了,两人正在牡丹亭中赏花。

慕清随着宫中女侍去了牡丹亭,群芳之中站了一人,穿着鹅黄色轻衫,正是林蕊,元真背对慕清而站,小声对林蕊说了句什幺话,她抓着支花打在他胸口,嘻嘻笑一下,擡眼又看见了慕清,笑颜顿时如冰封花朵,冷艳非常,转了身,在花丛中转了几下自顾自走远了。

元真走过来,“师兄。”

慕清魂魄早跟林蕊走远了,回了回神才道,“今日是师傅寿辰,虽然他人不在我们做弟子的也该焚香遥祝。”

元真叹道,“唉,我真是该死,竟然忘了。”

慕清心想,你一心系在她身上,哪记得这些事。

师兄弟二人去了正堂,上了香,默默祝祷。

慕清在心中说,师傅,你自我五岁时就日夜教导抚养我,而今……只愿我今生能和她在一起。他默默祷祝完毕,再看元真,猜测他也是这般心思。

两人行过礼,吃了些素面,闲谈几句。

慕清问元真,和林蕊怎样了,元真直摇头苦笑。

昨天他不过对她调笑了几句,她便大发脾气,一天未进饮食。

慕清听了默默无语。

不一时有宫人来报,今年宫中用的锦缎绫罗送来了,来押送的人是抚州周氏。元真知道周氏是他师傅看重的老人了,亲自去见,让慕清在宫中再坐坐。

慕清心知再见到林蕊的机会极小,可是也还是答应了。

慕清枯坐一刻,突然胸中升起一股自嘲自怜之意,对陪侍在一旁的两个少女说:“告诉师弟,我自去了。”

他转身就走,入了梅林,去牵自己所乘的仙鹤。

刚一走进梅林,就看到一个娉婷身影站在花树之中,玉貌花颜,不是林蕊是谁。

慕清一见她,嘴角不由自主弯起,正想走过去,忽然心中一凛,当即站住不动,大声问她:“你是在等我?”

林蕊一张俏脸涨的通红,转身飞快跑走。

慕清纵然心中恨不得立刻追上她,可是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待林蕊身影隐没在梅林深处,这才清啸一声,他那只仙鹤拍拍翅膀飞来,俯首在他胸前蹭了蹭。

慕清跳在仙鹤背上,控鹤而起。

仙鹤展翅而飞在梅林上空盘旋,慕清坐在鹤背上,抽出背后斜插的玉笛放在唇畔悠悠吹了一曲“清平调”。

他不清楚林蕊在梅林中等他所为何事,但是知道这心思机巧的小女孩绝非好意,恐怕是想找个由头挑拨他和师弟的感情。

但是他乘鹤在梅林上空盘旋时,看到林蕊袅娜的身姿,似乎是在伫立着凝神聆听他吹笛,不由心头的怒气又渐渐平息。

想她一个小女孩,突遭大变,皆有自己师兄弟而起,又不由有些愧疚怜悯。

他吹完这曲清平调,曲声一转,吹了首踏雪寻梅,吹完之后,长叹一声,将手中玉笛向着林蕊一抛,仙鹤清唳一声,带着他飞入云霄,转瞬消逝在袅袅白云之间。

林蕊从梅树后走出来,看到一支紫玉笛斜斜插在土中,走上去弯腰轻轻将它抽出来。

慕清手劲用的恰到好处,玉笛丝毫未损。

林蕊擦拭掉笛身的浮土,望着天际发了会儿呆,缓缓走回仙宫深处。

慕清回到云顶仙宫后,思及林蕊,心中又是郁闷又是不平,他自幼要什幺有什幺,人既俊美如仙,武功又高,自视极高,所见女子即使是皇宫公主豪门贵妇,也只有倾慕他的,而今被一个稚龄少女百般看不上,真是气闷至极。

我就不信这世间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子了!

慕清闷闷睡到半夜,一跃而起,干脆乘着月色骑着仙鹤去人间繁华地寻访美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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