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时代晚报〔2017/11/12〕编辑：Helen Stone
30岁/Alice Ko/服务业
从小我的绰号与外貌脱不了太大干系。
不外乎就是母猪、肥猪、胖子、丑女等没有创意的称呼，凡事与人相处就会有这样难听的字眼，你无需问我是何以说的如此坦然，相信我，只要你长期被人这么对待，你也会真的以为你就是那个样子，尽管一开始伤心流泪，最后就不痛不痒了。我不会告诉你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因为我的伤口不断被揭开，甚至连我都会成为伤害自己的加害者。甚至讨厌自己，讨厌女生。
西蒙波娃说，身为女人的知觉不是天性而是后天使然。我不是没有过喜欢女人这个身份，我也有心仪的男孩，有想要效仿的女明星，有因为买彩妆或衣服而感到幸福的时刻。但我很快的知道，无论我多努力，不会有人喜欢我的。毕竟将近90公斤的身材，穿甚么都遮掩不了我浑身的肥肉。怎么试图把瞇起的眼睛变得闪闪动人，却像一条奇臭无比的水沟，无光无明。
求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向心仪的男孩子表白过，即便到了30岁的现在，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说我是个很了解自己的人，不如说我是个很明白像我这样子的人在社会上受到的歧视眼光是一定的，自从我幼稚园开始，就不断有人提醒我，我是个如假包换的胖子，比如说，多吃了一个面包，多买了一瓶饮料，就会引起冷嘲热讽：「这么胖，还吃？」
只要变换一下造型，比如烫了个偶像剧里女主角的发型，或是大学时期为了参加联谊活动，第一次涂了一些化妆品在脸上，都会换来一句丑人多作怪。
但往往令我最难过的是家人对我说：「要不要试着减肥啊？」之类的话，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关心我，但心中的怒气总是无法遏止，「我就是要吃，干你什么事情，不要管我。」
其实我很在意，我很自卑。到了家里，却仍然要接受一堆的无谓关心。尤其是逢年过节，最可恨的是，我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四五十个人跑不掉，一旦看见我，就会有叔叔阿姨伯伯婶婶自以为风趣地说：「阿荣（我爸），养这个很有成就感啊！」还有，我的两个妹妹都奇瘦无比，老是拿到过轻单的那种，所以就会被别人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垃圾桶捡来的？应该抱错了。」、「你是不是把妹妹的食物都吃了？」
社会把我们这群明知道自己很胖，却无意减肥，得到的所有悲惨加总称为活该。因为我们毫无羞耻心。
不过，幸好这个令人嗤之以鼻的升学制度是适合我的，在一条布满泥泞的路上，我虽是活得战战兢兢，但我靠着意志力，倒是还有可以生存的条件。每天读到两点，下课也总是待在位子上念书。只要我得到好成绩，至少可以得到老师的夸赞，或是在逢年过节时能被作为楷模的讨论。因此，念书对我来说，像是个防护网，抵挡部分灾害。
我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希望爬的越高，就能摆脱掉那些嘲笑我的嘴脸，尤其是那群幼稚的男生，总是喜欢把我看作笑话，比如说打赌输了就得对我告白。曾经，有个其实我默默暗恋一年的男孩，他在我爬楼梯的时候，轻轻点我一下，我回过头时，他突然对我说，我喜欢你。那时，我先是诧异，脸大概红了，心跳乱如麻。我以为这是老天爷眷顾我了，将我十五年来悲惨的人生，加进一点美好情节了，接着一大群男生像老鼠似的，全冒了出来，窜到那男孩的旁边，笑笑闹闹的说着：「李智允，你的眼光啊！」、「别这样啊！失去理智啦！」、「她该不会当真吧？」、「祝福你和母猪百年好合，哈哈哈！」… …
「你们够了喔！我怎么可能喜欢那种肥婆！」那个男孩就这么发怒，尽管整个过程，我都是背对着他们，假装什么也不知情，但我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我该说什么呢？该说我太笨吧！像我这样的人，或许不值得期待任何人的喜欢吧！但我还是躲到厕所哭了一阵子，回家后，还是躲到被窝里狠狠流泪。
从此以后，我将自己反锁在高塔里，将爱情视为某种可耻的污点。关在只有书本的世界，我不需要骑士来救我，甚至说，我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会我。
不过，最可怕的是来自同性的残杀，就读女校的三年里，被贴上标签，被排挤，被分化。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不被女人所助，到高中甚至被霸凌的缘故，让我对女人，尤其是那些男人眼中极为有魅力的女人感到厌恶，我恨透了那样的价值观，于是，我放弃减肥和罪恶感，放弃长发和安全感，放弃高跟鞋和自尊心。
大学毕业之后，我以为就可以迈向人生另一个阶段，我终于不用接受同侪的恶言相向，只凭借着我的实力，可以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只是啊，这个社会设下的规定，让我难以生存。
光是面试就让我尝尽苦头。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公司愿意录取我，却发现上层主管对我的漠视与歧视，辛苦的准备一个案子一个月，不如一个正妹对上司撒娇一声。好一个看脸看身材的外貌至上主义！对我来说，公司像是失去准则的法庭，我是被害人，而主管们是法官，法官不能像从前的老师一样，只凭借我的乖巧与成绩，做为打赢这场官司的证据，我会永远吃下败仗的苦涩，那些外貌优胜的同事，终会尝到胜利的果实。
而从办公室来看，并没有人真心待我。虽然有的人对我好，对我仍轻声细语，对我仍笑容满面，但我没这么傻。这种情况分成两种，其一是有事相求，只有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会摇尾乞怜的拜托我。希望我替他们多分担点工作，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人会约我，所以时间很多，况且十次里有九次是会答应的，我是个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好人好事代表；其二则是装出来的。这种人像是读书时期都有的一种人，这种人与班上每个人都能聊得来，人缘极佳，看不出一丝与人结怨的情结，每次投票选模范生的时候，都能轻易当选。只是他们表面上与人相谈甚欢，私底下却会摆出不一样的嘴脸，高谈阔论他讨厌的人有哪些缺点。
他们都以为我笨，以为我好欺负，好像胖的人就应该有容乃大，我们肚子是因为撑船才变大的一样。
30了，没有恋爱经验。被妈妈要求去相亲的前一天，我仔细洗了个澡，望着镜子里，褪光衣服一丝不挂的我，我盯着因为肥胖在大腿内侧留下的纹路、因为肥胖形成的轮胎圈，或是我的蒜头鼻、小眼睛、大嘴巴、双下巴，某一刻，我都对自己的肥腻感到厌恶。
30了，我仍是处女。PTT的乡民告诉我了，「没有人会想上你的」，因为谁会是这么勇敢的龙骑士？如果真有龙骑士愿意，那你还得对他感激不尽。
30了，对我来说，「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会看到你的优点，而爱你的」，诸如此类的话，听多了，我都会怀疑那些人的心态是什么，是敷衍的安慰，单纯的怜悯？
活在这样的思维、这样的世界，让我一直不相信有人愿意真心对待我。我始终相信是因为自己不是太悲观，而是看透一切。我的成熟与世故不是浑然天成的（若是可以我也想一辈子当公主，幸福快乐的过），但是这世界给予我的恶意太多。
